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雲看着梅姨娘變幻的神情,有些好笑。
以前春梅也總是裝老實,但從未怕過陸三娘子,此時此刻看起來倒是真害怕。
他皺眉說:“能讓你留在家裡的是我,你怎麼倒是在意別人有沒有生氣?”
梅姨娘陪笑說:“世子珍愛少夫人,少夫人要是不喜我,世子肯定會爲了少夫人趕走我。”
這話說的,難道他不珍愛陸三娘子?
雖然與陸三娘子相識匆匆,相處短短,但既然他娶了這個妻子,便必然會珍愛。
只不過與陸三娘子緣淺。
當然,他知道梅姨娘之所以這樣說,也是因爲雪柳被趕走嚇到了。
他趕走雪柳是因爲雪柳鬧的太過,背後又牽扯定安伯府,莊籬身份有隱情,引來麻煩就糟了。
這跟珍愛不珍愛無關,不過她願意這樣想,就這樣想吧,這樣想也沒錯。
如果她真做出一些不得體的事,影響了莊籬,他的確會把她趕走。
“睡吧。”他淡淡說。
梅姨娘也不敢多說,上前將帳子放下,熄滅了燈,躺回了一旁的小牀上。
夜色寧靜。
周景雲在大牀上翻個身,覺得身邊空蕩蕩倒有些不習慣,手下意識在枕邊摸了摸,沒有摸到書……
這些日子雖然莊籬說好多了,但每晚睡前他還是會給她讀書助眠。
周景雲坐起來:“給我拿本書來。”
梅姨娘又忙從牀上起來,點燃燈,有些爲難說:“世子,我這裡沒什麼書,您要看什麼我去書房給你拿。”
周景雲靠在牀上看到桌案上擺着的黃曆,伸手指了指:“不用,就它吧。”
梅姨娘只覺得莫名奇妙,大晚上的看什麼黃曆,但也不敢違抗,只能給周景雲拿過來。
周景雲倚在牀頭,翻看起來,再看梅姨娘杵在牀邊。
“你去睡吧。”周景雲說,“我看完了就睡了。”
梅姨娘應聲是走回自己的小牀上躺下來。
室內恢復了安靜,偶爾有書頁翻動聲。
睡什麼睡啊,真嚇人,讓她怎麼睡得着。
……
……
入夜無法安睡的人不計其數。
林主事家燈火熄滅了大半,主臥裡依舊亮着。
林主事臉色黯然,坐在牀邊,看着牀上睡着的妻子。
什麼辦法都用了,林夫人都沒有醒來。
最初是不定時入睡,用了東陽侯少夫人的香那次是驚醒後不能入睡,現在則又變成了沉睡不醒。
明明昨日還沒事,婢女說林夫人還出門親自採買了衣料,給家裡人準備新年的衣服。
結果今天早上就不醒了。
章大夫看了甚至說,讓做好準備……
這話什麼意思,他心裡明白,想到這裡,林主事伸手捂住臉,擋住要涌出的淚水,下一刻又揉着臉坐直身子。
還沒到那一刻,總要再做些什麼。
林主事深吸一口氣,看到牀邊桌案上點着的一爐香。
這還是東陽侯少夫人送來的香。
上次能讓林夫人驚醒,這次林主事也懷着期盼。
雖然這香聞起來沒有藥味,任何味道都沒有。
香爐邊扔着一本冊子。
是東陽侯少夫人給藥方的時候給的,說是志怪故事,可以讀來安神。
這種鄉野無稽之談能怎麼安神?
林主事愣愣看了一刻,還是伸手拿過來,現在也無事可做,就讀讀吧。
藉着燈光翻開,薄薄的冊子沒多少字,林主事一眼掃過,忍不住笑了。
“柔娘。”他對牀上的林夫人說,“這個故事還挺有趣,講一個人睡夢裡變成了蟋蟀…”
…
…
秋末冬初夜寒物靜。
蟲豸入土,鳥雀藏匿。
宵禁的大街上更是空無一人。
一隊人馬突然出現,馬蹄聲火把讓街市變得喧鬧。
十幾個兵衛簇擁着朱善踏踏從城外而來。
巡街的更夫安靜地貼牆而立,聞着夜風中飄蕩的血腥氣,不由打個寒戰。
一行人很快穿過大街,進了一間宅院。
這宅院跟另外幾個掌事相比有些寒酸。
“老大,您這房子可真該換了。”一個隨從說,環視四周,“太小了。”
朱善懶懶說:“夠住就行,要那麼大做什麼。”
另一個隨從嘿嘿一笑:“當然是裝很多女人,養很多孩子啊。”
“老大對娶進家門的女人根本沒興趣。”又一個隨從嘀咕一聲,將一個荷包託着遞到朱善面前,低聲說,“這是第十七個送給你的。”
朱善想了想:“林家那個?”
他喜好給每個人俘獲的女人編號。
人太多了朱善或許記不清,隨從替他記得,點點頭:“對,就是她。”
朱善呵一笑:“這出身書香世家的女子最爲倨傲,面對我總是一聲不吭,怎麼會主動送東西給我?”
他示意隨從打開,從中倒出一綹青絲。
朱善將青絲託在手心裡用力嗅了嗅,閉上眼似乎想象女子的相貌:“是林家娘子的味道——”說着哈哈笑。
隨從低聲說:“她好像病了,我還見林主事去章家醫館鬧,章大夫說也沒辦法,街上的馬家婆子還攔着林主事說打棺材,被林主事罵了一通。”
朱善皺眉:“竟然病將死?真是可惜,這婦人滋味很是不錯。”
隨從討好說:“老大別傷心,京城裡好婦人多的是。”
朱善哈哈笑,又做出難過模樣,這一笑一悲,讓刀疤臉變得更加猙獰可怖。
“是啊是啊,失去了心上人,我真是難過啊。”他拉長聲調說,將荷包塞進心口按着。
隨從們頓時鬨笑,也跟着假哭,暗夜裡屋子裡宛如羣魔亂舞。
“好了,別閒扯了。”朱善說,將幾張紙扔在桌子上。
紙上寫着幾個名字。
朱善伸手敲了敲。
“查的差不多了,明日就把這幾個抓起來,撬開他們的嘴。”
隨從們哈哈笑“好,讓他們再睡個好覺。”“做個好夢。”
直到夜色沉沉,笑鬧的隨從散去,宅子裡朱善也陷入沉睡。
漆黑的室內漸漸發白,宛如有月光投進來,月光一寸一寸浸染地面,拂過桌椅,落在牀上。
帳子裡朱善的鼾聲一停,睜開眼。
月光如水般退去,凝結在桌案前,緩緩升起勾出一個女子的身形。
女子掩面坐在月光下啜泣。
女子的哭聲縈繞室內,好聽是好聽,但也讓人心煩。
“哭什麼哭。”朱善沒好氣扯開牀帳,“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氣。”
桌子前坐着的女子哭泣聲停下來,不過依舊掩面肩頭聳動。
哭泣的,畏怯的,卻又不敢躲避的女子們,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讓人亢奮。
朱善走過來,將女子纖弱的肩頭攬住,女子身子顫抖的更劇烈,但這讓朱善也加大了力氣。
“如果被人知道了怎麼辦?”女子擡起頭哭着說,“郎君要逼死奴家啊。”
死就死了唄,朱善心想,看着這女子的臉,月光下面容模糊,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好像是叫柔娘。
不過無所謂,他也記不太清這些女人的模樣。
“怕什麼,你夫君知道就告訴他我的名字。”朱善笑說,伸手捏着女子小巧的下巴,“看他敢怎麼樣。”
管他什麼人家,不管什麼人,都經不起細查,就算查不出問題,他也能編出問題。
張擇也好,皇帝也好,都會高興多抓一個蔣後餘孽。
他不愛錢,就喜歡看這些男男女女在他身下顫抖的樣子。
以前在蔣後手下當差,雖然權勢一樣盛,但卻也不敢做這些事。
萬一被告發死路一條。
蔣後對其他人無情,對他們也一樣無情。
他伸手撫摸了臉上的刀疤。
這就是在一次抄家的時候,他不過是先享受了一下這些早晚發配教坊司的女眷,就被當時的首領一刀砍過來。
他差點當場死了。
“念在你是我同鄉,我留你一條命,如果報到娘娘那裡,你死定了。”
他不服,他這樣做有什麼錯,不是正好可以震懾那些敢褻瀆蔑視娘娘的傢伙們。
“淫人妻女算什麼震懾?娘娘不屑於這般行徑,我們殺生但不虐生。”
不屑於?呵呵,不屑於,她蔣後殺人無數,不分青紅皁白,構陷污衊,裝什麼清高。
裝清高,看她能過幾天好日子。
果然,隨着皇帝病重,朝堂裡越來越暗潮洶涌,終於掀起滔天浪濤,將蔣後這一干人淹沒。
而他,纔不會跟着他們一起去死。
一刀砍死自己那個同鄉首領反了監事院做了內應。
而且,殺了同鄉首領後,也在他臉上補了幾刀。
想到當時,再想現在,朱善忍不住仰頭大出一口氣。
如今真是好啊。
張擇這樣不拘小節的人對他們就寬容多了。
“你不許自盡。”朱善低下頭,再次警告這婦人,“你要是敢自盡,我就殺了你全家。”
女子臉色越發蒼白,眼神茫然無助,身子抖動的如同篩糠。
朱善帶着幾分得意要說什麼,女子忽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頸。
“郎君,你,你不許棄我。”她顫聲說,臉上依舊帶着恐懼,但眼神多了幾分嬌羞。
就知道這些婦人,外表端莊,其實骨子放蕩,朱善大笑着將她抱起來。
“我怎會棄你,你乖乖聽話,跟着我有你的好日子過。”
女子越發嬌羞,抱着朱善的雙手也越來越緊。
朱善覺得這女人似乎要嵌入他的體內,一開始覺得還很開心,但越來越喘不過氣。
“你…”他張口要阻止。
卻發現已經發不出聲音,整個脖子都要被勒斷了。
他低下頭看身前的女子,女子面容嬌美,一雙眼依舊幽幽含情看着他,但只剩下一顆頭顱。
他懷中抱的不是嬌柔的身子,而是一具白骨,白骨的雙手緊緊勒住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