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今日要進宮見皇帝,周景雲簡單吃了口早飯就出門了。
天色尚早,御街上人不多。
監事院的門口更是人跡罕至。
與其他人的退避不同,周景雲徑直邁進去,讓門吏通傳見張擇。
張擇正在吃早飯,見到他笑說:“正要讓人去找世子,世子竟然先來了,我們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周景雲笑了笑沒有接這個話,只施禮道謝:“多謝中丞,我家的事解決好了。”
張擇一笑:“怪不得昨天半夜定安伯往我家拉了三車東西。”
周景雲感嘆:“能花錢買來的都是好運氣。”
張擇哈哈笑:“世子說得對。”
周景雲也不再多留:“我這就進宮面聖。”
面聖麼,張擇含笑說:“那就不耽擱世子了,待世子高升了,再與你慶賀。”看着周景雲要走,想到什麼又喚住,從桌案上翻出一張卷軸遞給他,“這是我們監事院新出的緝捕文書,世子多在外地行走,拿着看看,萬一眼熟,可是大功一件。”
緝捕文書?周景雲接過卷軸打開,一個女子的面容呈現。
畫像線條簡單,眉目也並不清晰,看上去似是隨意勾勒。
不過仍能感受到這是一個美人。
說是緝捕文書,但沒有寫人犯的詳情,甚至連名字姓氏年齡都沒有。
“此犯逃走必然隱名埋姓,寫不寫名字不重要。”張擇的聲音淡淡傳開,“且還會打草驚蛇。”
原來如此。
周景雲點點頭:“的確該如此。”在擡起頭看向張擇,“目前看並沒有印象,我記下了,希望能助力中丞。”
張擇的視線一直看着他,笑眯眯點頭說聲好,目送周景雲走了出去。
看到海捕文書的瞬間,周景雲沒有異常的反應。
本也不可能指望這就能找到線索,只是他謹慎習慣了,任何一人都不放過。
門外有官吏抱着一個匣子進來:“中丞,這個月的銅匭密告整理出來了。”
張擇看了眼官吏打開的匣子,皺眉:“怎麼這麼少?當年蔣後手裡的銅匭密告一日就有這麼多,難道在世人眼裡,我不如蔣後的那些酷吏嗎?”
張擇的聲音不大,說話時還帶着笑意,但就是這笑讓人遍體生寒。
送來密告的官吏戰戰兢兢。
“中丞這段日子沒在京城。”他機靈地說,“大家只想等你回來。”
這樣嗎?張擇似笑非笑,眼神陰沉,一語不發,廳內氣氛凝滯。
“中丞。”另一個官員想到什麼,忙從袖子裡拿出一封密信,“餘慶堂投來的密告,必然是大案。”
餘慶堂是京城一家典當行,最初的東家是范陽盧氏,國朝更迭,盛衰起伏,主人也幾經易手,到了大周已經成了一間很普通的門店,東家也不是名門士族,而是一位叫蔡鬆年的商賈。
原本也不起眼,不過隨着新帝登基,監事院重啓密告銅匭,慶餘堂在張擇這裡有了名號。
它時常投來密告,告的還都是權貴望族,且不是那種聽說說過什麼話之類風聞告事,而是有詳細記錄,什麼人什麼時候在哪裡說了什麼,身邊有什麼人在,甚至吃了什麼喝了什麼茶都有,更嚴謹的還有此人往來賬目,隱秘田產。
比監事院密探探報的還要詳細。
按照這樣的舉告,一抓一個準,一抓一串,省時省力。
這可不是一個典當行能做的,但張擇查了一番,也沒查出背後藏着什麼人,蔡鬆年也再三表明自己想爲張中丞耳鼻眼,搏一個百年基業不可取代。
是,沒錯,新帝新朝堂,新機會,餘慶堂這麼做,張擇也能理解。
既然想要當他的走狗,他張擇就用唄。
等將來慶餘堂無人可告的時候,他就把它處置掉。
張擇伸手接過密信打開,挑眉呵一聲:“這可是一條大魚!”
侍從便探頭來看,也神情驚訝。
“姜大同姜少監!”他說。
姜大同雖然只是個從四品的殿中少監,但在皇帝跟前的地位不一般,當年皇帝還是長陽王的時候,姜大同就與之結交,且多有扶持相助。
長陽王多次在姜家借宿避禍,長陽王登基爲帝后,有次宴席上姜大同喝醉了,皇帝還讓他睡在自己的榻上,有御史指責姜大同失儀冒犯,皇帝維護說當年他睡姜大同的牀沒人指責,那此時此刻也沒人可以指責姜大同。
扶持長陽王登基的宰相朱興建,見了姜大同也要客氣幾分,免得姜大同在皇帝跟前吹了枕頭風。
密信上說,這位能對皇帝吹枕頭風的姜大同的妻子,出身京兆杜氏,有着家傳的養花技藝,當年蔣後舉辦過一次冬宴,宴席上百花齊放,令人歎爲觀止,認爲蔣後天生異象,於是蔣後更加獨攬大權。
其實這百花就是杜氏私下贈送的手藝。
密信說蔣後問杜氏要什麼賞賜,杜氏便給家中女兒求一門好姻緣,希望能嫁給僅次於太子的三皇子,廣平王。
但沒想到廣平王不久後因爲密謀逼宮敗落,倉皇逃離,死在半路上,連王爺的封號也被剝奪了。
張擇看的津津有味,又挑眉:“這等宮廷私密之事,餘慶堂都能打聽到。”
人脈或許是宮裡的老宮人,也可能是私藏了蔣後被斬殺後,害怕新帝血洗逃亡出去宮人。
侍從若有所思:“這麼說的話,雖然杜氏沒能通過蔣後攀上皇室,但通過女婿姜大同做到了,也算是得償所願。”
說着眉眼興奮。
雖然看起來與姜少監無關,但按照夷三族的習慣,他也要倒黴了。
“姜少監會不會殺妻表明與岳家不共戴天?”
張擇一副也想看看的神情,但下一刻又略帶遺憾。
“皇帝當皇子的時候備受磋磨,極少信任他人,姜少監是難得的一個,處置姜少監容易,但也容易傷到陛下。”
陛下會覺得傷面子,除了恨姜少監,還會忌恨他這個查案子的人。
他是要通過誅殺蔣後黨取得皇帝的信任和依賴,並不是不管不顧亂殺一氣。
“留着以後再說吧。”
張擇將密信收起來,沒興趣再看其他的密告。
“你們挑一挑,選幾個有錢的,陛下日子過得太節儉了,咱們要爲陛下解憂。”
官吏們忙應聲是。
張擇指着桌案上的緝捕文書。
“還有,把這個緝捕文書給餘慶堂也送一份,給他們一個爲我效勞的機會。”
秋日明媚,一位年輕小郎君疾步而行,似乎很厭煩這秋光,用袖子遮着頭臉,一頭闖進一間典當鋪。
典當鋪門小櫃檯高,將秋光隔絕在外,充斥着陰暗灰敗之氣。
年輕小郎君站進來,卻長舒一口氣,如魚得水,鬆開衣袖,舒展了身體。
而他的出現也讓陰暗的店鋪裡瞬間明亮。
就連站在店內臉色陰沉的一個官員都被晃了晃眼,但不待多看兩眼,那小郎君先盯上他。
“哎呦,這位官爺怎麼進當鋪了?”他喊道,“可是有什麼爲難之處?你官職如何?出身哪裡?說出來看我能幫忙不?”
問別人有爲難之處,聽起來很熱情,但又問出身官職,似乎幫忙要看身份,真是讓人不舒服的對話。
果然是行事乖張的連李大將軍都不放在眼裡的紈絝子弟。
官員冷冷看着他:“上官小郎,某官職低微,出身貧寒,沒有資格登你的樓船,就不用你幫忙了。”
對於別人認得他,上官月沒有絲毫驚訝,帶着幾分得意。
“那真是遺憾。”他笑說,“祝官爺飛黃騰達。”
等飛黃騰達了再來登他的樓船嗎?
這到底是恭維呢,還是羞辱?
官員陰沉的臉色更陰沉了。
店夥計忙在旁說:“上官小郎,這位是監事院的宋錄事。”
那可是張擇手下。
雖然只是個綠袍錄事,但被盯上很是麻煩。
皇子公主在他們眼裡也不是不能惹。
店夥計急急推着上官月往內走。
“東家等着呢,你不是嫌棄白天做事不方便,影響你睡覺,你早點勾了早點回去睡。”
上官月說着“急什麼啊”“哎,監事院的人來你們這裡做什麼?你們不是要被封了吧?”“那我的錢可要立刻拿走。”之類惹人討厭的話向內去了。
宋錄事視線冷冷盯着,讓轉身回來的店夥計都不由打個寒戰。
“宋錄事。”他陪笑着說。
宋錄事眼神探究:“上官駙馬就這一個寶貝兒子,還會沒錢花進典當行?”
店夥計忙說:“樓船上賭徒們抵押的貨物,他拿來我們這裡典當。”又補充說,“活當用不了多久就變成死當,他就會來清賬。”又主動說,“他在我們這裡有賬目記錄,您要不要看一看?”
原來如此,宋錄事釋然,對一個外室子的賬沒什麼興趣,搖搖頭:“東西我送到了,中丞等着你們好消息。”
店夥計連連點頭:“我們必全力以赴,爲中丞效勞。”
上官月走進當鋪裡最裡面的一間庫房,這裡比起前堂更是昏暗,也沒有琳琅滿目的典當物。
餘慶堂的東家康鬆年四十多歲的年紀,穿着半新不舊的圓領袍,麪皮白淨,圓臉含笑,站在其內等候。
見到上官月,他並沒有拿出什麼賬冊覈對,而是恭敬一禮。
“公子,姜大同的消息告訴張擇了,但這小人外強中乾,欺軟怕硬,不想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