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老奴,記錯了?”
李婆子結結巴巴說,看看巷子,再看看這間院落,眼神惶惶,視線越發昏昏。
是走錯了?還是,這一個月都看錯了?
“夫人們要找什麼人?”
那女子的聲音再次傳來,帶着好奇。
薛夫人含笑說:“沒什麼,一個親…..”
親戚還沒說出來,東陽侯夫人已經接過話:“欠了我錢的人。”
什麼話,薛夫人瞪眼看她,見東陽侯夫人板着臉,適才又一腳踹開了人家的家門,的確不是探望親戚的姿態。
年輕女子神情恍然:“原來如此啊,怪不得夫人一臉不高興。”
說罷一笑。
別人不高興,她還笑.東陽侯夫人看着這年輕女子,這小娘子,哼,她忍不住瞪一眼,其實她不是人前會失禮的人,但今日,似乎無所顧忌,似乎順其自然,似乎習慣了.
“沒錯,我很生氣。”她說,再次看向荒蕪的小院。
午後日光昏昏,小院裡安靜無人。
“小娘子,這裡的確沒人住嗎?”薛夫人再次問。
年輕女子點點頭:“已經荒廢許久了。”
薛夫人便對東陽侯夫人使眼色,小聲說走吧。
東陽侯夫人看看四周,除了隔壁門外站着的女子,其他人家並沒有人走出來,巷子裡安安靜靜。
“我們這條巷子住的人不多。”年輕女子的聲音繼續傳來。
東陽侯夫人看向她:“小娘子,最近可否見到附近有舉止怪異的人家?”
年輕女子含笑問:“什麼樣的舉止怪異?”
“比如——”東陽侯夫人要開口。
“好了,別說了。”薛夫人打斷她,眼神警告,咬牙低聲,“你要嚷得人盡皆知?有什麼好處?”
說罷對那年輕女子一笑。
“多謝小娘子,打擾你了。”
扯着東陽侯夫人就走。
東陽侯夫人跟着薛夫人向外走去,走到巷子口忍不住回頭,見那年輕女子還站在門口,昏昏晃晃中臉上帶着笑。
笑什麼笑,古古怪怪的,東陽侯夫人心裡再次哼了聲,但卻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下一刻被薛夫人拉着拐過巷子,隔絕了視線。
隨着她的視線褪去,巷子裡昏黃的光線浮動,扭曲,盪漾,如同一幅畫被掀開,畫面上呈現出相同的巷子,宅院,不同的是,畫面中站着的女子位置變了。
不是在隔壁,而是就在荒蕪小院的門口,而荒蕪小院也不再是荒蕪。
門邊江雲垂手而立,眼神警惕,神情卻幾分凝滯,廚房裡僕婦坐着燒火,凝滯的視線裡,竈火不斷跳動。
奶媽擡着手將洗好的尿布晾曬,保持着俯身動作。
莊夫人抱着孩子輕輕拍撫,臉上帶着淺淺又凝滯的笑,下一刻,站在門口的女子手指一捏,折斷了手裡的一支香。
瞬時院子裡氣息流動,鮮活了起來。
“夫人,囡囡該吃奶了。”奶媽轉過身說。
莊夫人笑着點點頭,將孩子遞給她。
“夫人,水燒好了,你現在煮茶還是等會兒。”僕婦在廚房裡探頭問。
“稍等一會兒吧。”莊夫人說,擡腳走到白籬面前,輕聲說,“還好你在,否則我只能讓她們睡在院子裡了。”
她手邊有能讓人陷入昏睡的迷香,但這也不是很完美的辦法,昏倒了,不是失憶了,等人醒過來更麻煩。
還是白籬這種把人拉入夢境,讓人來過未尋到自己離開更完美。
“也是運氣好吧。”白籬說,扭開視線看向江雲。
她還是不願意跟她說太多話,莊夫人垂下視線,也不再多說,剛要向廚房走去,聽白籬的聲音傳來。
“…..我現在帶她們回樓船上,你去跟世子說一聲。”
她要帶她走啊,莊夫人嘴角抿了抿,腳步輕快走進廚房,小聲說:“不用燒水了,把火滅了吧。”
……
…….
“發現李婆子帶着夫人來的時候,她們已經到了巷子外。”
江雲對周景雲描述,回想起來,還有幾分緊張。
“我說我來想辦法,讓馬受驚,帶着她們跑走。”
“白小娘子說不用,她來就行。”
講述到這裡時,江雲的臉上浮現茫然,他當時不知道她能做什麼,直接應對夫人嗎?
雖然東陽侯府從未有過外室的醜聞,但在京城裡見的不少,外室是最不堪的,最不能容忍的,能被認的很少,就算認,也必然是去母留子,比如上官駙馬那個例子。
萬一夫人真要拿這位小娘子,他幫哪個?要不乾脆兩個都打暈吧
江雲胡思亂想着,然後.
“她上前打開門,夫人和薛夫人還有李婆子看到她,突然就呆立不動了,然後,轉身就走了….”
現在回想起來,他的神情更加茫然。
怎麼回事?就像做夢一樣。
聽到這裡,周景雲輕輕舒口氣,伸手拍了拍江雲的肩頭,江雲微微一顫回過神。
“不用擔心。”周景雲看着他說,爲了避免江雲陷入困頓,虛實不分,給他解釋一句,“白小娘子會惑術,當時應該是她讓母親和姨母產生了幻覺,解除了她們的猜疑,她們便回去了。”
惑術啊,這個他不陌生,江雲恍然,當時盯着以及帶莊夫人走的時候,經歷過幾次。
怪不得看起來白小娘子和莊夫人是舊識,原來是一路人。
知道怎麼回事,他就不迷惑了。
“世子,是我的錯,沒有及時發現李婆子窺探。”他自責說。
周景雲搖頭:“不怪你。”說着又一笑,“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沒有什麼能一直瞞着,尤其是他去那邊很頻繁。
要怪也是怪他。
“你尋個藉口回家去吧,這件事到這裡結束了。”
江雲應聲是退了出去。
周景雲站在室內,輕嘆一口氣,那個家不用再去了。
既然如此,那接下來他就只流連花船吧。
這樣一想,他現在的確蠻好笑的,周景雲沒忍住自己笑了,
“什麼事讓世子這麼高興?”
有聲音忽地從門外傳來。
周景雲擡頭,看到張擇站在門外。
“中丞越發神出鬼沒了。”周景雲說。
張擇似笑非笑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周景雲笑了:“那我不如中丞。”說罷將桌案上的一卷賬冊拿起,“請恕我先去見陛下。”說着又一笑,“畢竟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像中丞經手的那般,還是需要真憑實據,信服天下。”
張擇冷冷看着他越過自己走了出去,向皇宮去了。
“他最近就是奇怪。”他對身後的隨從說,“名聲都糟踐成那樣了,還很高興。”
隨從說:“是不是故意的?讓娘娘嫌棄,不用他?”
張擇搖頭,看着周景雲的背影,對隨從吩咐:“盯着他。”
隨從應聲是,看着張擇擡腳邁步向皇城外去,忙提醒:“中丞,娘娘要見你,說金玉公主最近越發被皇帝看重,舉薦了好幾個官員都被任用了,她不能就這樣看着。”
張擇皺眉:“跟王德貴說,娘娘跟在皇帝身邊好好帶孩子就行,其他的事不要急。”說罷向外走去。
傳話和親口去說,其實不一樣,隨從有些無奈,但也沒辦法,只能自己去跟王德貴回話。
…….
…….
夜幕降臨,婢女們動作輕輕將室內的燈火點亮。
許媽媽走進來,看到東陽侯夫人倚坐在窗邊出神。
自從午後匆匆出去一趟回來後,夫人就一直是這個姿態。
待婢女們點亮燈都退了出去,許媽媽上前低聲說:“夫人不要想了,親眼看到了,是李婆子看錯了。”
雖然午後急匆匆出去的時候沒有告訴其他人,但回來後,東陽侯夫人將這件事告訴許媽媽和黃媽媽了。
許媽媽和黃媽媽斷然不信“世子不是那種人!”
“但李婆子也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啊。”東陽侯夫人說,坐直身子,“她如果是心思不正,更不該犯這個糊塗。”
誣陷世子養外室,對她那個當世子妾室的女兒有什麼好處?這不是讓世子嫌棄嗎?
難道找錯地方了?
許媽媽要說什麼,有婢女在外說“世子來問安了。”
雖然東陽侯夫人不見兒子,但周景雲晨昏定省從不缺席,婢女們也都會在門外說一聲。
按照以往說一聲也就結束了,夫人也不會多問,更不會讓進來。
但這一次婢女剛要去整理廊下的燈籠,內裡傳來東陽侯夫人的聲音。
“讓他進來吧。”
婢女愣了下,懷疑自己聽錯了,直到其他婢女催促,才確信夫人是要請世子進來,她忙拎着裙子向外跑去,世子別習慣地問候完走了——
……
……
室內擺放着盛開的鮮花嫩葉,燈火下生機勃勃,春意濃濃。
周景雲環視室內,許久沒來母親的室內,感覺還有些陌生。
東陽侯夫人坐在窗邊,低垂着視線,看着手裡的茶。
許媽媽站在一旁,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
“母親,可好?”周景雲主動問。
東陽侯夫人擡起頭,看着他。
“與其我聽別人說,我自己猜來猜去,還不如直接問你。”她說,說這裡她笑了笑,“畢竟先前那麼大的事,你都跟我說實話。”
許媽媽耳朵豎了豎,她知道先前是世子跟夫人說了什麼,導致夫人從此不見世子,但夫人卻從不說是什麼……
“是。”周景雲說,“自那件事後,兒子不再欺瞞母親。”
東陽侯夫人點點頭:“好,那我問你,你外邊是不是養了人?”
周景雲心想,莊夫人是他的囚犯,小公主是落難的主君,白籬麼,是相互幫忙的同伴,都不是他養的人。
他搖搖頭:“沒有。”
沒有,許媽媽鬆口氣,對東陽侯夫人高興地說:“就說了不可能…..”
東陽侯夫人看着站在室內的兒子,她有點想不起來有多久沒見他了,按理說沒多久,但覺得有些陌生,或許是因爲周景雲嘴角若有若無的笑,又或者是輕輕飛揚的眉梢。
薛夫人說的那句話突然就響在耳邊“我看他的確是心情好了很多,眉眼裡都是笑。”
爲什麼心情這樣好?
爲什麼眉眼滿是春光明媚?
東陽侯夫人脫口問:“你是不是心裡有人了?”
周景雲一怔,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了攥。
心裡有人嗎?
他耳邊似乎聽到自己的心跳。
他應該斷然說沒有…..
但…..
不知道爲什麼,他不想這樣說。
“我。”他看着東陽侯夫人,慢慢點頭,“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