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走後,白蓮失眠了,這是她這半月以來,第一次失眠。
她清楚的記得顧衍在西北與她說過,他與陸曄不共戴天。
王猛,還有數千西北軍葬身在陸曄之手。
這些白蓮都知道。
若說罪孽,縱然陸曄身死也難贖其罪。
可是,能眼看着他死嗎?
白蓮清楚的記得那一幕,陸曄用他的生生世世再不入輪迴,換的她這一世的長安。
他所擁有的,僅僅只是這一世短短數十年的光景。
這樣的包袱太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正如顧衍不會放過陸曄一般,白蓮也不能坐視不理陸曄的死活。
提着的心一直不能放下,到了子時將過的時候,白蓮聽到外面有細微的聲音響起,正待她欲喊人的時候,聽着門吱呀一聲,隨後,她便看到了玉竹閃身進來了。
白蓮坐起身來,看着玉竹走到跟前。
玉竹臉色並不好,見到白蓮後先請罪:“姑娘,晚了,到了宜山的時候,只在一個山坳處發現了陸侯爺貼身的那個侍衛,錢掌櫃派人趕到的時候,那侍衛已經奄奄一息,稱人已經被王爺抓走了,錢掌櫃已經差人將那侍衛救走。”
白蓮聽了後無力的靠到了牀頭上,到底是晚了一步。
之後就揮手讓玉竹退下了。
長夜漫漫,白蓮卻再也睡不着了。
中間顧衍並沒有回來,到了第二天,白蓮不能確定陸曄此時在何處,讓玉竹去打聽了,下午的時候便有了回信。
陸曄關在刑部大牢裡,謀逆之罪,誅九族。
可是陸曄已經被陸氏家族逐出,與陸氏家族再無關係,周皇室也並未將他上了皇室族譜,是以,陸曄這九族,除了他自己,再無旁人。
白蓮想了一夜,終於想明白顧衍將陸曄抓起來再處死的原因。
顧衍與陸曄有仇,他沒有在宜山將陸曄就地正法了,而是將他關押至刑部,等着問斬,也是有原因的。
依着白蓮對顧衍心思的猜測,只怕朝中還有一些人心浮動的勢力,顧衍此舉,是打的心術戰。
所謂擒賊先擒王,當着天下,滿朝文武的面定了陸曄的罪,再行處死,到時候再多的人心浮動都老實了。
白蓮不知今天顧衍幾時會回來,便讓丫鬟留意了,只要顧衍回來,便立刻通知她。
到了傍晚的時候,丫鬟來報,說是顧衍回來了,卻在前院書房裡,並沒有往後院來。
白蓮想着他有公事處理,便一直在等着他。
大約等了一個時辰左右,顧衍沒來,天色也已經黑透了。
白蓮差人去前院請顧衍過來,不多時,顧衍便來了。
白蓮看着他,他一身常服,且已經洗漱好了,看着樣子是準備在前院歇着了。
白蓮看着他,沉默了許久。
顧衍沒有像往日一般坐在牀榻前主動與她說話,而是長身立於牀側,也沉默的看着她,似乎等着她在說話。
白蓮不是察覺不到顧衍的不對勁,思慮了許久,方纔開口說道:
“王爺,我有話與你說。”
白蓮說完後,顧衍點點頭,撩開衣袍,坐在了牀沿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白蓮沒有隱瞞他,而是直接說道:“我都知道了,昨夜王爺離開是因爲在宜山發現了陸曄。”
顧衍聽了,沒有說話,而是盯着白蓮的雙眸。
他的目光深邃而銳利,給人以壓力,似乎讓別人一切的心思都無所遁形。
他以爲,在自己的目光下,白蓮應該心虛的,卻沒料她神色平靜如以往,沒有絲毫心虛之色。
“是,我抓了他,此時已經定罪。”顧衍清淡的聲音,似乎並沒有什麼情緒的起伏。
白蓮看着顧衍,慢慢開口說道:“前世的時候,我父皇死於宮變之時,我母后則是被陸曄以私怨折磨而死,我皇兄死於陸曄的逼迫,皇妹因陸煜的禽|獸行徑,墜胎而亡。我身爲嫡公主,被禁含章。後來天下分崩離亂,在亂軍攻入皇城的時候,我跳城而死。那一世,是最苦痛的存在。而這一切的苦痛的根源,便是陸曄給予的。那時,我恨他入骨,這種恨在我轉生後也沒有消除。”
白蓮說的平靜,再提到那樣的事情後,已經沒有了之前哀痛的情緒了。
“我一直不能理解,那時候青梅竹馬,如何會突然說變就變,後來我方纔知道,陸曄不是陸子川的孩子,他的生父害了他的養父,欺騙了他們母子,把一個當做棋子送入宮中,另一個當做利刃橫掃朝堂,他自己可能也萬萬沒有想到,一心一意要娶的女子會是自己的堂妹,他的人生就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裡。”
白蓮說着,看到了顧衍放在雙腿上的手,握成了拳。
“隨着我知道這一切,那種恨意漸漸的淡了,今生,我的骨肉血親都在,陸曄卻一無所有。陸子川李氏相繼亡故,他被逐出陸家,身敗名裂......”
顧衍此時卻冷聲說道:“所以,你不恨了,開始同情了?”
白蓮擡頭迎視着顧衍,聲音平靜且堅定的說着:“我不恨,卻也不同情。每個人無論做什麼,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陸曄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性子使然,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玩弄權勢,幾次讓皇權面臨分崩離亂的困境,一個不慎,便是天下大亂,這樣的行爲並不值得同情。”
顧衍聽着白蓮的話,卻笑了。
笑了之後,眼底卻只剩冷意了,只聽他說道:“好一個不恨也不同情!”
他伸手捏住白蓮的下頜,手上不自覺間便用了力,白蓮被他捏的有些疼了,卻沒有出聲,而是迎視着他的目光,只聽顧衍開口又說道:
“昨夜裡你讓玉竹出去做什麼?不恨不同情,你的那些小動作難道是因爲愛麼?”
問到最後,顧衍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了出來。
從今天顧衍一進門的神情,白蓮便知道顧衍是知道自己昨夜裡的舉動,所以,此時也並不吃驚。
她讓自己平靜,只是,在看到顧衍眼中的冷意,和他咬牙切齒的話時,心中還是難免疼的一抽抽的。
“王爺,我用兩輩子的時間才明白一個道理,恨一個人恨得刻骨,只源於對那個人用過心,恨不過是因爲不能釋懷罷了。如今我不恨了,是因爲對這個人看淡了,放下了,再也沒有牽掛了。”
白蓮的話讓顧衍的神色微緩,只是心中卻依然煩悶。
“既如此,又爲何要救他?”
白蓮聽顧衍問起,開口說道:“那夜裡我本要與你說起,只是王爺憐惜我,那些痛苦的事情並沒有要我再講訴一遍。原本以爲,這一生都不用再提起以前的種種事情了。可是,如今的情況,我卻不能坐視不理。”
顧衍不解,只聽白蓮繼而說到:“重生本是逆天而行,若說人有輪迴,也是來生轉世,忘記前塵,卻不應該是我這般再重頭來過,去挽回曾經的遺憾。我之所有能這樣,是因爲陸曄他用自己的生生世世換來的!”
白蓮說着,眼中不自覺的便有了淚光。
“本來應該是他,他卻將這機會給我。我欠他的,何止是一條命。”
說着話的時候,白蓮的淚沒能忍住,沿着眼角滑下,她擡手握住了顧衍的手,說着:“王爺,饒過他吧,如果他死了,我會一直記得自己欠着他,我不想再記着了,我想好好的過我這一生,無牽無掛的一生!”
顧衍看着白蓮落在錦被上的眼淚,聽着她此時的話,顧衍的眉頭卻是越皺越深,擰成了一個川字。
在白蓮的懇切的目光中,顧衍慢慢的抽回了手。原本因爲白蓮說放下一切有所緩和的神色,也漸漸冷了下去。
只見顧衍額角的青筋暴了出來,似乎在隱忍着怒氣,許久才聽他說道:“你可是覺得本王好騙?編這樣的藉口來糊弄我?”
這是顧衍第一次在白蓮面前自稱本王。
白蓮愣住,她想到顧衍會拒絕,想到顧衍不會因爲自己放下心結,因爲陸曄身上揹負了太多的人命。儘管如此,她也想試一試!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顧衍不信她!
隨後,只見顧衍卻笑了兩聲,之後說着:“本王可真是娶了個好王妃,爲了救其他的男人,無所不用其極!仁帝尋仙問道,她的女兒不遑多讓!”
一句話,讓白蓮的臉色煞白。
顧衍的話說完,白蓮的眼淚便撲簌而落。
“你不信我?”
“我因何要信你?”顧衍冷聲說着:“你知道我不會饒過陸曄,便編了這樣的話來誆我,要我如何信你!”
顧衍說完,可是,在他看到白蓮此時流淚的樣子,心中像是被一隻手狠狠的揪住,他忽的站起身來。
“這件事情到此爲止,我權當沒有發生過。”顧衍冷言道。
說完他看了白蓮一眼,在他轉身欲走的時候,發現白蓮伸手拽住了他的袍子,顧衍回頭,只見她眼中水光閃閃,黝黑的眸子似剛剛洗過的黑寶石一般,就那樣的看着他。
剎那間,顧衍只覺得心又被她抓住了。
就在顧衍心軟,想要回身抱住她時,白蓮輕啓朱脣,說着:“我沒有騙你。”
她的聲音哽咽,眼神委屈。
可是,顧衍在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方纔的心軟頃刻間煙消雲散。
他抽回自己的袍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白蓮是徹底無力的躺在了身後的迎枕上,荔枝在顧衍走後進來了,剛纔在旁邊的廂房時,已經隱隱聽到顧衍隱怒的聲音,荔枝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便進來看看。
這就看到了白蓮無聲流淚的樣子。
荔枝當下一驚,忙上前哄着:“姑娘,趙嬤嬤說了,您不能哭的,以後眼睛會落毛病。”
白蓮嗯了一聲,之後淡淡的說道:“荔枝,我累了,你下去吧。”
荔枝看着她傷心的樣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後說着:“姑娘,夫人過幾天就來了,您這樣夫人看到也擔心不是?”
白蓮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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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衍去了外院書房後,躺着卻怎麼也睡不着,看着外面濃濃的夜色,心中的鬱氣怎樣也揮散不開。
他想到了那雙黑黝黝的眸子,想到了那雙拽着自己衣袍的小手。
顧衍只覺得心中鈍鈍的疼着。
可是,她的種種一切,卻不是爲了他。
想到這個,顧衍只覺得心更疼了。
沒有男人能容忍得了自己的妻子心中有其他人,顧衍就算再包容,也不可能去容忍得了。
白蓮親口訴說的前世,莫說對她自己是一種折磨,就是對顧衍,也是一種考驗。
前世她對陸曄那般銘心刻骨過。
這個念頭,能將人逼瘋了!
陸曄必須死!
這要世上有他存在着,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他曾經是多麼濃烈的一筆,存在着她的心中。
也不知多久,顧衍睡去。
朦朦朧朧中,他做着一個夢,而這個夢彷彿是以前經歷過一般。
他走進一扇大門,那個大殿的上方,有一把金光閃閃的椅子,顧衍身不由己,向着那道金光走去。
快走到的時候,他忽有所感,轉過身去。
只見城牆上站着一個女子,烈烈寒風中,她一身華服飄飄。
顧衍的心提了起來,只見她回過身,卻是白蓮的樣子!
就在她回眸一笑,剎那間便躍下了城牆,顧衍猛地驚醒!
醒後方知是夢,鬆了一口氣。
隨後,他想到他之前做過類似的夢,卻沒能見到過女子的模樣。
顧衍想到了白蓮與自己說的,她說她的前世裡便是跳城牆而死,許是睡前想的多了,便做了這樣的夢。
之後,顧衍雖躺着,卻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想着她睡了沒有,是不是還在傷心?
她如今是小月子,哭泣對她的身子不好。
這些念頭在顧衍心中一一想過,當他忍不住下了牀榻,披衣準備去後院的時候,又想到了白蓮的話。
她要救陸曄,那雙眸子裡是異常堅定的神色。
她甚至不惜撒謊來哄騙自己,還是那樣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對她的忍耐性,她把自己當成傻子一樣哄騙嗎?
一瞬間,顧衍又坐回了牀榻上。
ps:二合一大章,晚上有加更。
感謝石頭kk,雨的詮釋,老大哥,胖胖,夢若幽溪,oldair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