“夫子,咱該算算賬嘍,今天還得來不少人,都得照顧好了。”鄭禮信叫着老夫子回來。
等老夫子心事重重地進了櫃檯,他很自然地裹了裹衣服,走到了一羣叫花子中間。
拉着二狗的手,他熱情地祝賀說:“二狗屬狗,今天初七,你過生日啊,中午別走,給你來一碗長壽麪,兄弟們……”
鄭禮信和衆多叫花子說,只要是誰過生日,一定說一聲,店裡給準備一碗長壽麪,食材用最好的,保證叫大家過目不忘。
說完,他轉向了那個民族青年,客氣地問人家是不是第一回來。
青年叫安義山,出生在朝 鮮 半 島,今年二十多歲,自稱是文藝青年,是個浪漫主義詩人,去年到中國大地上游歷,準備創作人間最美好的詩句。
“鄭老闆,本人聽說這裡有人正準備創作話劇《勇鬥怒海》,那個作家叫嘯劍,文筆犀利,思想深邃,最能在複雜的黑暗狂潮中抓住希望的曙光,叫人覺得渾身充滿力量……”安先生性子直爽,一邊大口大口地喝着湯,一邊問鄭禮信。
“話劇我不太懂,不過,你說的這個場景我就喜歡,黑暗中抓住希望的曙光,不光眼前多麼黑暗,只要三寸氣在,敢於拼搏,就能看到希望的曙光。”鄭禮信對他投去了憧憬的表情,帶着讚許地說。
他倆幾乎一見如故,隨口聊了起來,二狗在旁邊摘掉了狗皮帽子,有些顯擺地說:“俺們東家才從土匪窩裡殺出來,毫髮無損,半個哈爾濱都傳遍了。”
鄭禮信笑而不語,沒有否然。
安義山先是讚許地點了點頭,隨後神色凝重地小聲說:“土匪是惡人,各國列強更是壞人,土匪想着打家劫舍,殺人圖財,列強就像邪惡的雲彩,一旦他們侵入,黑暗就會覆蓋着一個國家,民不聊生,戰火不斷,民衆淪爲奴役。”
這光景,鄭禮信不光發現他滿臉的正義,虎口上有明顯的老繭,看樣是常用槍的主。
“老闆,火車站那地方你熟悉嗎?”安義山試着問。
新建成的哈爾濱火車站離這裡不遠,隨着僑民越來越多,那地方已經成了當地最繁華熱鬧的地方,鄭禮信怎麼能不熟悉。
他點了點頭,有所警惕看了周圍的人,小聲問:“安先生,您是不是要去上演《勇鬥怒海》?”
倆人雖然才聊了一會,鄭禮信感受到他身上正義感強烈,有股子古代武士的氣概,絲毫沒察覺出這人有壞人的特徵,說起話來也就沒有什麼顧忌。
他們這邊正聊着,大堂裡出現了一個人影。
是諸葛良佐,他袖着手,冷冷地看着這裡。
安義山警惕地看了眼,輕輕地點了點頭,扭頭就要走。
鄭禮信叫住了他,叫來二狗,仰頭交代說:“二狗,陪着安先生去馬迭爾賓館,找個房間,房費飯費都算我的,有空我去找他敘舊。”
安義山擡頭看向了遠方,一個個建築物依舊陌生,長久冰冷的心裡,這會溫暖了不少。
中午的時候,來看鄭禮信的人不少,他都一一招待,每當有人問起當時的情況,都會風輕雲淡地說:“我啊,惦記着自己的食客啊,給山上的土匪做了幾頓飯,大小土匪滿意,就放了。”
誰都知道雞冠山、鍋盔山上的土匪生性殘ren,殺人不眨眼,鄭禮信能因爲一手好廚藝就給放了?這種理由很少有人相信。
也不知道陳老八怎麼派人去教訓的謝文亨,他和尤里科夫等人都沒敢找茬。
中午時分,老夫子自告奮勇要去一趟道臺府。
在這件事上,鄭禮信感覺有愧於沈大人鄭大人,就叫人備了厚禮一份,叫老夫子代表自己走一趟。
老夫子一改往日出門得坐車的習慣,單獨一人出門,朝着道臺府走去。
大約兩個時辰之後,二狗進了酒樓。
見到了鄭禮信,他報告了兩件事,一個是安義山不光是詩人那麼簡單,他相信問了火車站的情況,幾個出入口,地方多大,一天都有多少火車……
還有中東鐵路局護路隊多少人,道臺府以及齊齊哈爾的將軍府有多少官兵等等。
“我每回說完,他好像自己去過,說了好幾聲‘我也看到了’,好像要幹什麼大事啊。”二狗有些害怕地說。
“我找了前段時間的報紙,查了查,日 本和俄 國都盯上哈爾濱這地方了,一直就盯着,不過這段時間新聞報出來的多,安先生怕是要在這裡抒寫壯麗的‘詩篇’了。”鄭禮信大膽地分析起來。
倆人見面雖然非常短,卻發現對方一身俠義之氣,性格固執,膽量過人,這樣的人才是容易幹大事的人。
二狗說老夫子帶着厚厚的書本進了一家文印社。
等他出來之後,二狗叫人一問,才知道是要複印各種菜譜。
不光如此,還出了高價,找人給翻譯成英語、俄語、日語、德語的,分別印兩套。
儘管有思想準備,鄭禮信還是覺得超出了想象,心裡暗自埋怨:“夫子啊,這些東西,還有我心裡的總結的,只要你想要,提出來,我都會給你的。”
隨即,他轉念一想,這些年老夫子跟隨自己赴湯蹈火,沒少遭罪,倆人感情篤深,又猶豫了起來。
道臺府裡,老夫子以臻味居二東家自居,正和沈、鄭兩位大人說話。
臻味居是地界上出了名的酒樓,沈文庸對鄭禮信既有上下級關係,還是忘年交,多少回遇到麻煩,都是這個神廚給破解的,自然對諸葛良佐也不見外。
沈大人手邊放着一個信札,是朝廷叫人送來的,上面寫着“秘”字,一看就是一份機密文件。
“這日 本 國的伊藤首相破了天荒了,竟然要到咱這裡來,朝廷不派人來,原因無非是看透了他貪婪、功利的一面,緊授權我等參加會見……”沈大人憂心忡忡地說了起來。
幾天前,他們就接到了這份通知,他帶着一衆官員研究這事都研究的嘴起泡了,信札上遍是皺紋,看樣不知道翻看多少回了。
伊藤首相要來,那是天大的事,朝廷不派人來,自有其道理,日領事館也找沈文庸通報了情況,這次本國一號實力大佬來,重點是會晤霍爾瓦局長,以及俄國派來的高層代表。
只是順帶着考察哈爾濱的一些情況。
誰都明白,這就是一種託詞,有山野小雄和他龐大的組織在,這裡的礦產、林木、糧食、道路,人家都清楚着呢。
“沈大人,下官思忖良久,如果伊藤來了,不管他什麼目的,只怕是咱們得揹負賣國求榮的罪名了,要是蒼天有眼,這伊藤得了重病,或者死在了路上,咱們還……”鄭明達顴骨一抖,目露兇光。
沈文庸何嘗不想這樣,飽讀詩書的他,爲人不迷信,面對這種史無前例的da麻煩,不由地反駁道:“鄭大人,咱們還是面對事實吧,硬着頭皮去見面,要想不遭受國人辱罵是不可能嘍,只盼着日後能有人理解咱們苦衷,不寫在亡國史上。”
“沈大人,要是禮信在,沒準這事就想出萬全之策了,他就像眼中釘,日 俄的人還是忌憚的,唉……”鄭明達目光看向了老夫子,話說的有些興奮,不過馬上就失落起來了。
鄭禮信膽大心細,遇到強勢欺凌,從來不認輸,見招拆招,很少失手。
這時候,他倆自然想到了這個民間義士。
老夫子喝着茶,看似不關注這頭等大事,卻也聽了個差不多。
伊藤首相貿然訪問這裡,說辭上是同俄國會晤,誰都能看出來,這是盯着關外,尤其黑龍江遼闊大地這片肥肉,很有可能是來拿走很多權利的。
此時,日俄戰爭爆發已經過去很久。
這場曠日持久的鏖戰,無論打着什麼光面堂皇的名頭,實際上都是雙方爲了爭取東北和朝鮮 半 島 的核心利益。
隨後,日 本正式入侵朝鮮半島,把那裡當成了自己的殖民地。
而和朝 鮮簽署《日 韓 協定書》、《日 韓協約》的就是這個臭名昭著的伊藤。
想到了那個安義山,老夫子恭敬地說:“兩位大人,來的時候,禮信東家正和一個姓安的朝鮮人打交道,那人可能是個槍手,他倆會不會……”
嘴裡說着,他大膽地把鄭禮信擺在了這件事中,以爲鄭禮信也要對日 本 頭號軍 閥頭子動手了。
“今天不再商議這事,一切以朝廷大局爲重。”眼見他把鄭禮信扯進去了,沈文庸老謀深算地岔開了話題。
諸葛良佐出了門,昂首挺胸,回頭看了眼道臺府威嚴的牌匾,心裡暗自抱怨:“老夫本應在廟堂之上爲官,時運不濟,才淪落成了人家家奴,好在運氣來了,該翻身了。”
在他看來,自己無論是智謀還是本事,都遠遠超過鄭禮信,之所以沒超過他,那是機會沒來。
今天是他決心幹大事的一天,也是忙碌的一天。
從道臺府裡出來,他直奔謝文亨宅院而去。
謝文亨對他印象不好,本來準備不見的,轉念一想,倒了一杯熱水,等他進來的時候,準備潑在他身上,羞辱一番趕走。
老夫子老遠的就看清了他手裡的茶杯,猜了個幾分,就故意說:
“眼看着要出大事了,謝老闆竟然還在家裡安心品茶,就不怕失去了天賜良機嗎,本人和謝老闆有過數面之緣,這個消息價值連城,看樣你是不願意禮賢下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