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幽靜的山林歸來駛入京城已經黃昏。
街市依舊繁鬧。
人來人往,車馬粼粼,叫賣聲聲。
就連章家醫館內取藥的問診的擠滿了廳堂。
“少夫人來了。”
周景雲的車剛停在醫館外,小夥計就告訴了章士林,章士林從內親自迎接出來。
“正要去告訴少夫人一個好消息。”
章士林笑呵呵說,看着被周景雲扶下車的莊籬,察覺兩人的神情,聲音便一頓。
周世子雖然面色看起來平靜,但眉頭微皺,莊籬倒還好,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少夫人這是怎麼了?”他問。
周景雲說:“今日去登山,她有些不舒服。”
莊籬本想說沒事,但不想辜負周景雲的關心,點點頭說:“有些心神不安,所以特意來請你給診診脈。”
醫者不自醫,章士林也不跟她開玩笑了,將兩人請進內堂,坐下來給莊籬認真診脈,又望診一番,問了最近的作息日常。
“我覺得少夫人倒是沒有大礙,還是先前元氣大傷的緣故。”章士林說,“只能慢慢養着。”
莊籬笑着點頭,又問:“出門不受影響吧?”
章士林明白莊籬的意思,很明顯是周世子要取悅小妻子帶出門登山賞梅,沒想到小妻子犯了病身體不舒服,心裡肯定在自責後悔。
他看了眼周景雲,不錯不錯,挺好挺好,夫妻兩人互相體諒互相關愛,你想着我我想着你,才能長長久久啊。
“不影響。”他笑呵呵說,“多出去走走更好,少夫人日常注意些,不要熬神,不要想太多。”
不要熬神,不要想太多,雖然章士林不知道她是什麼病以及真正的原因,還是指出了關鍵。
莊籬笑着應聲是。
章士林寫了藥方,讓徒弟去抓藥。
周景雲在旁問:“章大夫剛纔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們?”
他還記得剛下車的時候章士林的話,只不過因爲擔心莊籬,當時沒有接話。
章士林笑了,說:“林主事適才讓僕從來說,林夫人醒了,而且從前晚醒來再也沒有昏睡。”
莊籬忙恭喜:“章大夫藥到病除。”
章士林說:“少夫人,也必然是你的香起效。”
莊籬一笑:“那我們同喜同喜。”
章士林哈哈笑了,因爲莊籬身體不適,沒有多留他們,拿了藥就親自送出來,剛走出門,就見一輛馬車停下,林主事扶着林夫人走下來。
“少夫人。”林主事驚喜地說,“真巧。”
“林夫人怎麼出來了?”莊籬問。
林夫人臉色還有些蒼白,一笑有些無力,但一雙眼變得有神:“我覺得好多了,想親自來告訴章大夫,謝謝章大夫。”
章士林笑着捻鬚:“林夫人無須多禮,這是我該做的事。”
林夫人又看向莊籬,握住她的手:“也要多謝少夫人,我和郎君本想去登門拜訪世子和您,沒想到在這裡先遇到了。”
莊籬含笑說:“我那個香只是藥引子,不值一提,重要的還是藥。”
林夫人說:“我雖然醒了,還有些身體的反應想問問少夫人…”她說着靠近莊籬耳邊。
女子之間的事,有時候只適合女子們聽,旁邊的人都瞭解,笑了笑,轉開視線繼續說話。
“……那惡賊死了。”林夫人藉着機會飛快地在莊籬耳邊說,聲音激動緊張恐懼,更多的是歡喜。
這件事她是她的隱秘,只有東陽侯少夫人知道,聽到朱善死了的消息,她忍不住要分享一下。
也僅僅說這一句就足夠了,說多了只會引來禍患,隨之站直了身子。
“…您看我以後還需要用你的香調理調理嗎?”
莊籬笑着搖頭:“不用了,有什麼不適,自讓大夫診斷開藥就好,我這個香用多了不好,林夫人不想以後睡不着覺吧。”
雖然當時是爲林夫人織造的夢,但這個夢境沒讓讓林夫人記住。
這夫人受的折磨太大了,如果做過一個親手殺了仇人的夢,醒來後哪怕是夢也會讓她驚懼,日日不安。
以後不管是現實還是夢境裡,都不要再出現朱善這個人。
莊籬含笑用力的握了握林夫人的手,表達自己與她的同激動歡喜,給出自己的祝福。
“夫人以後還是日升而起,日落而息,夜夜安睡無夢到天亮。”
旁邊的林主事聽到了,睡不着和醒不來都不是什麼好事,心有餘悸,忙點頭:“是是這樣最好。”
原來是諮詢藥引子香的事,章士林也含笑說:“是藥三分毒,再好也不能亂用。”
林夫人笑着應聲是,看莊籬一眼沒有再說話。
“今日正好遇到少夫人,我也帶着謝禮——”林主事說,轉身就要去車上取。
周景雲忙說:“不用客氣——”
就在此時熱鬧的街市街上響起馬蹄聲呼喝聲,叫賣聲消散,來來往往的民衆也瞬時避讓到兩邊,很多人恨不得貼牆而立。
一隊驍衛出現在視線裡。
是張擇。
醫館的人們也都停下動作,氣氛略緊張,看着張擇在兵衛和監事院官吏們簇擁下緩緩經過。
張擇的臉色並不好,聽說有個手下自縊了。
不過在經過醫館的時候,張擇一眼看到人羣中亮眼的周景雲,勒馬停下。
“世子。”他含笑說。
周景雲頷首:“張中丞。”
張擇並沒有打過招呼就過去,一改很少在鬧市停留的原則,視線掃過醫館門口站着的這一行人。
莊籬已經站到了周景雲身側,當張擇看過來時候,低頭屈膝一禮。
張擇入目紅斗篷,紅風帽,白狐狸毛,燦燦豔豔,再跟周景雲並肩而立,更顯得耀目,自然就是周景雲那位新妻子。
他頷首一笑,算是還禮。
他看了眼醫館的匾額,關切問:“還好吧?”
周景雲含笑說:“還好,沒事,多謝中丞。”
張擇笑了笑,視線落在林主事身上,神情帶着幾分審視。
“林主事。”他說。
林主事官職並不高,但對於張擇一眼叫出他名字,也沒有驚慌,監事院盯着朝廷裡每一個官員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他心地坦然,無所畏懼,對着張擇禮貌又疏離一禮:“張中丞。”
然後看到張擇的視線越過他,落在身後妻子身上,且浮現一絲古怪的神情。
林主事不由也跟着回頭,看到林夫人臉色煞白,身子還微微顫抖——
唉,誰不怕張擇呢,這個瘋狗一般的傢伙,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咬你一口。
更何況,妻子還一直擔心自己是蔣後主導選仕那期出身的官員,會被監事院認定爲蔣後黨。
他是不怕的。
要抓就抓吧。
倒要看看監事院是不是要把整個大周的官員都抓光。
林主事迎着張擇的視線,將妻子扶住:“還好吧?”又對張擇說,“我們來看病。”
張擇看得出來,這婦人快要暈過去了。
當然,他知道這婦人不是因爲生病要昏過去。
朱善俘獲的十幾個婦人中的一人,就有這位林夫人。
如果這件事被揭穿,這位林夫人的病也不用看了,沒有活路了。
張擇看了眼一臉無畏無懼的林主事,帶着幾分惡趣味想,真要揭破了這件事,這個傢伙會是什麼表情?
但,罷了。
他還有很多事要做,沒興趣浪費在這對兒可憐的夫婦身上。
“是嗎?”張擇說,指了指莊籬,“東陽侯少夫人也是位厲害的大夫,你可以請她看看。”
張擇也知道東陽侯少夫人醫術好啊,林主事心裡想,監事院真是,什麼都盯着。
“多謝中丞。”他說,“已經請了少夫人問診,我夫人的病情也有了好轉,今日正是來道謝的。”
他說着還將從車上拿來下的禮盒晃了晃。
原來如此,張擇哦了聲,不再跟林主事多說話,對周景雲一笑:“少夫人要成爲京城名醫了。”
周景雲笑說:“只是有個方劑罷了,真正的治病還是章大夫。”
張擇笑了笑不再多留,跟周景雲告辭,帶着人馬涌涌而去。
大街上又恢復了熱鬧,有不少視線看向這邊,響起嘈雜的聲音“是東陽侯世子。”“啊周世子。”“真好看啊。”“那是他的新妻子?”
眼看聚集來的視線越來越多,周景雲也不再多留,跟林主事夫婦和章士林告辭,扶着莊籬上了車,駛離了街市。
……
……
回到監事院,坐下來的張擇,環視室內站着的原本八個,如今只剩七個的手下。
“說說吧,有什麼收穫。”他冷冷說。
七個掌事你看我看你,不管怎麼樣也要說話啊。
“朱善出事的當晚,他的所在的確沒有任何異常。”
“屍首也裡裡外外都查看了,的確是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可能晚上睡覺的時候不小心把牀帳扯下來,裹住脖子,他本想扯開,結果睡得糊塗,越扯越緊,把自己……”
聽到這裡時候,張擇看向說話的人,說話的人大概也覺得自己這話有些荒唐,低下頭不敢再說了。
“說啊,說得挺好的。”張擇似笑非笑說,“別人就是要讓你這樣認爲,你真是不負兇手期待。”
那掌事身子微顫,噗通跪下來:“屬下蠢笨。”
張擇沒說話,也沒讓他起來。
屋子裡氣氛凝滯。
另一個掌事上前一步,打破凝滯:“中丞,我覺得聖祖觀上次來的那個姓王的小子是個生手,拿着拂塵鈴鐺什麼也看不出來,倒是隻會到處招搖,吃喝嫖賭倒是精通,還是再請玄陽子來看看吧。”
張擇搖搖頭。
“不用再請玄陽子,他不來就是給了答案,朱善的死與蔣後鬼魂無關。”他說。
他也不信鬼能殺人。”
朱善的死,一定是人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