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春紅以及兩個僕婦將原本準備在另一個地方的墊子茶具都搬了過來,神情緊張又擔憂看着莊籬坐下來。
周景雲也跟着一起坐下來,繼續扶着她的肩頭。
“我…”莊籬擠出一絲笑,本想說我沒事,但她的確有事,說沒事不會安慰到大家,“我這是先前留下的舊疾。”
周景雲看着她蒼白的臉,心裡後悔又自責。
莊籬很少出門,可見除了因爲逃犯身份,還有身體原因。
是他非要帶着她出來,想讓她看看京城的美景。
但這只是他想,沒有考慮她到底想不想。
嗯,確切說,她肯出來是爲了他想而想。
莊籬雖然不知道周景雲心裡念繞口令,也能看出他的自責和後悔。
“其實也好,如果不是世子帶我出來,如果不是我吹笛子。”她笑說,“我也不知道我還有這個隱患。”
她這是真心話。
她已經很久沒有虛實不分了。
最初是年幼的時候,因爲自己都不瞭解自己的怪異,所以渾渾噩噩,能入別人的夢境,也難免自己幻化夢境,不知是真是幻。
跟着莊先生夫婦後,兩人教導她認清自我,安穩了神魂,也就不再出現這種境況,直到得知白家出事問斬,她捨身化夢跋涉歸家,陷入迷津,無法醒來。
莊先生夫婦將她叫醒後,因爲元氣大傷,神魂不穩,常常虛實不分。
不過到周景雲來書院的時候,她已經好多了。
而且這幾次入夢,也都沒有出事。
所以,也是沒聽莊夫人的叮囑,果然是出了問題。
不怕不怕,沒事沒事,發現了就好,她會注意自醒警惕。
“少夫人,茶。”春月神情擔憂地說。
莊籬剛要伸手接,周景雲已經先接過,遞到她嘴邊喂她。
莊籬有些好笑,但也沒拒絕,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喝茶。
“我喝了茶,休息一下就…”她說。
“別說話了。”周景雲打斷她,“留着力氣養精神。”
又看江雲。
“去問問附近有沒有大夫。”
江雲領命剛要走,被莊籬喊住。
“真不用,我自己就是大夫…”她說,又看着周景雲,握住他的手,“我知道自己的狀況,你相信我,我很愛惜我自己的。”
周景雲看着握住自己手的小手。
手雖然有些微涼,但很有力氣。
他點點頭,示意江雲退下。
“好,那我們在這裡休息會兒。”他說,讓莊籬靠在懷裡,問,“要不要吃點東西?”
春月忙說:“帶了家裡做的點心。”
莊籬便說:“想吃蘿蔔糕。”
春月忙應聲是,和僕婦們去一旁取點心。
莊籬倚在周景雲懷裡,有心轉移話題,問:“我剛纔的笛子吹得好聽嗎?”
周景雲點頭:“好聽。”又說,“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來與你琴笛合奏。”
他果然會彈琴啊,莊籬心想,又微微遲疑,莫非她心裡也有這樣期盼的?
僕婦在小爐上熱好了蘿蔔糕,春月捧着盤子送過來,又多擺了一碟蜜餞。
莊籬剛要端起來吃,江雲的聲音傳來“什麼人?”同時有男聲傳來“我們是金玉公主府的。”“可是東陽侯世子?”
公主府?
是了,過來的時候是聽說公主在靈泉寺禮佛,所以靈泉寺這幾日不開山門。
公主府的人不能不見。
周景雲示意江雲放行。
彎彎山路上走過來兩個面容俊美的年輕奴僕,看到席地而坐的周景雲夫婦恭敬施禮。
“果然是世子和少夫人。”一人說,視線落在氈墊放着的笛子上,“適才公主聽到笛聲,宛如仙樂,讓人尋找,原來是世子所奏。”
“果然世子這般仙人能奏出仙樂。”另一人跟着說,滿面讚歎,“能聞世子一曲,此生無憾。”
相比於上官家那個沒禮數的管事,這兩個伺候公主的僕從極其和顏悅色會討人歡喜。
周景雲並沒有說這笛子是誰吹奏的,只含笑說:“今日進山賞梅,很抱歉驚擾公主。”
兩個僕從忙齊聲說沒有,眉眼滿是傾慕說出來意:“公主想請世子去寺中一見。”
公主邀請啊,周景雲想都沒想:“多謝公主盛情,只是我夫人病體才愈,不便在外久留,我們這就要回去了,待改日再登門拜訪公主。”
拒絕了。
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兩個僕從臉上的笑凝滯一下。
這可是公主邀請。
公主的邀請是榮光,也是命令。
東陽侯世子竟然斷然拒絕了。
“這,這,世子…”一個僕從結結巴巴。
另一個僕從則努力想辦法:“少夫人身體不好嗎?公主隨身帶着太醫,正好一起過去…”
周景雲說:“我夫人也懂醫術,先前我姨母的病也曾相助太醫,如今自己調理身體,就不麻煩太醫了。”看兩個僕從還要說話,便直接說,“你們不用爲難,就按照我說的回公主就好。”
他說着笑了笑。
“我與公主很早就認識,公主常在先帝身邊,知道我的性子,她不會怪罪你們。”
說了這句話,江雲也站了過來,對兩個僕從伸手做請:“請吧。”
一副你們不走,他就將他們趕走的架勢。
兩個僕從只能無奈告退,走到高處再向下看,見林間人影晃動,東陽侯一行人果然在收拾離開。
他們戰戰兢兢將周景雲的話轉述給金玉公主。
坐在佛殿內的金玉公主冷哼一聲。
“這是拿話懟我呢。”她說。
兩個僕從低着頭,顫抖着等公主的怒火,但一旁有人笑了聲。
“世子還是這脾氣啊,當年的確在先帝跟前也是說走就走,說不來就不來。”
兩個僕從微微擡頭看了眼,見坐在公主身側的男子年紀跟駙馬相似,但相貌天差地別。
但一向以貌取人的公主卻還讓他坐在身邊。
這是因爲他膝頭擺了一架古琴。
當年的宮廷樂師,只爲陛下彈琴的琴狀元沈青。
金玉公主聽了沈青的話,想了想,是啊,周景雲這小子仗着貌美,性子倨傲的很,先帝都不曾爲難他,如今皇帝也想要給他當年的待遇,以表示自己是個孝子,並不是弒父篡位的背德之君。
罷了,她如果爲難他,周景雲肯定敢告到皇帝跟前,皇帝肯定又要罵她一頓。
這短短時日都要被皇帝罵三次了,她的臉都要丟盡了。
“隨便他,不知好歹。”她罵了聲,看着跪在地上的兩個僕從,又好奇問,“周景雲的新妻子,好看嗎?”
這件事就這樣揭過去了啊,兩個僕從大喜,忙搶着回答。
“柔美嬌弱,世子珍愛。”
“對對,就連跟我們說話,她也被周世子擁在懷裡。”
此時回想,那女子倚在周景雲懷裡,漫不經心又好奇地打量他們,紅色白領的風帽罩在頭上,宛如一隻可愛的小兔子。
金玉公主哼了聲,懶得再問。
“原本想讓公主聽一曲琴笛合奏,那隻能等下次了,就讓我爲公主獨奏一曲吧。”沈青輕輕撫了下琴絃,佛殿內響起空靈的琴聲,“公主是我大周最尊貴的女人,我希望能借公主之勢,重得當年聖駕前恩寵。”
琴笛合奏也好,琴獨奏也好,金玉公主其實都無所謂,她對音啊樂啊舞啊沒興趣,不過,沈青最後一句話,她愛聽。
當年蔣後不過是一介平民女子,她可是帝血正統,蔣後當年能做的權勢,她自然也能。
“奏來吧。”她含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