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客人是哪裡人?”
先零羌的女人行事向來果決,皇甫岑等人剛剛坐下,開門見山的便問。
因爲事先對羌人做了瞭解,而且皇甫岑也在遼東接觸過烏丸、鮮卑、匈奴,對胡人的習性也很瞭解,改掉以往同士人們說話只說七分的毛病,起身抱拳迴應道:“七月大豪帥此番前來,只爲請三十六羌出兵相助,至於我姓氏名誰,要先看看我過得了三關否,免得辱了祖宗名聲。”皇甫岑瞞報了自己的姓氏,說實話,他還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是誰,而且,皇甫岑也沒有把握能不能過得了三關。畢竟這三關在羌人心中亦是神秘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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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畢竟心細,方纔打量皇甫岑這一行人,便已經認出其中一部分行伍是零散的先零羌,而且聽他們言語交談,說是出身湟中義從。湟中義從的威名,七月還是清楚的,只是沒有想到,當年叱吒整個西涼的湟中義從會在面前這個貌不驚人言不壓衆的年輕人手裡。見皇甫岑行事雖然利索,但卻不說明自己的來路,本是有些不悅,卻瞧着皇甫岑氣度從容,也不像是那些心懷奸詐之人。回道:“當年文淵公曾與我部立下誓言,雖然要闖三關,可如果是心懷詭詐之徒,我們也斷然不會助紂爲虐!”
“這個自然。”
“那我等怎麼辨別?”
“闖關成功後,我定會告知。”
“那就隨我來吧。”
說話間,七月起身。便有胡羌侍衛擊鼓傳訊,不及半盞茶的功夫,三十六羌的各位豪帥便已經齊聚一堂。
這期間雖然過得極快,可是接下來便是羌族巫師漫長的祭祖儀式。一切準備就緒後,七月才脆聲道:“既然將軍是要徵發三十六羌的羌民打仗,想必也清楚先祖立下的規矩,只要你們能夠闖過三關,凡是都好商量。”
“闖三關便闖三關唄?”狄清嘴一咧,不悅的哼道:“哪來得這麼多事!”
聞此,七月衆人臉上一陣不悅。
皇甫岑回身一瞪狄清,羌人對外人的警惕性特別高,如果幾次三番觸怒他們,恐怕聯盟借兵不成,反而丟了性命,丟了性命不要緊,倒是讓兩族關係雪上加霜就反而不美了。隨即瞪道:“閉嘴!”
狄清脖子一縮,向後一靠,也不說話,擡頭凝視面前的七月。
“闖還是不闖?”
“闖!”皇甫岑凝聲道:“既如此,那就請七月大豪帥劃下道來。”
“爽快!”七月擊掌道:“這第一道難關,便是上刀山!”
皇甫岑道:“刀山何在?”
七月道:“將軍請。”
羌人大豪帥七月親自帶路,其餘三十五位豪帥簇擁着皇甫岑等人來到了寨後一片空地上,只見空地中央堆起一座十數丈高的土山,土山上赫然插滿了密密麻麻、頂端削尖的鹿角,這些鹿角皆以百年烏木削制,質地極其堅硬且經久不腐。不過上面多年未曾有人闖過,也掛了厚厚一層灰,還有許多數不清的枝葉。
七月道:“先人立下的規矩是不準穿鞋、不準藉助器械,只能徒手攀援。”
“好一座刀山!”
沉悶的典韋由衷的發出一聲感慨,似乎還在躍躍欲試,想上去嘗試一把!
而旁的趙雲、狄清、程銀、候選、李堪等人亦是仰頭讚歎。
湟中義從更是發出陣陣低鳴,似乎在膜拜着眼前的刀山一般,他們出身零散的先零羌,而這裡對他們來說,無疑是神秘的朝聖地,能夠得見傳說中的刀山火海,對湟中義從來說未嘗不是信仰、膜拜。
皇甫岑環顧左右,沉聲問道:“闖三關的人選可有限制?”身爲統帥,有些時候,沒有必要,自己也無需親自上陣。
七月正欲答話,方纔衆人所見的那名身姿妙曼的羌女忽然湊到七月耳畔輕輕說了幾句,七月微微頷首,答道:“只能由一人連闖三關!”見皇甫岑身旁趙雲、典韋躍躍欲試,七月補充道:“無論是誰闖過了三關,三十六羌的羌民便誓死效忠、永不背棄。但是我們只效忠闖關之人,至於你們大人,或是漢人皇帝,我們不會相助。”
趙雲、典韋原本還躍躍欲試,可一聽七月這番話立刻就蔫了!
兩人可以代替皇甫岑上刀山、趟火海,甚至是過天梯,可他們卻斷然無法代替皇甫岑接受三十六羌的誓死效忠!
三人中,只有皇甫岑才能接受羌人的效忠。
而皇甫岑也好似看出是那羌女對七月說了什麼,七月才如此說。雖然看出她們二人合計,但皇甫岑也清楚一件事情,要降服三十六羌,自己要不親自上陣,即便降服,恐怕他們日後也會背棄。自己在涼州的名聲畢竟不及遼東。
瞧見皇甫岑猶豫。
身後的四個小傢伙忍不住的嘲笑起來。
由屬馬超看皇甫岑笑話,冷笑道:“怎麼樣,怕了?”
“怕?”
皇甫岑側身望了望馬超。
只見馬超學着老學究的步伐走在皇甫岑的身前,揚聲道:“這刀山高十丈,滿是荊棘,不僅需要膽魄,還需要過人的耐力、毅力,否則,就是天大的本事也別想爬過此山!”
他話剛一落地,七月大豪帥同那羌女月奴同時鼓起掌來。
“小兄弟之言不錯,非是考驗本事,只是看看闖關之人有沒有這般的毅力!”
狄清靠到近前,低聲道:“大人,爲了羌兵丟了性命不值。”
典韋猶豫了一下,靠至近前,迴應道:“大人要是反心某老典,老典就替大人闖一闖,日後俺老典絕不背棄大人。”
只有賈詡沒有開口,側身盯瞧着皇甫岑。
面前這些人都以爲自己必不能闖過此關,以爲自己在畏懼擔憂。竟然連自己身旁的貼心侍衛狄清、典韋都信不過自己。見此,皇甫岑輕笑一聲,迴應道:“呵呵……十年前,我吃的苦難道比這個少?”
衆人一怔,沒有人理解皇甫岑說得是什麼?
賈詡卻若有所思的呢喃道:“十年前?太平道?”
“好,那我今天就再闖一遍這刀山火海!”
早有羌兵上前解下了皇甫岑身上地鎧甲、佩劍和頭盔,更脫去了腳底地馬靴,皇甫岑淡然一笑,剛剛等上那鹿角之上,鑽心的疼痛頃刻間鑽入心肺!不用低頭查看,皇甫岑都知道自己的腳底已經刺到了。血肉之軀終究難以和尖銳的利器相抗衡,不過皇甫岑終究是皇甫岑,這點痛楚對他而言僅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菜。多少慘烈的重傷和難以承受的巨痛他都忍了,還會在乎這點小小的考驗?
剛剛登上的那一刻,七月同賈詡等人便瞧見了皇甫岑腳底厚厚的一層繭,可以看得出那是經常磨練過,才能生出的繭子。
他,在這之前遇見過這般的刀山?
未等他們放映過來之際,皇甫岑嘴角噙着笑意,腳下健步如飛,昂然直上“刀山”。過這種“刀山”最好的辦法便是快自訣,這一點皇甫岑早就熟知,所以從登上刀山那一刻,皇甫岑就打定主意,快速攀爬,暫時麻痹自己的神經。在外人看來,這一路特別快,但也只有皇甫岑自己知道這有多麼痛!直到皇甫岑傲然屹立在“刀山”的山頂上,山下才轟然響起三十羌豪帥地轟然叫好聲。
皇甫岑神色冷漠,眉宇之間不悲不喜,又疾步下了刀山,穩穩當當站在地面上。
腳下卻是一陣陣巨痛傳來,一下子流淌出血跡。
身旁四小瞠目結舌的瞧着面前這個年紀不比自己大多少的男子在那裡,心底肅然起敬,他們以往嘲笑皇甫岑卻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皇甫岑竟然真像個西涼勇士。
趙雲使勁地攥緊拳頭,從遼東西來,他時刻爲皇甫岑感到驕傲。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誓死追隨!
“好,是條漢子!”七月脆聲道:“接下來便是第二關:火海。”
“請!”
“大豪帥請!”
七月也不謙讓,當先一步走在前頭,皇甫岑隨後而行,赤裸的腳板踏過冰冷的青石板地面,在上面留下了一串串滴血的腳印,往前行進不及半里路,便來到了一處狹窄的山谷,有冰冷地山風從峽谷裡呼呼刮過,吹在臉上就跟刀刮一樣。
原本應該是石板鋪就的道路上現在卻鋪設了厚厚一層木炭。這層木炭正在熊熊燃燒,山風呼嚎、火星四濺,隔着百步之遙,都能感受到那灸熱!這片“火海”延綿足有五十步,乍一眼看去還真有些嚇人。
“這如何行得?”
狄清一急,回頭看着皇甫岑的雙腳。彷彿猶如自己的心在滴血。
“哎!”賈詡拉住狄清,他已經發現皇甫岑對這刀山火海並不是沒有準備,雖然兇險無比,但看皇甫岑厚厚的腳繭,定然不懼,而且方纔皇甫岑行事自有辦法,道:“讓大人自己選。”
七月說道:“趟火海,需以粗如兒臂的鐵鏈將二百斤石鎖鎖於闖關之人腳踝上,爾後徒步穿越。”
“什麼?”典韋失聲道:“徒步穿越,還要鎖二百斤石鎖?”
狄清更是怒極大喝道:“這他孃的什麼規矩,存心想燙死我家大人不成?”
“闖關全憑自願,生死由天。”
“我命既天命!”
皇甫岑淡淡迴應了一句。
七月道:“如果大人現在想退出也可以,不過出兵之事就免談了。”
皇甫岑地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霍然道:“好。”只一個字,卻異常堅定。
“好。”
兩名強壯的羌族大漢已經扛來了兩把石鎖,看羌族大漢臂肌虯結的樣子,這兩把石鎖顯然極其沉重,鎖把上還連着粗粗的鐵鏈。
看着皇甫岑,七月道:“如果現在放棄,爲時未晚!”
皇甫岑眸子裡流露出一絲冷冽的笑意,臉上的表情淡定如山,道:“我還從沒有反悔過。”
七月目光深沉,她身後妙齡羌女目光之中更是涌泛着異彩。
七月輕輕頷首,兩名羌族大漢便搶上前來,將兩把沉重地石鎖鎖在了皇甫岑的腳踝上,七月手上一碰,盤在皇甫岑頭上的髮髻霎時散落下來,飄揚的黑髮在山風的吹拂下波浪般飄蕩起來,顧盼流連間竟然頗有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咣!”
“咣!”
皇甫岑拖動腳步往前邁出兩步,沉重的石鎖拖過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此時距離火海邊緣僅有一步之遙,皇甫岑只要再往前跨出一步,赤裸的腳掌便將無可阻礙地踩在那片通紅的火海之上。
趙雲地眸子霎時收縮。
典韋的雙拳霍然握緊。
三十六羌寨地寨主們也紛紛屏住了呼吸。從沒有人真的闖三關,耿鄙、董卓、韓遂每一次派過來的都在刀山之上停頓了下來。今天有人將打破這一次的記錄。
在衆人期待而又凝重的目光注視下,皇甫岑亦如往常般的表情,向前一步,區區火海豈能擋住他前進的腳步?如果連這點苦都吃不起,他又何能存活於這亂世?又怎能衝破重重艱難險阻活到今天?
“噗!”
“咣!”
皇甫岑舉腳左腳往前重重跨出一步,再次拖動石鎖滑過地面,發出一聲悶響,下一刻,皇甫岑赤裸的腳掌毫無阻礙地踩落在了通紅的炭火上,趙雲、典韋還有三十六羌的寨主們清晰地聽到了一陣“滋滋”聲響,然後從皇甫岑的腳底下冒起了一股青煙。
不及片刻功夫,空氣裡便開始飄散起一股烤肉的清香。
背對着衆人的目光,皇甫岑的眉頭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好久沒有感受到這種痛苦了!
皇甫岑終究也是人,他的身軀終究也是血肉之身,並非金剛不壞之軀,皇甫岑一樣會感到疼痛,並且是鑽心的疼痛,上天並不會因爲他是皇甫岑就讓他少受一些痛楚,如果非要找出一點不同,那就是皇甫岑能夠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而這一點,說起來,皇甫岑還要感謝十六年的生涯,再多的苦,再多的痛,都經歷過。沒有異常的過往,也斷然不會在亂世之中生存下來。
大丈夫活於亂世,對敵人要狠,對自己也必須要狠!
這一刻,皇甫岑的目光變得無比淒厲,就像夜空下惡狼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滋。”
皇甫岑的右腳也重重地踏進了通紅的火海,又是一股青煙冒起。
“大人!”
狄清淒厲地長嗥一聲,雙手越發攥緊,指關節都因爲過度用力而開始發白,眉目間更是變得格外猙獰。
“呼!”
強烈的山風再次吹過火海,鋪於狹窄山路上的炭火頓時變得格外通紅,趙雲等人遠在數十步之外都能感到灼熱難忍,可以想象得到處於火海之中的皇甫岑,那該忍受怎樣的煎熬?一滴豆大的汗水從皇甫岑的額頭冒出,然後順着臉頰滑落,可還沒有滑到腮邊,便被灼人的熱意所烤乾,化作了一道淡淡的汗跡,倏忽之間,皇甫岑的雙手已經攥緊,粗壯的脖子上已經凸起了根根青筋。
“嗷!”
“加快,只要加快,便能少受些痛苦。”
即便連先零羌大豪帥七月私下裡都忍不住替皇甫岑捏了一把汗,而他身後的月奴眉頭彷彿被人揪成一團。
戰遼東、收烏丸、退鮮卑、滅高句麗,趟平匈奴,有哪一個做起來容易,哪一個辦起來輕鬆?那是需要異常果決的毅力才能成就的功業,他皇甫岑這些年,就沒有停止過磨練,今天這三關又算得了什麼?
皇甫岑終於慘烈地長嗥起來,整個人就像發了狂似的,超脫了凡塵俗世、肉體凡胎的一切痛楚,疾步如飛、拖着沉重的石鎖跨過了那片通紅的、燃燒的火海!
“噗!”
“噗!”
“咣!”
皇甫岑的雙腳重重地踩在火海對面的石板上,沉重的石鎖從火海中猛地拖過,帶起一片火星、四下飛濺,皇甫岑緩緩轉過身來,向着三十六羌的寨主咧嘴一笑,森然說道:“各位寨主,多有得罪。”見衆人瞠目結舌,皇甫岑不耐煩道:“大豪帥只需告訴我,天梯何在?”
七月深深地吸了口氣,關切地問道:“將軍雙腳……”
“無妨。”皇甫岑淡然道。
七月忽然擡起頭來,手指上空兩山之間,說道:“先前是我故意試探將軍,其實先祖也沒有想過有人會闖過刀山火海,所以……”
“所以?”
衆人一怔。
狄清一喜,上前道:“就是說沒有天梯了?”
七月不知道喜憂的點點頭。
“哈哈。哈哈。”狄清本是揪着的心思頓時放鬆了下來,轉回頭,看着皇甫岑,揚聲笑道:“大人,大人,聽見沒有,這天梯大人不用過了!不用過了!”
倒是賈詡凝視這三十六豪帥,並不時的給趙雲、典韋使眼色。
身後衆人連帶湟中義從都警惕的看着身旁的三十六羌兵。
眼下,三十六羌深山中竟然沒有傳說中的天梯,那很有可能代表三十六羌羌民原本就沒有打算出兵相助的習慣!
皇甫岑臉一繃,轉回頭看着七月等豪帥,問道:“事先說過闖三關,如今沒有了這天梯,這關還算不算?”
“這個。”
七月爲難的回看衆豪帥。
他們本沒有出兵的意思,但今天面前這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給他們的震撼太多了,如果不應,恐再惹是非。而且面前皇甫岑毫無疑問的質問着他們究竟應還是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