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征途艱險,
難以順風揚帆。
家賊垂死強掙扎,
外鬼也來搗亂。
天王洪秀全做了周密部署。第一步:命李秀成領本部人馬攻取蘇、常鎮,限期一個月完成;第二步:從六月中旬開始,集中太平軍絕大部分兵力,沿江而上,全力攻取武漢三鎮,搗毀湘軍老巢。
五月十五日,忠王李秀成從天京出發,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清軍。十九日克丹陽,二十六日克常州,三十日克無錫,六月二日克蘇州,當晚又克江陰,十四日克嘉興,十五日克崑山,十六日克太倉州,二十二日克嘉定,三十日克青浦,七月一日克松江。在不到五十天的時間裡,太平軍便攻佔了現在長江以南——江蘇省除上海以外——的大部分地區。清朝反動軍隊,幾乎全部瓦解。各地的羣衆也紛紛組織起來,配合義軍,打擊散軍遊勇,協助捉拿漢奸和特務。
李秀成每佔一城,必舉官造冊,建立地方政權。五家舉一伍長,二十五家舉一兩司馬,一百家舉一卒長,五百家舉一旅帥,兩千五百家舉一師帥,一萬二千五百家舉一軍帥。
太平軍每佔一地,必勸老百姓共守太平天國條規。如:留長髮,破除迷信。在城市獎勵工商,在農村推廣“天朝田畝制”,提倡耕者有其田。這一系列措施,深受羣衆歡迎,蘇、常、杭、湖等地區,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的繁榮景象。李秀成駐兵蘇州,再不想西征了。
前文書說過,洪秀全限李秀成一個月,在攻取蘇州、常州後,馬上沿江而上,配合各路大軍爭奪武漢。實際上,李秀成卻違反了這一決定,去搞單獨行動了。洪秀全三令五申叫他班師,李秀成置之不理。天王大怒,連下了兩道詔旨,責忠王曰:
軍法最無情,
抗旨實難容。
大局全不顧,
任意欲孤行。
限爾速班師,
不準片刻停。
倘若再違命,
立斬雲雪中。
李秀成接旨後大驚,但又不甘心放棄自己的計劃。他立刻給幹王發了一封信,請求洪仁殲支持他的行動。信上說:
竊思京都地臨大江南北,原有金城湯池之固,然必剷除南方妖穴,方可永奠磐石之安。武昌雖重要,上海也必爭之地也。餘以爲,先收上海,鞏固南省,取萬金購置火輪船,再溯江而上。船堅炮利,一戰可定也。
天王堅持西征,勞師糜餉,舍近而求遠,令人費解,願殿下開導之。
有些人認爲,李秀成抗旨不遵的目的,想攻克上海,建立他的蘇、浙獨立王國;也有人認爲,李秀成存心與洪秀全鬧分裂,大搞投降主義。衆說紛壇,多方責難。究竟李秀成是不是搞投降、是不是鬧分裂?說書人不敢妄加評議。總之,李秀成沒按洪秀全的計劃行事,這倒是真的。
主持朝政的洪仁-,是支持李秀成的。他同意先取上海,後取武漢。他接到李秀成的信後,一再說服洪秀全,才使李秀成安然過關。李秀成集結兵力,做好一切準備,要攻打上海。消息傳出,上海被震動了。反動的地主官僚、土豪劣紳慌做一團,紛紛跑到英、美、法各國租界地去避難。當時,駐在上海的江蘇布政使吳煦和上海道楊坊,一面飛奏北京,一面調兵守城。楊坊向吳煦建議說:“長毛勢大,光靠清兵是守不住上海的。依卑職愚見,應說服英、美、法三國駐上海的總領事出兵,協助我軍,共同對付長毛。”吳煦道:“洋人早已有言在先,他們嚴守中立,不介入中國內政,如何肯出兵?”楊坊笑道:“卑職與洋人多年往來,深知彼一向口不應心。洋人在華利益,以廣州、上海爲最。倘此城落入長毛之手,他們的利益將付諸東流。事關重大,利害相關,焉有不介入之理?”吳煦道:“前些天,英、美、法、俄四國曾在津門耀武,與咱們大清誓不兩立。形勢如此緊張,彼豈肯助我?”楊坊道:“津門是津門,上海是上海。儘管洋人對我不滿,但對待長毛子的立場還是一致的,請大人不必多慮。”吳煦長吁了一口氣,又說:“老兄見地極深,佩服,佩服。那麼,就麻煩老兄,到各領事館走一趟,向洋人陳述利弊,讓他們趕快出兵。”“是,卑職這就去。”
楊坊字啓堂,浙江鄞縣人。初在上海爲外國洋行買辦,後在洋徑浜開設泰記商行,以販賣鴉片發了橫財,爲四明公所董事。一八五三年九月,以劉麗川爲首的小刀會佔領上海,楊坊的利益受到慘重損失。他恨透了義軍,投靠了江蘇巡撫吉爾杭阿,積極獻策出謀。吉爾杭阿委他管理軍需,又命他多次與美、英、法勾結,共同對付小刀會,後升同知,又升道員,加鹽運使銜。他是個地地道道的洋奴,又是反動透頂的官僚買辦。
楊坊坐上四人大轎,先拜訪了各國領事。然後,又拜訪了法國侵略軍司令孟鬥班。
孟鬥班在法國租界地的公館接見了他。楊坊先送上八彩厚禮,之後,又給孟鬥班行了半屈膝禮。孟鬥班望着閃閃發光的金如意和珍貴的翡翠花瓶,笑着說:“楊大人駕到,又送給我這樣有價值的禮品,看樣子是有所求了。”“是,是,司令官先生聖明,聖明。”楊坊垂手侍立,好像臣子見君主那麼規矩。孟鬥班一向看不起中國人,對楊坊之流尤甚。他漫不經心地問道:“有什麼事你就說吧!”“司令官先生,這次給您帶來一件不愉快的消息,太平軍要攻打上海了。”孟鬥班冷笑道:“他們打不打上海,與敝國有何相干?”楊坊明知孟鬥班是故作鎮定,所以,一針見血地說:“不見得沒有相干吧?老實說,長毛子兇得很,光靠我們的官兵,是守不住這個城市的。倘若該城落到長毛手裡,貴國的祖界、銀行、商行,以及一切優惠條件,可就統統完了。須知,洪秀全、李秀成可是不講情面的。”孟鬥班大口大口地吸菸,沒有言語。楊坊繼續說:“說句不客氣的話,打敗仗、丟城市,對我們來說,已經司空見慣了。但對貴國來說,恐怕面子上是過不去的。尤其是司令官您,眼看着法國利益受到損失,似乎就更難於交代了。”
楊坊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法語,甚至比中文說得還好。這一席話,說得孟鬥班無言可對。他又狠狠地吸了口煙,眼露兇光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請我出兵?”“對極,對極!英、美兩位總領事先生,基本上已經同意了,就等着您的裁決。”孟鬥班道:“楊先生,我必須把話講清楚。敝國早已聲明,不干涉他國內政。因此,對貴國內部的敵對行動,是不能介入的。可是,考慮到敝國在上海的利益,又不能完全袖手。爲此,我已經想了個一舉兩得的主意。”“太好了,我能知道一下嗎?”楊坊往前湊了湊,仰着臉問。孟鬥班道:“由你們出錢,由我派人,組織一支特種部隊。名字嗎,可以起得吉利一些,叫常勝軍或常捷軍。完全採用新裝備,歸你們指揮使用。威力嗎,與我們的正式軍隊相差無幾。在輿論上嗎,又完全符合中立和不介入的原則。”楊坊接口說:“高,實在是高。看來,司令官先生不是漠不關心,而是早有準備了!”孟鬥班說:“你們中國有句話,叫做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哈哈哈哈!”兩個人會意地大笑起來。
孟鬥班搖了一下手鈴,一個黑人侍者走進來,躬身問道:“大人有何吩咐?”“你去後樓把華爾先生請來。”“是!”侍者退了兩步,轉身走了。楊坊問道:“華爾先生是什麼人?”“一個冒險家、旅行家和軍事家。有關組織常勝軍的事,就交給他辦好了,他會使你們滿意的,不過,華爾先生很重視錢,你們大方一點就是了。”“沒問題,沒問題。”
這時,有人輕輕敲門。孟鬥班道:“他來了,請進。”房門一開,走來一個洋人:但見他身高二米開外,細長細長的。滿頭彎曲的黃髮,長可過頸,肥大的眼皮下包着一對貓眼,波浪式的眉,翹鼻頭指,薄薄的嘴脣,滿口整齊的大板牙,滿臉都是毛茸茸的鬍子。一身青譁嘰禮服,雪白的衣領上打着領結,細細的腿管,包着一對麻桿腿,腳上穿着尖尖的皮鞋,赤金的錶鏈和一顆鑽石戒指,放着耀眼的光華。別看他長得難看,可是卻裝出文雅的儀表。他來到孟鬥班面前,雙腳一併,躬下身去,說道:“參見司令官先生。”盂鬥班對楊坊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華爾先生。”他又轉過臉對華爾說:“這位是上海道楊坊大人”。“你好!”“你好!”二人行了握手禮。孟鬥班讓他倆坐下,三個人開始密談。
華爾,原是美國人,生於一八三一年,美國諾維奇大學肄業生,受過基礎軍事訓練。對開槍放炮,略曉一二。他很喜歡讀書,特別喜歡讀中國的書。爲此,他曾下苦功學習漢文。他對中華大國早就心馳神往,幾次下決心要到中國來,以實現他發家致富的野心。十八歲那年,曾隨他父親來到中國經商,從事販運鴉片活動。後來,他又投靠法國,在孟鬥班手下當了一名少尉,參加過克里米亞戰役。之後,辭官不做,又回美助父經商。一八五九年第三次來華,應聘在清軍水師“孔夫子”號當大副。後嫌官小,棄職散居。次年又投到孟鬥班門下,以求進身之路。華爾不但是個冒險家,還是個卑鄙的野心家,只要給他錢,他是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的。
閒言少敘,書歸正傳。盂鬥班望着華爾和楊坊,說道:“現在由咱們三方合作,成立一支洋槍隊,又名常勝軍,由楊大人出錢,我出人,華爾先生出力。這支軍隊,屬清政府在上海的官長統率。它是清軍中的一支特種部隊,由華爾先生任隊官,月薪銀八百兩,立功則另有重賞。你們對此有什麼意見沒有?”華爾站起身來,“喀”的一聲,雙腳一併,說道:“多謝司令官的重用。”“不!”孟鬥班指着楊坊說:“要感謝他。”華爾面向楊坊施了個鞠躬禮:“希望楊大人栽培。”“不敢,不敢!”楊坊拉着華爾的手說:“爲共同的利益,願我們同舟共濟。”
楊坊又問道:“司令官先生,在下還有一事不明。”“你說好了”。楊坊道:“您不止一次地說,您出人。請問,人在何處?”孟鬥班道:“在上海。”楊坊不解地眨着眼睛。孟鬥班解釋說:“據我所知,在上海的英、美、法、俄四國的浪人,不下兩萬,你可以招聘嘛。擇優者錄取,交給華爾先生訓練,不就可以了嗎?”“啊!”楊坊一拍禿腦門子:“對呀,對呀!”孟鬥班又說:“關於武器,你們放心,都包到我身上了。”楊坊致謝後,又說:“我聽說長毛子來了好幾萬人馬,帶兵的是僞忠王李秀成。看樣子,他們是來者不善哪!爲此,望司令官先生對敝國多方支持。”“可以。”孟鬥班冷笑道,“我們的機槍大炮,是專門對付那些‘勇士’的。到時候,管叫他知道我們的厲害。”
書要簡短。半月之後,由一千五百個洋人組成的“常勝軍”產生了。共分五個營,十五個連,營長、連長都由洋人擔任。華爾任聯隊長,楊坊任顧問。“常勝軍”協助清軍巡邏守城,一個個皮靴、呢料、武裝帶,肩扛最新式的武器。當官的戴的是紅纓帽,打的是黃龍旗,卻是碧眼黃髮的洋人。上海老百姓都被驚得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一八六○年七月上旬,上海英、美、法租界開始宵禁。並且,挖了戰壕,安設了刺網。各國駐上海總領事,紛紛致電本國政府,要求增兵。各國的艦隊開始在黃浦江巡邏,有時無目的地放上幾炮,以助聲威。上海府、縣各衙門,日夜捕人。動不動就加上通敵、奸細的罪名,在鬧市問斬。到租界地避難的人,從三十萬猛增到五十萬,露宿街頭,叫苦連天。
英、美、法三國領事,發表聲明,願協助清政府用武力保護上海,使之不受襲擊。並願意協助上海當局,維持城內秩序。當時的上海,實際上已經成爲外國侵略者的根據地。它從一八四三年開埠以後,英、美、法三國都相繼在這裡劃定了留居地範圍。一八五四年七月,他們利用小刀會佔領上海之際,自行搞了一個所謂新土地章程,決定把留居地變成“租界”地。他們又從兩江總督怡良手中取得了有關稅收、財政、交通以及警察等一切市政府的權力。當時,“租界”不僅成爲外國侵略者的據點,並且還是地主、買辦、官僚們的避難所。這就不難了解,外國侵略者爲什麼這樣賣力氣了。
且說忠王李秀成。他先攻佔了上海外圍的松江、青浦、寶山、奉賢、金山、南江等府縣。正準備進兵上海時,突然接到來自上海方面的密報。密報把洋人和清政府勾結的情況,都揭露了。忠王大怒,於七月十日,發出一份《致英、美、法公使書》,其文曰:
頃接義民來稟,上海城內有貴國兵勇助妖守城。雖不知所稟確否,而事宜詳密。爲此,轉致書前來,若無其事,望回函闡明,若有其情,亦當即日撤退。
蓋本藩得與諸貴國連和,破城之時,當向所有兵勇嚴諭,不準侵犯貴國分毫,並保障其一切之人身安全。
太平天國已不止一次闡述對外國策,而貴國又何必遲疑不信致啓嫌隙也。上海必破,清妖必除,此乃中國內政,於貴國無關。
天國視萬國如兄弟,平等相待,互通有無,決無他意。
倘貴國置若罔聞,欲與天國做難,其後果可悲。追悔不及矣。
這封信傳到法國侵略軍司令孟鬥班手裡,他氣急敗壞地說道:“李秀成算個什麼東西!誰承認什麼太平天國?我就是要守城,看你們敢把我怎樣!”他把布政使吳煦、道員楊坊、聯隊長華爾找到他的官邸,密議對付太平軍的辦法。華爾挺着身子,往前大跨一步說:“卑職自任職以來,毫無建樹。願請令出城,與長毛決一勝負。”吳煦挑着大拇指說:“英勇可佳,是好漢的氣派!”楊坊道:“長毛智勇兼有,望閣下務必謹慎對待。”
華爾滿不在乎地冷笑道:“我的軍隊,是訓練有素的,與你們清朝的軍隊截然不同。長毛子在你們眼中是猛虎,而在我眼裡則是老鼠和麻雀!”孟鬥班笑道:“比喻得好,願你凱旋歸來。”“謝謝!”華爾向楊、吳、孟三人行了個軍禮,起身告辭。
七月十五日晚,華爾收到間諜的詳細報告。報告說:“李秀成於昨日十一時,率兵北援嘉定。松江城實力空虛,約有老弱長毛五百人守把,望速進兵。”華爾分析了情況,決定採取出其不意的戰術,來一個飛兵奇襲松江府。十五日晚,他率領全部“常勝軍”,悄悄離開上海,避開大道,偷偷向松江進發。
法國間諜的情報是相當準確的。太平軍宿衛軍大佐將陸順德,奉令攻佔嘉定。入城還不到四十八小時,就遭到清軍的包圍。敵衆我寡,戰況十分不利。陸順德無奈,派人闖連營向忠王求救。李秀成爲殲滅清軍的有生力量,決定由自己率重兵馳援。臨走時,把松江府交由承天義李西林守把。
李西林是李秀成的當家侄子,時年二十三歲,是個有勇無謀的青年將領。只知道清軍在上海等着捱打,而沒有估計到敵人會來打他。七月十六日凌晨,他剛剛起牀,就聽街上響起了密集的槍聲。趕緊跑到轅門外觀看,沒想到“常勝軍”已衝進街心。李西林大驚,立即率兵防禦。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本人被炮彈炸死,二百多人壯烈犧牲。還不到三個小時,松江府就被敵軍佔領了。
華爾進城後,露出兇惡的本相。好、淫、燒、殺,幹盡了壞事。吳煦和楊坊爲表彰洋兵的功勞,賞華爾白銀三萬兩。營官每人三千兩,連長每人二千兩,士兵每人五十兩。三萬兩雪花白銀,大大刺激了利慾薰心的華爾。他決定再露一手,取得更多的報酬。
七月二十八日,他又用同樣的方法,偷襲青浦。不過,這一次並不順手。常勝軍受到太平軍的有力反擊,雙方在城下展開了激戰。李秀成聞訊後,急忙分兵來救青浦。
八月二日,太平軍從兩翼向洋兵包抄過來,鋪天蓋地,好不威風。華爾見了,也有些心慌,急令炮兵發炮。霎時間,洋兵的炮彈好似冰雹,不斷在人羣中開花,太平軍傷亡很大。但是,他們勇往直前,根本就不怕死。死傷的不動了,活着的照舊前進,很快就衝到“常勝軍”面前。高舉大刀,挺起長矛,向洋兵下了手。但只見:刀光閃處人頭落,長矛到處死屍翻。把“常勝軍”殺得哭爹叫娘,四散奔逃。華爾拼命吆喝,也無法制止。突然,一隊騎兵向他圍剿過來:“活捉洋鬼子!”“活捉這個當官的!”“燒死他!”“絞死他!”
太平軍的吶喊聲,把華爾嚇得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