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籬的確是精神不濟,撐着被章大夫診脈,吃了藥就躺下睡了,再醒來,帳子裡昏黃一片。
她剛動了動,牀邊有人探身過來。
“醒了?”
莊籬擡眼看到周景雲的臉,明暗交錯中,眉眼溫潤。
“已經晚上了?”她說,越過他向外看。
窗外夜色沉沉,屋子裡院子裡安安靜靜。
周景雲嗯了聲,問:“可有力氣坐一坐?”
莊籬點頭,剛要自己撐起身子,周景雲已經俯身過來,一手攬着她肩頭將她扶起,一手將靠枕塞到她身後。
“多謝世子。”她說,又忙低聲說,“我沒事,我養養就好了。”
周景雲沒說話,外間春月等婢女聽到動靜都進來了,捧來藥和燕窩粥。
“世子,我們來吧。”春月說。
周景雲坐在牀邊沒動,示意她們放下:“我來吧。”
春月想說什麼,被春紅在後拉了下。
莊籬也開口說:“我睡了一覺好多了,時候不早了,留下值夜的,其他人去歇息吧。”說着一笑,“可別都熬壞了。”
但這笑話沒人笑,春月神情只有自責,昨晚她就該在這裡陪着少夫人睡,但被春紅拉了拉,便低頭施禮,帶着人退了出去。
“姐姐是沒看出來世子想親自照顧少夫人嗎?”春紅低聲嗔怪。
春月悵然說:“看是看出來了,我這不是擔心世子照顧不好嘛,你不知道當時我驚醒進來看到少夫人的樣子……”
少夫人垂在牀邊,整個人蒼白的像是透明,宛如下一刻就會消失。
太嚇人了。
“章大夫說少夫人是傷了神,現在世子貼心照顧,必然心安神安,會好的快。”春紅說。
春月回頭看了眼,世子的確對少夫人很盡心,當得知少夫人不好奔了過來的時候,世子的臉色也是蒼白一片。
前方遊廊拐角傳來低低說話聲。
“你快回去吧。”
“春香,我就是不放心。”
聽到這聲音,春月還好,春紅臉色一變,噔噔就衝過去了。
廊下一盞昏燈照出春香和梅姨娘的身影。
“誰讓你過來的!”春紅咬牙低聲呵斥,又冷笑,“怎麼仗着世子睡了一晚,就不把規矩放在眼裡了。”
這話真是難聽,梅姨娘臉色變了變。
“我是擔心少夫人。”她哀聲說,“我實在是不放心。”
春紅冷笑:“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
春月打圓場:“好了好了,少夫人在吃藥,別吵了。”說着推着梅姨娘,“你快回去吧,別來這裡添亂。”
梅姨娘還是忍不住往正房看,喃喃說:“少夫人可千萬別想不開,世子可要解釋清楚啊。”
“這話更不象話了。”春月沒好氣說,將她推走,“姨娘快走吧,否則你在這裡窺探主母,就更解釋不清了。”
梅姨娘哀哀一聲:“我冤枉啊。”
要是因此被少夫人厭棄趕她出去,可真是冤枉啊。
世子到她那裡什麼都沒幹啊。
她又不能說出來。
……
……
屋子裡的燈又點亮了幾盞。
莊籬將藥喝完,周景雲遞過來一塊蜜餞。
莊籬接過。
“母親提了子嗣的事。”周景雲坐着看她吃蜜餞,說。
莊籬愣了下,旋即明白了,可不是嘛,夫妻自然要生育子女,但她卻是個假妻子。
“倒是耽擱你了。”她忙說,看周景雲。
周景雲見她看自己,忽地笑了,摸了摸臉:“嗯,我是年紀大了。”
年紀大了?莊籬沒忍住噗嗤笑了,看着燈下週景雲眉眼清亮,不笑的時候端正,一笑還是透出幾分少年意氣飛揚。
“這就年紀大了?比你小几歲,我覺得自己還是不懂事的孩子。”她笑說。
本來也還是個孩子,周景雲心想,這話就不說出來了,只笑了笑。
“春梅她年紀大一些。”他接着說,“就是母親要問,也先問她。”
他還是在跟她解釋昨晚去梅姨娘那裡的事啊,莊籬將蜜餞吃下去,點點頭:“我知道了。”
其實,她也沒知道什麼,周景雲心想,他的話還沒說完……
他和春梅其實一開始就是做個樣子,當初陸三娘太賢惠,進門就要給他張羅擡姨娘添新人,他只能把春梅拉出來,當時也跟春梅說好了,春梅也是很樂意,昨晚去春梅那裡,又再次重申一邊。
“還和以前一樣,你可能接受?”他問。
梅姨娘連連點頭能能能,只要求不趕走她,衣食無憂就知足了。
既然如此,他也放心了,春梅按照先前睡在一旁的小牀上,他則獨佔一張大牀,回家這麼久,也第一次可以攤開身子放心大膽睡一覺,結果,莊籬出事了。
他知道,她的確不是因爲春梅吐血。
只是,到底是他不在的這晚犯了病,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
不過,和春梅的事其實也沒必要跟她說,猶豫間,聽莊籬的聲音繼續傳來。
“莊先生用命救回我一命,但我的身子還是很差,一旦睡不好,或者熬神費心,就容易犯病。”
“我昨晚想起了一些舊事,我姐姐的事。”
白妃的事,周景雲認真看着她。
“你知道我姐姐是怎麼被選入長陽王府的嗎?”莊籬說,“我們家這種身份,根本就不在待選之列。”
周景雲記得當年皇帝賜皇子們新人的事。
當時是太子被定罪謀逆,但拒絕上門抓捕的官兵,緊閉府門點了一把火燒了東宮。
東宮的大火燒了三天,太子太子妃包括才四歲的皇長孫,以及數百內侍宮女皆亡。
所有人都被嚇壞了,京城的街市都關了,所有人閉門不出。
這時候,皇帝下令選良家女子賜給其他三位皇子們,以示父親的慈愛。
賜給皇子的女子,都是名門望族,白循只是鳳州一個小武將,他的女兒的確不該在名單上。
所以也便有了那個傳言,白循投了蔣後,獻出了女兒。
傳言也不是空穴來風,在白瑛進了長陽王府後沒多久,白循被調任隴右都護府連升三級爲行軍司馬。
想到這裡,周景雲忍不住輕嘆一口氣。
“你父親確有將才。”他說,“被提拔本是理所應當。”
只不過這世間太多理所應當無人在意了,她做了,反而成了不應當,周景雲垂下視線。
莊籬被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說得愣了下,旋即又明白了,周景雲的意思是讚譽她父親,並不認爲投靠了蔣後纔得到升職嗎?
這些也無所謂了,就算被傳污名,父親也不在意。
“我父親說了,爲國效力,保國泰民安,他無怨無悔,被問罪斬首那一刻,也不後悔進隴右都護府。”莊籬說。
周景雲看她,抿了抿嘴似乎要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聽起來的確是蔣後黨,死而不改是不是?”莊籬笑着說。
她還能調侃,周景雲忍不住笑了,這個女孩子總有一種脫離世間紅塵的灑脫。
“志向如是國泰民安的人,的確寧死不改,死而無悔。”周景雲說。
莊籬笑了笑,接着說:“在賜婚之前,我父親是被上官要求進京了,但…”
她看着周景雲。
“皇帝也好,皇后也好,都沒有召見我父親。”
“我父親就是在兵部述職,見到的也只是兵部的一衆官員,不到半個月,就回鳳州了。”
“然後,賜婚的詔書也跟着來了。”
周景雲愣了下,也就是說,白循見都沒見過蔣後,何談投靠。
“那…”他遲疑一下。
“我父親進京的時候,哥哥們留守鳳州,我姐姐跟隨父親去了。”莊籬說,“她說沒去過京城,想要去看看,父親就帶她去了。”
周景雲想到什麼,難掩驚訝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白瑛見了蔣後?
真正投了蔣後的人是白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