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任重道遠,
切莫貪樂苟安。
安常處順顧眼前,
必成千古遺憾!
且說兩廣總督陸建瀛,見內城已失,情知大勢已去。他五內俱焚,頓足大哭。其子陸攀龍道:“城破家亡,哭亦無用,兒保護父親逃命要緊。”陸建瀛搖頭道:“晚了,晚了!”這時,炮聲愈來愈響,喊殺聲越來越近了。陸建瀛乘其子不備,拔劍自刎。
一八五三年三月十九日,太平軍攻破舊皇城,佔領了金陵。城中大小官員四十六人,皆死於亂軍之中。太平軍殲滅清兵一萬三千多人,繳獲大小炮五百餘門,火槍四千支,各種兵器五萬餘件,火藥六千箱,騾馬近萬頭,各種衣甲堆積如山;得宮銀二百四十多萬兩,米麪數萬石,綢緞數千匹,金銀財寶難以數計。這是太平軍出師以來,取得的最大勝利。
金陵城內百萬人民,歡呼雀躍,擁上街頭,敲鑼打鼓,鳴放鞭炮,熱烈慶賀。
經石達開安排,太平軍舉行了隆重的入城儀式。百姓們都聚在旱西門通往總督衙門的街道兩旁,想看看天王。突然。禮炮響了,太平軍從旱西門外開了進來。只見在最前面有兩隊太平軍鳴鑼開道,維持秩序。緊接着是全套儀仗,後面有三位頭裹嵌寶黃巾、身披黃袍的人,騎着高頭大馬,昂首挺胸,威風凜凜。在他們的後面,是一乘由三十六人擡着的黃緞子大轎,轎簾緊閉,有幾百名金甲武士護衛在左右,後面是無數的文武官員。接着就是一列列炮營、土營、陸營、水營的大隊人馬了。
老百姓問了維持秩序的太平軍,才知道那三位騎着高頭大馬的就是東王、北王和翼王。坐在黃緞大轎裡的是天王洪秀全。因爲轎簾閉得很嚴,沒有看到天王。
太平軍入城後,立即着手修整街道,清除垃圾,修固城垣,肅清敵兵,成立衙門,增添戰具,維持治安,加強城防……足足忙了一個多月。
且說天王洪秀全,自從住進總督衙門,就沒有過問政事,把一切國事都交給楊秀清了,他一直呆在總督衙門裡忙一件事。什麼事?修天王府。
他命殿左一指揮蒙德恩擔任監工,此人是洪秀全的同鄉,該人十分機警伶俐,善於察顏觀色,見風轉舵,頗得天王歡心。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才讓他負此重任。蒙德恩受寵若驚,求之不得,自然格外賣力。經天王同意,決定在總督衙門的基礎上進行擴建。他先找人設計了一份建築圖,計算了所需用的器材和原料,招募各種匠人萬餘名。晝夜施工。爲了省事,他決定一切所需材料,均取自明故宮和各大寺觀,該扒的扒,該毀的毀,管他什麼名勝不名勝的,一點也不心疼。不到兩個月,就修得初具規模。
天王洪秀全在蒙德恩的陪同下,到天王府巡視了一番。只見這座新天王府,方圓十里,牆高數丈。大門向南,門上掛一塊金字橫匾,上刻“真神榮光門”五個大字。這頭重宮院,叫“太陽城”。走近二門,擡頭一看,門上題爲“真神聖天門”,左右設有鐘樓、鼓樓。走進二門,蒙德恩說:“這裡就是‘金龍城’。”洪秀全點了點頭,只見內設東西朝房二所,正面一座大殿,名“金龍殿”,尤爲壯觀。繞到殿後,就是內宮和後宮了。蒙德恩說:“只因工程浩大,時間短促,妃嬪宮和御花園尚未建成。臣弟當從速督建,天王指日就可受用。”天王滿意地笑了。
蒙德恩不但是總監工,還是一位總採辦,他想盡一切辦法,從金陵各處蒐羅各種古玩。這樣,歷朝珍品,名人字畫,奇珍異寶,源源不斷地送進天王府。他還不擇手段,挑選了蘇、揚美女一百多名,送給天王,充做嬪妃。洪秀全一概不加制止,反而樂得受用。從此,蒙德恩越發紅得發紫了。
洪秀全住進天王府的頭些天,還覺得很彆扭。他目睹周圍的一切,感到和過去大有天壤之別:輕歌曼舞取代了衝鋒陷陣,笙管笛蕭取代了鼙鼓螺號,鍾磐雲板取代了槍聲炮聲,女官嬌娃取代了親兵衛士,江南紅粉取代了文武弟兄,山珍海味取代了糙米鹹菜,錦衣繡襖取代了粗布衣冠……禮儀繁瑣了,制度嚴格了,等級明顯了,世態冷漠了。各王對他感情淡薄,弟兄們對他敬而遠之。總而言之,一切一切,都從根本上改變了,好像置身在另外一個世界。
可是,過了些日子,他就逐漸地從不習慣變成了習慣,而且還被這種環境牢牢地吸引住了。他堅定不移地相信,這都是上帝的安排,這一切都是應該由他來受用的。他更相信,當初編造的那些神話,都是天父授意的。他更堅信,他是天父的次子,是普天之下的大救星。因此,他覺得自己的身價,比任何人都尊貴。他甚至毫不懷疑,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及各種各樣的想法,都是出自天意,是任何人也駁不倒、改變不了的。他想:歷代皇帝,都稱自己爲“天子”,我乃天父的次子,我纔是天經地義的“天子”啊!天子要有權威,那麼,我有沒有權威呢?爲此,他不止一次地做過試驗。你看,他咳嗽一聲,就有很多人跪倒請旨;他的臉往下一沉,偌大的宮殿就頓時鴉雀無聲;他只要說一句話,成百上千的人就忙作一團,疲於奔命;他把桌子一拍,人們就汗流泱背,跪倒請罪。他想:照這麼說,我叫誰死,豈不誰就得死嗎?唉呀,這真是天威凜然,神聖不可侵犯哪!他現在,真正體會到權的威力了。
前些天,他發下一道詔旨,提拔任用了一大批文武臣屬。其中有:
天官正丞相秦日綱;
春官正丞相胡以晃;
天官副丞相林鳳樣;
地官正丞相李開芳;
提督水營事務,恩賞丞相唐正才;
地官副丞相陳承-;
夏官正丞相,主管刑法事務黃玉昆;
夏官副丞相,國舅賴漢英,主管天王府事務;
恩賞丞相蒙德恩;
殿前左史何震川;
春官副丞相吉文元。
天王還下了一道詔旨,規定了天王府以及各王府、丞相府的等級制度、職權範圍和人事配備的章程。
這一天,天王在樂曲聲中用罷了早膳,信步走進御書房。女官們慌忙跪倒迎接,山呼萬歲。洪秀全理也不理,坐在紅木雕花嵌玉的大龍椅上處理政務。龍書案上放着一疊新呈上來的奏章。洪秀全伸手取過一份,上寫“臣弟石達開敬呈天王兄御覽”。洪秀全把奏章展開,仔細觀看。大概的意思是說:清妖向榮,於太平軍進城的半個月後,率領三萬人馬,攻佔了紫金山的孝陵衛,立營安寨,聲勢浩大,是謂“江南大營”,又半個月後,清妖琦善爲欽差大臣,率吉林、黑龍江、遼東、直隸、山東人馬十餘萬,在揚州立寨,是謂“江北大營”。這兩座大營,形如巨鉗,控制南北,威脅甚大,懇請天王出兵。石達開還說:“困守金陵,不是長策,請求天王升殿,召對臣工,商討軍國大計。”
洪秀全看罷,皺起了眉頭,打了一個咳聲。關於清兵建立南北大營、威脅金陵的安全,出兵把它打垮,洪秀全很同意。唯獨對石達開提到的“困守金陵,不是長策”這件事,使他很不高興。遠在武昌的時候,洪秀全就提出建都金陵,這件事遭到了石達開和羅大綱的反對。羅大綱主張打下金陵後繼續北征,直搗燕京;石達開則強調不能偏安一隅,應全力西征北伐,統一中國,而後再考慮定都的事情。現在,石達開又提出困守金陵不是長策這件事,這不是公然反對在金陵建都嗎!
洪秀全知道,楊秀清和自己的看法一致,同意在金陵建都,捨不得扔掉這個“小天堂”。可是那些文武臣屬,則衆說紛壇,看法很難統一。洪秀全對這件事很傷腦筋。他認爲有必要把他們召來議一議,快些把這件大事定下來。
一八五三年五月二十日,天王洪秀全第一次正式升殿。他頭頂百寶穿成的雙龍雙鳳金冠,身穿黃緞絲繡團龍袍,腰繫珍珠帶,足登日月盤龍朝靴,腰挎斬妖劍,在一大羣女官的簇擁下,伴着嚴肅悅耳的樂聲,升坐寶殿。雄偉壯觀的金龍殿裡,龍飛鳳舞,金碧交輝。十四棵二人合抱的硃紅明柱,頂天立地,分列在左右。雕花描金的天花板上,繪着日月星辰,地上鋪着猩紅大地毯。從寶座往前看,金龍殿門、聖天門、榮光門連成了一條直線,新鋪的漢白玉甬道閃着青光,在左右的朝房前新栽了兩排雪松,修了十幾個花壇,五顏十色的花卉,爭奇鬥豔,吐着芳香。三百六十名禁軍,頂盔貫甲,手執金瓜鉞斧,分列在寶座東西。在他們的前面,站着十二日干正副侍衛二十四人;二十四節氣正副侍衛四十八人,全都是錦緞繡成的一色戎裝。再俯廊兩側:典天樂三百人,手持笙蕭絲絃,不停地吹奏着樂曲;司禮官、掌朝門官、贊禮官、朝儀官、承宣官分列在殿外。左右正副史官四人,垂手站於殿側,面前放着小桌,桌上擺着文房四寶。大殿內外,氣象萬千,莊嚴肅穆,使人不寒而慄。
午正時刻,天朝門外響起號炮。東王楊秀清、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率領儀衛趕到,在下馬牌前,跳下戰馬,走進真神榮光門。早在這裡恭候着的文武官員,給三王見禮,然後跟在他們後面,通過真神聖天門,來到金龍殿前候旨。
這時,樂聲停。贊禮官扯着嗓子喝道:“天王有旨,傳東王、北王、翼王依次進見!”,“臣遵旨!”三王整冠抖袍,走進大殿。贊禮官又喝道:“跪!”三王一齊跪倒。贊禮官又喊道:“天王有旨,衆官魚貫而入,各肅朝班,趨蹌起跪,不得囂喧,山呼萬歲,聽旨傳宣,朝覲已畢,站立兩邊。”三王領頭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禮罷,三王垂手立於龍書案旁,文武官員跪拜後則站在殿下。
三王和文武百官,對這一套繁瑣禮儀,都很不習慣,人人皺着眉頭。天王洪秀全卻感到很滿意,他坐在上面,像佛一樣,在陰沉的臉上,掠過一絲笑影。稍停片刻,他說話了。一字一板,似唱非唱地說道:
“天父天兄在上,
賜予這人間天堂。
今日君臣朝會,
確定建國大綱。
諸人各抒己見,
切莫閉口張望!”
東王楊秀清道:“臣弟啓奏萬歲。弟現有本章一道,請二哥過目。”說罷,從懷裡取出,雙手呈上。一個女承宣官接過來,跪在地上,把本章舉過頭頂,請天王觀看。洪秀全掃了一眼,說道:“念!”“遵旨!”這個女承宣官站起來,輕輕地把本章展開,然後一字一板,發出十分清脆的聲音:
天王親承帝命,永掌山河。金田起義,用肇方剛之旅;金陵定鼎,平成永固之基。金陵應改天京,一一悉準乎天命;國爲天國,在在悉簡乎帝心。
況天京王氣所鍾,襟三江而帶五湖;包東吳而連北越,龍盤虎踞,物阜民豐。從此養兵息馬,盡沾天父莫大之恩;偃武修文,共享上帝無窮之福。
此乃天父授意,望王兄納之。
洪秀全聽了,正中下懷,不住地點頭微笑道:“清胞之言,正合朕意。”東王仰視前方,臉上堆笑,非常得意。可是偌大的金龍殿上,並無反響,使天王感到很難堪。他往左右掃了幾眼,問道:“各位兄弟可有異議?”“臣有本奏!”有一個人邁步走出朝班,跪倒在地。洪秀全一看,正是官拜殿左一指揮、提督水營副使的羅大綱。
羅大綱情緒激動,聲音高亢地說:“金陵雖好,卻偏居東南一隅,不宜建都。依臣愚見,請天王移駐開封。然後渡黃河,兩路進兵。一路出秦川,定咸陽;一路出山東,定冀州。兩路大兵合擊燕京,活捉滿妖頭,則天下可定也。若貪圖眼前的富貴尊榮,不謀進取,恐怕大禍不遠矣。”
前文書說過,羅大綱原是天地會的一名首領,活動在大湟江一帶。後投拜上帝會,到金田團營之後,並無異心,英勇奮戰,屢立大功。按他的功績,何止當個殿左一指揮?早該做個正丞相了。可是執掌軍政大權的楊秀清,對羅大綱存在偏見,認爲他是來自天地會的人,不是正宗,所以不予重用。相反,遇有機會,還對他進行打擊和排斥。羅大綱當着天王的面說這話,東王怎會滿意?
羅大綱的話剛說完,東王就忍不住了。他往前大跨一步,指着羅大綱的鼻子說:“放肆!金陵自古就是建都的好地方,上至吳越、孫權,下至明太祖朱元漳,哪個不在此定都?偏你是個明白人!我問你,去開封有什麼好處?誰貪圖眼前的富貴?是天王,還是我?你怎麼知道這就是不謀進取?你怎知大禍就要臨頭?不用問,你一定是受了妖人的指使,與天王做對。若不嚴懲,連天父也不答應!”楊秀清越說聲音越高,把大殿震得嗡嗡直響。說完,回過頭來看看天王,等候天王降旨。大殿又恢復了平靜,靜得叫人可怕,空氣異常緊張,人們屏息凝神,偷偷地看着天王。很多人都替羅大綱捏一把汗。
爲人正直的春官正丞相胡以晃,用眼睛盯着他最欽佩的翼王石達開。他深知,在這種場合,唯有這位功高位重、人人尊敬的翼王出面,才能解圍。他清楚地看到,翼王的臉色鐵青,雙眉緊鎖,下頦在不住地顫動。
“天王,臣弟有本上奏!”翼王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渾厚有力,吐字千斤,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這兒來了。只聽翼王說道:“依臣弟看來,羅大綱兄弟的話沒有錯。方纔天王哥哥親口說過,今日朝會,是要議定建國大計,要兄弟們各抒己見,切莫閉口張望。既然讓大家各抒己見,就不同於詔旨和軍令,就要允許人家談自己的見識。邊孔丘還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何況我們之間,還是兄弟!倘若張口嚴懲,閉口放肆,請問,還議什麼,哪個還敢講話?”石達開目光炯炯,打量着天王、東王、北王和每個人的臉。大殿裡更靜了,空氣更顯得緊張了。天王坐在那裡,毫無表情。東王的臉色一會兒變紅,一會兒變白,斜視着殿外,一言不發。北王韋昌輝正眼看看天王,偷眼看看東王,又斜眼看看翼王。他想打打圓場,可又不知道說什麼恰當,幹吧嗒嘴兒,沒說出來。
翼王接着說道:“目下,清妖未滅,大局未定,咸豐妖頭還安坐在燕京。琦善、向榮各統妖兵覬覦於闕下。我天國連半壁江山都沒有,怎能偃武修文、養兵息馬?天下父老,大部都在妖頭統治之下,生活困苦不堪,渴望天兵拯救。我們光想過‘小天堂’的生活,置千千萬萬兄弟姊妹而不顧,這能說是共享上帝無窮之福嗎?慈悲的天父、萬能的造物主,能允許我們這樣做嗎?”
石達開振振有詞,有理有據,說得衆人心服口服。此刻,天王的臉由白變紅,額角上滲出了汗珠。東王楊秀清臉色蒼白,頭開始往下低了。不過,他還是不服氣,偶爾還瞪翼王一眼。
石達開全不理會,繼續說道:“羅大綱弟在兩個月前,就向天王提出過‘北進、圖南’二策,我以爲都是正確的。兵家之道,古有明訓‘貴在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自金田起義以來,我軍一鼓作氣,破永安、佔益陽、下嶽州、克武昌,直搗金陵。清妖喪膽,天下歸心。金陵甲天下,潛米豐足,倚山傍水,屏蔽東南,不愧是六朝都會。如今以金陵之物力以補給,兵不卸甲,馬不卸鞍,直搗燕京,則清妖可滅,天下可定。此爲最上策。若天王執意在此地建都,則必先出兵,平定南方九省,以解後顧之憂。然後揮師北進,勝則可以平燕京、滅滿妖,不勝亦可以偏安江左。然已羈延時日,勞師糜飽,事倍而功半;且清妖於恢復元氣之後,必扼我咽喉,牽我手足,使我顧此失彼,疲於奔命。此爲中策也,若安常處順,不謀進取,必使滿妖於筋疲力盡之餘,獲苟延殘喘之機,以至死而復甦,捲土重來。此誠養癰貽患,飲鴆止渴,竊爲有識者所不取。臣弟冒昧進言,請二哥明斷!”
天王聽了,背如芒刺,可又駁不倒翼王,只好勉強點一點頭,一擺手,讓羅大綱歸班。又停了片刻,問東王道:“清胞,你的意思呢?”
東王沒有立即回答。他穩穩那顆激烈跳動的心,朗聲答道:“一鼓作氣,直搗燕京,這無疑是對的。而建都金陵,更是無可非議的,絕對不能更改!作爲領兵的軍師,我不能不替弟兄們着想。大家血染徵袍,出生入死,苦戰兩年多,纔拿下了金陵。還沒過着一天好日子,就出師北征,我怕冷了弟兄們的心!”
天王聽了,感到很舒服,他又問韋昌輝:“昌胞,你的意思呢?”韋昌輝趕緊出班說道:“方纔翼王說得很對,兵貴神速,直搗幽燕,上應天時,下順民心,我十分贊成。不過……東王說的也是對的。在這兒建都有什麼不好?我同意這麼辦。我記得天王哥哥在下關時曾經說過,進了金陵,讓弟兄們安享尊榮,有家口的,可準親人團聚;沒家口的,可以娶妻生子,不受男女有別的約束。齊家嗎,也就是治國;無家何以有國?時下,連丞相在內,還都打着光棍兒。哥哥代天父、天兄傳言,一定要取信於天下,替弟兄們成家立業,也不在血戰了二年多。至於北伐還是西征,小弟肚腸嫩,不敢胡說。請天王、四哥定奪!”韋昌輝說完,退歸班內。
這時,恩賞丞相、提督水營軍務的唐正纔出班跪奏道:“卑職早年到過河南,那地方可苦透了。名爲中州富地,其實常鬧災荒,地瘠民窮。老百姓豐年都吃不上飽飯,荒年只好啃榆樹皮度命。我天兵百萬,將佐數千,到河南去吃什麼?金陵乃魚米之鄉,物阜民豐,要什麼有什麼,比天府之國四川,有過之而無不及。且有長江天險,鐘山要塞,易守難攻。實在是天予人歸的好地方。我看就在這兒建都吧!當然,北伐西征也很重要,派勇將雄兵也就夠了,天王乃萬乘之尊,何必御駕親征?”
洪秀全聽了,好像吃了一顆順氣丸,兩隻眼睛都笑成一條線了。
唐正纔剛說完,恩賞丞相蒙德恩出班跪奏道:“東王說的俱是金石之論,唐丞相所奏也是至理名言。臣以爲建都天京是完全正確的。”
右史何震川也出班跪奏道:“萬歲,金陵乃古今名勝,王氣所鍾,倚鍾埠,瞰長江,接天闕,枕後湖,龍盤虎踞,民物浩繁,足以樹永年不朽之基,建萬世無疆之業。小臣何震川等四十一人,躬逢其盛,敬以:‘建天京以金陵論’爲題,各撰一文,敬奉天王。”說罷,將手中一疊文稿呈上。一個女官接過來,輕輕放在龍書案上。
“臣有本奏!”突然一個洪亮聲音,把天王嚇了一跳。原來是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只見他跪奏道:“翼王所奏三策,皆是正理。萬望天王採納!否則,坐失良機,必誤大事。一着棋錯,滿盤皆空。”說罷歸班。金龍殿上又恢復了寂靜。看來,沒有人想說話了。
東王楊秀清往前邁了一步,面對文武,高聲說道:“各位兄弟,且聽浩諭。”
太平天國規定:天王說話稱“詔旨”,東王說話稱“浩諭”,北王稱“誡諭”,翼王稱“訓諭”,等級很嚴格,不許錯用。
東王接着說道:“建都金陵,這是天父、天兄、天王的詔旨,是不可改變的。從即日起,曉諭全體官民,把金陵改爲天京。”東王掃了石達開一眼,繼續說道:“達開兄弟所奏,雖不見得都對,有些地方還是在理的。我同意北伐西征。北伐可委勇將擔任,我另有安排。現在安徽至關重要,特浩諭翼王率本部人馬,明日起程,徑赴皖省安民!”
楊秀清又宣佈道:“敬請天王,安坐天京,主持軍國大計。凡有重大國策,經天王擬定後,轉送東王府,由我用印後,交北王府發佈執行。全國各地有何奏章,必先呈北王,再上呈東王,而後敬奏天王定奪,任何人不得逾越。”東王用一對嚴厲的目光往左右看了一遍,又接着說:“北伐是重要的,鎮江、揚州兩城更爲重要。特誥諭黃金升坐鎮鎮江府,曾立昌坐鎮揚州;李開芳、林鳳祥兩位丞相,帶兵一萬,北伐滿妖,明天就起程,浩渝李秀成引兵駐鐘山,以防清妖的‘江南大營’;陳玉成引兵駐鎮江,以防滿妖的‘江北大營’;唐正才坐鎮下關,統領水營,掌管糧草接濟。”
楊秀清說罷,以翼王爲首,跪倒接旨。他身後跪着李開芳、林鳳祥、唐正才、羅大綱、李秀成和陳玉成。東王看看天王,意思是我分派完了,該你拍板啦!
天王對東王的安排特別滿意,說道:“達胞辛苦,爲朕分憂,天父、天兄都歡喜。盼你出師順利,早奏捷音。”石達開口稱“遵旨”,退在一旁。
天王又對李開芳、林鳳祥道:“兩位兄弟勞師遠征,爲天國效力,所有的臣民都不會忘記。爲表彰你們的功勞,特加封李開芳爲平胡侯,林鳳祥爲定胡侯。望你二人早奏凱歌!”二將叩頭謝恩。
洪秀全又囑咐了羅大綱、李秀成等人,這才抖袖子退殿。
石達開的心情十分沉重,暗自想道:東王獨攬大權,爲所欲爲;天王只顧眼前安逸,無進取心。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我身爲翼王,有責扶保朝綱,豈能聽之任之!他越想越氣,決心再上一本,說服天王收回成命。不過,事到如今,能不能挽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