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我鬥爭殘酷,
最忌魚目混珠。
血淚教訓滿史書,
今日牢記莫誤!
且說叛徒朱錫能、朱九等五人,混回永安州,等候東王問話。這位東王楊秀清,不僅治軍有法,而且機警過人,全軍上下,無不畏憚。爲此,朱錫能心中忐忑,坐立不寧。
幾天後,傳諭官告知朱錫能等人,到東王府伺候。五個人不敢怠慢,趕緊來到王府西廳。不多時,侍衛傳見。五個人整整衣冠,交換了一下眼色,低着頭走進廳房。只見東王頭戴嵌寶金冠,身披黃緞錦袍,端坐在楠木大椅之上,面色陰沉,令人畏懼。左右站着王府護衛多人。朱錫能等五人跪倒在地,叩頭道:“東王哥哥在上,弟等這廂問安了!”靜了片刻,東王這才問道:“據說你們出城遇險,又虎口逃生,且把經過講來!”“是。”朱錫能早已胸有成竹,把編造的瞎話講了一遍,最後還說:“蒙天父、天兄的庇佑,託天王、東王的洪福,俺們五個人才得以復生。只愧沒能完成軍務,請東王制裁!”朱九等四人,隨聲附和,也一齊領罪。東王也不細問,說道:“難爲你們了,能平安回來就好。朱錫能提升監軍,朱九提爲旅帥,其他三人皆升百長,調在中軍帳下聽用。”朱錫能等驚喜非常,叩頭謝恩,這才退出。
按太平軍規定,監軍身負重責,準設府第。所以,在城內給朱錫能安排了一處住宅,門口掛上“中軍左一監軍府”的牌子,還撥給他十二名使役,朱錫能心花怒放,暗道:大功成矣!幾天後,朱九利用巡邏放哨的機會,把一封密信送交清軍。賽尚阿展信觀瞧,上寫:
東酋已被瞞過,一切均按原擬進行。如有佳音,當隨時奉告。
賽尚阿大喜,用火將信燒掉,靜候佳音。且說朱錫能,他不愧是一條喪心病狂的走狗,回城後,賣命地爲滿清主子效勞。除了刺探軍情、蒐集民意,就是拉攏同類、擴大叛徒隊伍。一個月之內,就發展了五十六人。
有一天,他把堂兄朱錫錫請到密室,先以言語挑動:“我們被困在孤城之中,缺糧少水,許多弟兄口出怨言,城裡的百姓更是惶恐不安。依堂兄看,結局將會怎樣?”朱錫餛微微一怔,很小心地往四外看了看。朱錫能笑了笑:“這裡沒有外人,談談看法如何?”“咳!”朱錫錕嘆息一聲,說道,“說來真令人傷腦筋啊!這幾天東王下令,每名聖兵一日只發皮糧八兩,清水一瓶。聽說過幾天還要縮減,難免人心浮動。昨天,有個百長冒領了十五斤麥子,被東王查知,當衆砍了頭。還有幾名聖兵,私下發泄怨言,也受到杖責和遊街處分。你我身爲監軍,還是不談此事爲好。萬一……”朱錫能冷笑道:“你我堂堂六尺之軀,難道就這樣任人擺佈,坐以待斃不成?”朱錫錕聽了,倒吸一口冷氣:“你……你說的是什麼話!有天父。天兄保佑,困難再大,也可以化險爲夷!”“哈哈哈哈!”朱錫能冷笑道,“我說哥哥,難道你真信有什麼天父、天兄嗎?這都是騙人的鬼話!”“你要造反嗎?!”朱錫錕“忽”地站起身來,怒目喝道:“你這種話是違背天條的,按律該點天燈。難道你活膩了不成?”朱錫能走進一步,低聲說道:“據我所知,官軍就要攻打永安了。人家下了決心,非拿下來不可。一旦官軍佔領此城,難道你就等着挨刀?”“這個……”朱錫錫默默不語。朱錫能又說:“俗話說:‘識時務者爲俊傑’,善於通權達變纔是英雄。因你我是一個老祖宗,我才直言奉告啊!”朱錫錕道:“依你看該怎麼辦呢?”朱錫能說:“狡兔三窟,何況人乎!不如先與官軍打個招呼,留下一條歸路。”“我與官軍素無往來,如何打招呼?”朱錫能冷笑着說:“哥哥,咱們是水賊過河一別用狗跑。你可別存心套我的話,拿我做你升官的本錢。”朱錫錕急得直拍大腿:“你這個人!若要怕我,還談這些有什麼用?”朱錫能沉吟不語,看了朱錫錕一陣,這才說道:“好吧,誰讓咱們是一家子呢!我今兒個交給你一個底,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那就可以了。”朱錫錕瞪大眼睛,急忙問道:“這麼說,你已經與官兵……”“這你就不用問了,你知道我有辦法就得啦!”朱錫銀也很知趣,也就不再往下問了。
稍停片刻,朱錫能瞪起了眼睛,問朱錫錕:“你還掌管西城的防務嗎?”“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朱錫能一本正經地說:“問這個太有用了。方纔你不是同意留一條歸路嗎?我們有了西城,就有了歸路。你記住,把西城防務大權牢牢攥住,再物色幾個當兵的,結成一黨,到了時候就獻城投降。”朱錫錕的身子一哆嗦,半天沒說出話來。朱錫能急了:“別猶豫了。當斷不斷,必留禍患。現在你已經是朝延的人,想不幹也晚了。咱們說的話要是叫上邊知道了,你我誰也活不了。還不如挺而走險,大膽一試!”
朱錫錫呆若木雞,心忙意亂,心想:我怎麼這樣倒黴呢?一個時辰以前,我還是天國的將領,堂堂的監軍;現在居然變成了天國的反叛,還要去幹那些掉腦袋的事情。一旦被上邊發覺……朱錫錕不敢往下想了,額頭上冒出大汗,渾身發抖,像害了大病一般。
朱錫能一看堂兄這種模樣,心裡就堵了一個疙瘩,後悔不該對他說那些話。他眼睛一轉,又把話拉了回來:“這也是事出無奈呀,誰願意拿性命開玩笑呢?我方纔沒拿你當外人,對你說幾句心裡話,痛快痛快罷了。其實,我也沒與官軍打過交道。即便咱們願意幹,人家也不一定敢用我們,你也不用害怕,只當咱們什麼也沒說,不就完了嗎?”
朱錫錫聽了這話,半信半疑。不過,好像輕鬆了一些,對朱錫能說:“堂弟,你說得對。咱們能忍則忍,可別幹冒險的事。你放心好了,方纔說的話都煙消雲散了,到什麼地方我也不承認。”“一言爲定,一言爲定。”朱錫餛起身告辭。
朱錫能送他到門外,臨別時,又說:“今後我還有求於堂兄的地方,請不要袖手!”朱錫餛說:“那是自然。”說完,看看門外沒有可疑之處,這才匆匆走去。朱錫能望着他的背影,暗中說道:想不幹,沒那麼便宜。我已經把你的尾巴抓在手裡,還怕你不聽使喚?他回到屋裡,往牀上一躺,回憶着返回永安的經過,又驚又喜。但他又想:朱錫錕雖然上了圈套,終究不夠可靠。下一步,還發展誰好呢?……他挖空心思想啊,想啊……一天,他聽說永安城中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是天地會的四頭領張嘉祥惹出來的。朱錫能就把主意打在了張嘉祥的身上。
張嘉祥字殿臣,乃廣東高要人氏。自幼家貧,吃過不少苦頭。成人後,學會滿身武藝,靠打家劫舍爲生。後來,加入了洪大全領導的天地會,當了四堂主。前文書說過,此人雖然出身貧苦,可身上沾染了嚴重的惡習,吃喝嫖賭無所不好,手狠心黑,反覆無常。他野心很大,沒把洪大全看在眼裡,在天地會裡獨斷專行,拉幫結夥。大鯉魚田方、大頭羊張釗、水上漂李青等人都是他的死黨。曾幾次與天地會決裂,另立山頭,成爲流寇。搶男霸女,什麼壞事都幹。有錢人恨他,窮人罵他,官府抓他,簡直是裡外不夠人。後來他又要求重回天地會,耳軟心活的洪大全又收留了他。在洪大全提出與太平軍合作的時候,張嘉祥就十分反對。後因大勢所趨,感到孤立,才被迫來到金田。太平軍佔領永安,封王賜官,張嘉祥也被恩賜軍帥之職。他身在曹營心在漢,對太平軍的艱苦生活、嚴格紀律非常反感,更看不起洪秀全、楊秀清衆人。有一次他暗中勸洪大全說:“一着棋走錯,滿盤皆是空,咱不應該與他們合夥。洪秀全自命天王,楊秀清獨掌大權,你這個天德王只不過是個牌位罷了,白搭進一萬多弟兄。”他又說:“名義上是雙方合夥,實際上人家早把咱們給化了。我聽說有不少天地會的弟兄,加入了拜上帝會。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還不把咱的人馬吃掉,到那時候,你後悔可就來不及了。”洪大全道:“天王對我不薄,東王也沒有小看我們之處,這種話還是不說爲好。至於天地會的弟兄,自願投身拜上帝會,咱們也不能強行制止。這和你過去多次退出天地會,又多次跑回來,不是一個道理嗎?”張嘉祥的臉漲紅了,冷笑道:“忠言逆耳,聽不聽都在你了,到時候休怪當兄弟的沒有提醒你!”此後,張嘉祥更是牢騷滿腹,悶而不快。
這天,張嘉祥的死黨田方、張釗、李青來到館舍安慰他。張嘉祥把門閂上,從牀下取出一罐子好酒,十幾斤鹹肉,對大家說:“來,咱們邊吃邊談。”大鯉魚田方說:“這可是違犯天條和軍規的呀!”張嘉祥罵道:“屁!什麼天條軍規!咱們又不是拜上帝會的人,何必受他約束!”大頭羊晃着斗大的腦袋說:“張哥說得對,別聽那套邪!誰也管不着咱哥們兒!”四人團團圍坐,又吃又喝。
張嘉祥兩碗酒人肚,膽子更壯了,對三人道:“洪大全不夠意思,早把咱們弟兄忘了。洪秀全給他個掛名的天德王,就樂得找不着北了。我好心好意勸他,還吃了他一頓搶白,太叫人可氣!”大頭羊一口氣兒喝乾了一大碗酒,齜着牙說:“我早就看透他不會和咱們一個鼻孔出氣。乾脆,分道揚鑣,各幹各的算了!”水上漂李青道:“何謂分道揚鑣?你說清楚一點!”大頭羊沒有回答,站起身來往窗外看了看,又輕輕打開房門往左右瞧了瞧,回手把門關了,低聲說道:“我看哪,投官軍算了!”田方、李青沒敢接口,都注視着張嘉祥的反映。張嘉祥吃了幾口肉,兩眼兇光四射,咬着牙說:“對。我有此心久矣!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何必受這種管束,過這種乏味的日子!”
由於他們四個人臭味相投,看法很快就統一氏李青道:“投官軍也好,反水也好,光咱們四個人恐怕不行吧?”大頭羊道:“三條腿的蛤膜不好找,兩條腿的活人有的是!”“對!”田方說,“我手下就有十五六個弟兄。只要咱們挑頭兒,他們肯定會隨着幹。”張嘉祥道:“左寶庫、錢半仙、周百田、馮大愣都是咱們的人。只要我一發話,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會坐坡!”
張嘉祥命他們分頭活動,拼湊人馬。幾天後,他們又在原地密議。各報人數,願意幹的已達六十二名。還有幾個膽小怕事的不願加入,也不勉強。張嘉祥說:“官軍大隊都駐在西城外面,說不定哪天就會開仗。真到了那天,你們要聽我的指揮。倒反太平軍,投靠朝廷。”田方、張釗、李青點頭稱是。張嘉祥又從牀下取出一罈好酒、鹹肉數斤,讓大家吃喝,表示祝賀。張釗笑眯眯地問道:“張哥,你這些好吃喝都是從哪兒弄來的?”張嘉祥得意地微笑着說:“活人還能叫尿憋死?進了永安,我就遇上了過去的老相識周某。他家住在鐘樓旁邊。這些東西都是從他那兒弄來的。老實說,沒有一天斷過。”“張哥真行!”幾個人樂得直拍馬屁。接着,他們還估計着投了官軍之後,能得個什麼官職?又商量了一陣反水那天該怎麼做。真是想入非非,漫無邊際。這時,天已經很晚了。恐怕別人起疑,才分頭散去。
且說張嘉祥。他一是酒喝多了,二是過度興奮,說什麼也睡不着了。他在院子裡舞了一趟刀,又把馬牽到外邊遛了起來。邊遇邊想:將來做了官兒,朝服補褂,大帽花翎,那是何等威風!再娶幾個嬌娘,左擁右抱,又是何等快樂!想着想着,他就飄飄然了,信馬出了衚衕,奔鼓樓馳去。這時,大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冷冷清清。他忘記現在到了宵禁時刻——早就戒嚴了。
在鼓樓東側,有一所高大的宅院,門前掛着一對大紗燈,燈上有一行宋體字:“太平天國天父天兄真天命女軍師府”。大門左右站着四名值夜的女兵,一個個頭裹紅巾,肋佩腰刀。在永安的軍民都知道,這裡是太平軍女營的指揮機關,女軍師是天王洪秀全的妹妹洪宣嬌,副軍師是蘇三娘。因爲天條規定男女分營,所以,上萬名女兵和家眷,統歸這二位女將掌管。爲防止事件,東王制定的營規相當嚴格,不經天王、東王允准,絕對禁止任何男人到這裡來。否則,輕則砍頭,重者車裂或點天燈。張嘉祥對這種規定毫不介意,他認爲:我是天地會的首領,什麼天條軍規,對我皆無約束!加上他今天貪酒過量,就更肆無忌憚了。他策馬來到女營大門,甩鐙跳下戰馬,手提馬鞭,晃晃悠悠就往裡闖。四名女兵大驚,擡手把他攔住,高聲喝道:“站住!”張嘉祥翻了一下白眼兒,把嘴一撇,說道:“我要找你們女軍師蘇三娘。我們兄妹過去不錯,當哥哥的要看看她……”一個女兵沒等他說完,忙喝問道:“可有東王的手諭?”張嘉祥把腦袋一撲棱:“東王手諭?什麼手諭,老子是天地會的人。少跟我來這一套,躲開!”四名女兵見他說話粗野,聞他酒氣嗆人,知他已違犯了天條,豈能容忍?忙喊喝道:“把他捆起來!”領班的女兵下了命令,上來幾個女兵伸手就要拿他。張嘉祥冷笑道:“黃毛丫頭,還要和老子較量較量不成?”說話間,左臂一甩,就把一名女兵推倒在地。
正在這個時候,院中響起腳步聲,有人問道:“什麼人在門外吵鬧?”接着,紅燈一閃,在許多女兵的簇擁下,走出二位女將。誰呀?正是洪宣嬌和蘇三娘。
現在,洪宣嬌已經許配給蕭朝貴,做了西王妃。實際上,女營的事務都落在蘇三孃的身上了。可是,洪宣嬌不忘姐妹的感情,有時候就到女營來坐坐。特別是現在,敵兵壓境,糧水短缺,人心有些恐慌,西王妃來得就更勤了。今天,她在女營用了晚飯,又與蘇三娘談了一些女營的事情,不覺已過定更時分。西王妃起身告辭,蘇三娘領人相送。剛走到前院,兩位女將就聽門外又喊又叫,不覺一怔。蘇三娘喊了一聲,加快腳步,來到門外,正看見張嘉祥和幾個女兵糾纏。
蘇三娘厲聲問道:“怎麼回事?”帶班的女兵把經過說了一遍。蘇三娘聽了,氣得柳眉倒豎,厲聲喝道:“張嘉祥!你可曉得軍令?”張嘉祥此刻多少清醒了一點,情知不妙,便以酒蓋臉,團着舌頭說:“這不是我住的地方嗎?……怎麼都變成女營了?……要不……要不就是我走錯門了……真是的!”他裝着大醉,晃悠得更厲害了,轉身就想溜掉。蘇三娘趕上幾步把他攔住:“你想逃走嗎?沒那麼便宜。來人,把他綁了!”“是!”衆女兵答應一聲,各擎刀槍,把張嘉祥圍住。張嘉祥雙眼瞪得溜圓,想要反抗。但發現自己人單力孤,又怕把事情鬧大了,就猶豫了一下。女兵們乘這個機會,把他捆綁起來。蘇三娘問洪宣嬌:“王妃夫人,您看怎麼處理?”“押到東王府!”洪宣嬌上馬,一隊女兵簇擁着她先走了。蘇三娘把女營的事務交待了一下,也上了馬,押着張嘉祥,來到東王府。
夜雖然很深了,東王府裡仍是燈火通明。天王、天德王、翼王、南王、北王、西王,都在這裡議事。因爲形勢日趨緊張,生活越發困難。是堅持下去,還是突圍?突圍的話,奔何處去?諸王正圍繞這些重大問題,進行激烈爭論。北王韋昌輝提出放棄永安,退到紫荊山去。他說那裡山巒疊嶂,易守難攻,人傑地靈,樣樣方便。洪大全支持北王,還補充說,退回山區,就可坐而待變。進可以取桂平、貴縣,退可以守住老家,總比坐守孤城或盲目突圍有保障。石達開反對這種提議,他認爲,退回老區,勢必影響軍民情緒,等於束手待斃。孤城也不可守,應該突圍,殺到湖南去。那裡是魚米之鄉,海闊天空,便於迂迴出沒。尤其,湖南的窮苦百姓對太平軍有深厚的感情。他還強調說,就當前的形勢而論,只可進,不可退。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南王馮雲山與石達開的看法相同。東王沒有輕易表態,他考慮的是如何擊潰官軍、平安擺脫這些迫在眉睫的事兒。
這時,洪宣嬌氣呼呼地走進大廳,先給各王見了禮,又附在秀清身邊說了幾句。楊秀清睜大了雙眼,宣佈會議暫停,把洪秀全拉到屏風後,讓洪宣嬌又說了一遍。秀全聽了,雙眉緊皺,說道:“張嘉祥目無天條,實屬罪大惡極。不過,他是天德王的人,弄不好會鬧成分裂。現在大敵當前,更需注意和天地會的關係啊!”東王道:“砍了他!對這種人不能心慈手軟。現在有些人蠢蠢欲動,張嘉祥之流就是一例。不嚴懲何以服衆?”洪宣嬌說:“張嘉祥當過土匪。兩軍合作後,又不斷違犯軍規。尤其今夜,他是有意生事,簡直太猖狂了。東王說得對,決不能姑息他!”天王考慮了一會兒,便說:“依我看,還是把他交給天德王處置爲好。本來有些人就說我們太平軍攬權。用我們的手砍張嘉祥,豈不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懷?”“天王……”楊秀清還要往下說,天王把袖子一甩:“就這樣行事吧!”
二王回到座位,洪秀全向洪大全講了一遍。洪大全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心裡說:張嘉祥啊,你這不是找死嗎?若我個人知道此事還可以原諒你,現在叫諸王都知道了,叫我怎樣袒護你呀?這……這可要了我的命啦!洪大全沉默了片刻,對天王說:“都怪我平日治軍不嚴,才把他們慣壞了。國有國法,鋪有鋪規,不管是誰,犯了天條,都要按律行事。天王,您就傳旨吧,是什麼罪,就定什麼罪!”說罷,不住地擦汗。東王喝道:“把張嘉祥推進來!”
這時,女兵早把張嘉祥交給了東王府的衛隊。有幾個彪形大漢,像提小雞似的,把他推進大廳。蘇三娘也隨後進來,坐在洪宣嬌的身旁。到了這個時候,張嘉祥也不敢耍光棍兒了,規規矩矩跪倒在地,低着腦袋,一言不發。楊秀清向洪大全一伸手:“請發落吧!”洪大全無奈,用手指着張嘉祥喝問道:“你可知罪?”張嘉祥這小子軟硬都會,裝出一副可憐相,不住地叩頭說:“兄弟知罪,罪該萬死!各位王爺處分我吧!”說罷,竟哭了起來。
洪大全一本正經地問道:“你身爲頭領,總該知道天條和軍規。你私自飲酒,違犯宵禁,醉闖女營,毆打女兵,出口不遜……如此目無法紀,這還了得!我非……”“大哥!”張嘉祥忙喊道:“小弟有下情申訴。如今官兵壓境,孤城困難重重。小弟目睹此狀,心如火焚。本想請令出城,與清妖決一死戰,可又不敢貿然行事,只好以酒澆愁。那知酒後無德,誤走女營,犯下不赦之罪。看在輔佐大哥多年的面上,赦了小弟吧,我願爲天國效死無怨!”說罷,“嗚嗚”大哭不止。
前文書說過,洪大全是個沒有主見的人,一向心慈手軟。他和張嘉祥相處多年,雖然常鬧矛盾,總的來說,還有一定感情。洪大全還特別愛惜張嘉祥的武藝,一直姑息遷就他。所以,張嘉祥一提“輔佐大哥多年”這句話,洪大全的心就軟了。再加上張嘉祥大哭不止,洪大全就更受不了啦。從他嘴裡怎能說出個“殺”字?他知道楊秀清不好說話,只好求助於洪秀全了:“天王,您看應該怎樣處置好呢?”洪秀全早已看出洪大全的心意:他是捨不得要張嘉祥的命!心想:就給他點面子吧。便對洪大全說:“請天德王自便吧!”
洪大全這才鬆了一口氣,故意厲聲喝道:“不管如何狡辯,也洗不掉你的罪名。念你隨我多年,眼下又在用人之際,姑且饒你不死。來人哪,把張嘉祥拉下去,明舊遊街示衆,重打四十!”東王聽了,心中大爲不悅,剛要說話,就被天王攔住了。衆王一看天王如此,不便多言。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到了次日,張嘉祥被押到街上。有人一邊敲着鑼,一邊數說他的罪行。不到半天的工夫,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這件醜事。到了下午,張嘉祥又捱了四十軍棍,然後才把他放了回去。
張嘉祥回到館舍,趴在牀上,不住地呻吟。傷是有些疼,但主要是不服氣。他把牙咬得咯咯直響,暗中罵道:洪秀全、楊秀清,你們還有幾天活頭!我張嘉祥不報此仇,誓不爲人!
頭幾天,沒有人敢來看他。等過了幾天,就有人登門了。首先來探望張嘉祥的是大鯉魚田方、大頭羊張釗、水上漂李青,還有幾個知己。不過,他們不敢多坐,說幾句安慰的話就走了。張嘉祥恨他們膽小怕事,心裡很不痛快。
這天晚上,張嘉祥咬着牙換了刀傷藥,棍傷不那麼疼了,倒在牀上琢磨起來。他想:傷好之後,說什麼也不幹了,一定要投奔官軍。他想:太平軍把守很嚴,層層設防,出城門、過卡子,都是難題,怎樣才能混出去呢?
張嘉祥他正閉着眼睛,胡亂籌劃,忽聽有人輕輕敲門。張嘉祥嚇了一跳,心想:這麼晚了,誰會到這來呢?也許我聽錯了。他側耳再聽,“砰砰砰砰”敲門聲又響起來了。張嘉祥這才披衣而起,拄着柺杖,來到門前,剛把門打開,門外迅速閃進一個人來,低聲說道:“請快把燈吹滅,我找你有大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