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牡丹26

憶萍瘋了,梅兒走了,張府總算平靜下來。

梳妝檯前,我看着鏡中的自己,花容月貌已不在。一行清淚從溼潤的眼眶滴落下來,滑過已經癒合的傷疤。這,就是我,白牡丹的命!好在,子興並不嫌棄,今晚子時,我們已經約好在張府後花園桃樹下會合,然後離開這地獄一般的府邸。

陳媽拿來一面絲巾,細心地將我的臉頰蒙上。

我可憐的孩子!這般青春歲月這花朵一樣的容貌就毀在這張府了,如今恐怕華佗在世也拯救不了你這張臉了。陳媽惋惜道。

陳媽一面替我梳着一縷青絲,一面兀自回顧,想當年,我就是你親孃的隨身丫環,你親孃的命苦,我的老天爺啊!求你保佑我們小姐能順利離開張府。

原來,自我事發後,陳媽按着子興給的地址找過子興的朋友,纔有了子興的及時搭救。

…………

午夜子時,我收拾好細軟急急忙忙趕往後花園。

暗夜中,桃樹下站立着的不是子興還有誰?

而此刻的他,雙手環抱在胸前,我顧不得那麼多了,飛奔過去欲勾住他的脖子。

他躲開來,幽暗的光線裡,他的眼神冷漠而又抗拒!空氣裡彌散着尷尬的氛圍。

子興,你……你怎麼啦?我無比驚詫。

我們分手吧!今晚我來,是向你告別的。

什麼?分手?我哽咽着,這個事實讓我完全無法接受,如今我是什麼也沒有了,只剩下子興的愛情,可這最後一點微光也轉瞬即逝,啊!原來人都是感官動物,什麼狗屁愛情都是虛假的,一旦容貌不在所有的好感都不復存在了。我哭着說,你終於因爲我的毀容而厭棄我了,是的,現在的我,很醜陋!怎麼配得上英俊瀟灑的你啊?

牡丹,你聽我說,我厭棄的不是你的容貌,告訴你,我從來就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人,從認識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自己的直覺,你不僅天生麗質,而且冰雪聰慧善解人意!可我,沒有想到,在這張貌美如花的臉下、在這溫柔似水的聲音裡、在這嬌小玲瓏的軀體中卻掩飾着一顆睚眥必報狹隘無比的心!

你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明白?

你不明白?還是你故意裝糊塗?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還假裝糊塗!

那你明說吧!至少我死了也要死個明白!

那好,梅兒,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心裡有數吧?

哼!我冷笑一聲,原來還是爲了她,原來自始至終你都心裡有她啊!可你爲什麼要來救我?你去找她好了!我恭喜你們白頭偕老!

我告訴你,一直以來我只愛你一個人!對於她,只是當做極其普通的一個相識,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你要把她賣到花滿樓。她無非就是誣陷了你一次,而你要把一個清白的姑娘送到那地獄一般的青樓受罪!

你在胡說些什麼?我不明白!我何嘗做過任何傷害她的事情啊!她逃離張府去向何方我都不知道!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牡丹,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梅兒的訴說,我又怎會冤枉於你!

我走了,牡丹,你好自爲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裡,我想張口喊,可我發覺喉嚨已經哽咽,子興啊!原來你竟是這麼不信任我。沒有信任的感情無異於一棟毫無根基的大廈,隨時都有可能崩塌瓦解。

原來這一日,在趕往戲院的途中經過花滿樓,黃包車上的子興看到花滿樓門口的衆多脂粉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立馬命轎伕停了下來,付過幾個大洋,他走得近了,看得真切,這不是梅兒又是誰?此刻的梅兒已經沒有了舊日的清純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濃厚的脂粉下一副來者不拒的厚顏無恥的笑容。

大爺,過來呀!大爺,裡邊坐會兒,大爺!她塗着鮮豔的口紅描着眉毛,旗袍開到最根部,足蹬一雙繡花面的小高跟,正賣力地對着來來往往的男人們吆喝。

梅兒,梅兒是你嗎?子興喊了一句。

循聲回過頭來,梅兒驚慌失措地急忙轉身欲往花滿樓裡跑。

子興急忙截住她,梅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羞恥心讓梅兒感到無地自容,她的眼裡閃爍着最底層女人無奈而又滄桑的淚花,被一個自己深愛的人看到自己從事着讓人不恥的職業,女人的尊嚴已經蕩然無存。

子興哥,我……我已經不是張府我了。

我知道,告訴我。你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子興心裡有着憐惜,雖然他從未被她的真情感動過,卻也是當做了一個兄妹般的對待。

這件事情,你得去問白牡丹啊!她曾經就在這裡長大!

你說什麼?牡丹?難道是牡丹把你……我不信!你撒謊!子興急得喊起來。

事情都已經擺在眼前了,你還不信嗎?有哪一個好人家的閨女願意來到這種地方?俗話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許你一直沉浸在你自己愛情的美夢裡不願醒來,那好,我祝福你!現在,我也知道我完全沒有了追求愛情的權利,但是,子興哥,只要你能幸福,不管怎樣都要記得有一個小妹曾經一廂情願愛過你!……

至於後來梅兒說的什麼,他一句也沒聽到了,他失魂落魄地離開那個骯髒的地方,他要找到白牡丹,要和她撇清所有關係。

*********

而我,悲慟欲絕!我怎麼也想不到在經歷了一番痛不欲生的肉體折磨後又要面對被拋棄的痛苦。

心,已死!萬念俱灰!

我踱進房間,從衣櫃裡抽出一條細軟絲綢,別看這東西又輕巧又柔軟,但是它足以要我的命了。

搬來凳子,將絲綢掛在廂房的橫樑上打了個死結,我把頭伸進去,腳一踢,黃花梨圓凳隨即咚地一聲倒在地上!

……絲綢越勒越緊,我的頭臉腫脹起來,我的身體在空中亂甩,大張着嘴舌頭伸出來,眼前漸漸灰暗一片……

啊!小姐!我聽到一聲驚叫,是陳媽的聲音。

最後我被陳媽叫來的幾個小廝抱了下來。

小姐,你怎麼那麼想不開啊!你說你!你走了我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親孃!陳媽抽泣着。

張府又亂成一團,張千戶急急忙忙趕了過來,大喊,牡丹,牡丹你犯什麼傻啊?

老爺,陳媽抹着眼淚,四奶奶如今毀了容貌,一時想不開要上吊啊!

張千戶,這個曾經叱吒商界的絲綢老闆也是被這個破碎的家整得憔悴衰老,他越發地變得脆弱和多愁善感起來!只是骨子那份要強讓他死撐着這份家業,見到我想不開,他急得唉聲嘆氣,牡丹,你怎麼那麼傻啊!明天,明天,洪泰,你給我去京城找最好的大夫!花多少大洋銀兩我都要把你的臉治好!

當下,下人們請來了大夫,大夫一把脈,沉吟半天,道,恭喜老爺,少奶奶有喜啦!

迷糊之中,我感覺自己沒有聽錯!外面有金榮到處宣揚,四奶奶有喜啦!喜報!喜報!哦,對了,我記起來了!這都是陳媽想的主意,沒有孩子,在這個府上終究立不穩腳跟,於是,幾個月前的一晚,她自作主張偷偷地約來了子興……

而張千戶,已經老糊塗了,大煙早已蝕空了他精明的腦袋,他又怎麼會去細究這個孩子的來源,想着經常同牀共枕不小心中彩票了也未可知,他高興得像個孩子一般,畢竟又老來得子,總算給雞犬不寧的府邸添了喜氣。

而洪泰請來的名醫也是術業精湛,我臉上的那一道疤痕竟然神奇般地消失了!

從此,我不再是昔日那個爲愛癡狂的白牡丹,我,脫胎換骨,成爲張府的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