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深不可測,黑黝黝的看不見任何生物,風照原一口氣向下潛游了數百米,才浮上水面,大口地換着氣。
水花飛濺,札札的頭在不遠處冒出,嚷道:“奶奶的,這裡連一條魚也沒有。”
風照原忽然臉色微變,沉聲道:“不要說話,你聽!”
縹緲的歌聲從遠處悠悠地傳來,聲音充滿磁性,纏mian悱惻,說不出的誘惑動人,好像一根根極細極柔的絲線,悄悄綁住了兩人的心。札札聽得如癡如醉,在他的一生中,還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美妙的歌聲。
兩人不由自主地向歌聲傳來的方向游去。
一塊藍色水晶般發光的岩石逐漸出現在視線中。
靡靡的歌聲是從岩石上的一個女人口中發出的。
她背對着兩人,綠色的長髮像海藻般隨着歌聲拂動,上半身散發着銀白色的光芒,就好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白色火焰,流動翻滾。她的下半shen凝固在藍色的岩石中,透過晶瑩的岩石,可以清楚地看見密佈着金色鱗片的長尾。
成千上萬的魚羣正從四面八方趕來,圍繞着岩石飛速遊動,彷彿也被醉人的歌聲所吸引,不知疲倦地翩翩舞蹈。
除了誘人的歌聲,風照原和札札的耳中再也聽不見其它的聲音,歌聲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幽幽地籠罩住了一切。時而憂怨悽婉,時而溫柔甜美,勾起他們內心深處的痛苦與甜蜜,將心靈帶到一個孤獨而美妙的夢中。
兩人的眼中同時射出迷醉的光芒,忍不住游過去,想一睹唱歌的美人魚背對着他們的臉。
怪事發生了,無論他們游到哪一個位置,看到的永遠是美人魚的後背。
而兩人也像着了魔似的,越是看不見就越想看,到後來竟然像身邊的魚羣一樣,隨着迷醉的歌聲繞着岩石急速遊動。
天色由亮到暗,兩人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圈,依然樂此不疲。
“啪”的一聲輕響,風照原的手臂碰到了一尾肥碩的銀魚,柔靡連綿的歌聲頓時出現了一絲空隙。
風照原心中一凜,恢復了剎那的神智,只見周圍白茫茫的一片,無數條死魚挺着白白的肚子,飄浮在水面上。而札札的臉上露出白癡般的神色,依然隨着剩下的魚羣急速遊動。
美妙的歌聲又傳入耳中,充滿了攝人的魔力,似乎在誘惑他繼續毫無意義的遊動。
風照原的臉急劇變色,雖然他此時突然警覺,但已經難以剋制自己的行爲,歌聲像千萬只蟻蟲在他的心中酥癢爬動,誘導着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划動起來。
風照原立刻大聲吼叫起來,吼聲暫時壓住了歌聲。乘着短短几秒的清醒,他迅速扯下衣角,塞住耳朵,隨即猛烈的一拳將札札擊昏,右肋夾住他,同時不忘抓住幾尾死魚,向遠處瘋狂游去。
歌聲宛如有形的實質,穿透了塞住耳朵的布,一直鑽到風照原的心靈深處,一聲聲勾魂奪魄的召喚,極力引誘着他游回去。
風照原不停地放聲大叫,壓制住內心的衝動,以驚人的意志苦苦抵抗着歌聲的誘惑。
湖岸在不斷地接近。
歌聲越來越遠,漸不可聞,眼看就要消失,卻突然猛地拔高,變得尖銳而高亢,利刺般破空而來,直插風照原的心脈。
內心猶如被霹靂擊中,風照原渾身劇顫,“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從他的喉中噴出,濺灑在青草如茵的岸邊。風照原拖起昏迷的札札,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一頭栽倒,疲憊不堪地仰天吐着粗氣。
真是令人恐怖的死亡之音。
札札醒來的時候,天空已經漆黑一片,明亮的篝火在身旁閃動,烤魚的油脂滋滋地滴落在火焰上,傳出誘人的香氣。
想爬起來,四肢卻痠軟無力,札札盯着風照原手中翻動的樹枝串起的魚,兩眼放光,暗暗嚥了口唾沫:“我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在這裡啊?我的媽呀,頭怎麼那麼暈啊?”
風照原把烤得焦黃的魚遞給他:“我們繞着那條會唱歌的美人魚轉了無數個圈子,當然頭暈眼花了。”
札札臉色不斷變化,顯然想起了剛纔發生的事,目光中露出恐懼的神色。
“快吃吧,你不是肚子餓了嗎?幸好我剛在鐘乳石的洞裡看過原始人鑽木取火的方法,否則現在你我只能生吃了。”
“是你救了我?”
札札如夢初醒般地看着風照原,後者點點頭,臉在搖曳的火光中忽明忽暗,雙眼深邃而靈動,似乎陷入沉思之中,給人一種極端冷靜和智慧的感覺。
“謝謝你。”
札札嘴脣蠕動,過了一會兒又道:“我,我以前不該嘲笑你。”
風照原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我早忘了。”
呆呆地看了一會風照原,札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其實說一句投降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畢竟生命更重要吧。”
“我投降這三個字已經沒用了。”
“你說什麼?”
札札驚叫道:“難道你試過了?這不可能,罕高峰明明說過可以隨時退出這個虛擬世界的!”
“不相信你可以試試。札札,這是我親眼目睹的。”
看到札札狐疑的神情,風照原黯然地說了一句:“我投降。”。
“爲什麼會這樣?罕高峰爲什麼要欺騙我們?”
札札不能置信地盯着依然在他面前的風照原,後者用樹枝輕輕撥動着篝火,全無消失離開的跡象。
愣了半晌,札札忽然淒涼地一笑,臉上再也沒有了玩世不恭的神情:“這樣最好,我曾經發過誓,有生之年,我再也不說這三個字。”
風照原微微一愣:“爲什麼?”
“我的家,是在剛果首都布拉柴維爾市的一個貧民窟。”
札札沉默了一會,緩緩地道,傷感的目光落在跳躍的篝火上,陰影遮住了他半邊臉。
“布拉柴維爾市是個很美麗很繁華的地方,而我的家,很小,很破,散發着難聞的臭氣。
除了像我們這樣貧窮的黑人,城市裡還有很多有錢的白人,那些白人的孩子,有乾淨的衣服、鞋子,可以每天吃到白麪包。”
因爲肚子餓,我每天沿街乞討,懇求那些白人老爺們,可以給我一點殘羹剩飯,拿回家,養活我那可憐的妹妹,因爲飢餓而肚子鼓得像氣球一樣的札菲。
可是白人們見到我就躲開,那些白人孩子衝過來罵我黑豬,狠狠地打我,踢我,而他們的父母卻告誡他們不要弄髒了衣服。”
“那你的父母呢?札札?”
“早就得傳染病死了。”
札札的聲音逐漸低沉:“我和妹妹相依爲命,直到有一天,我乞討回家時,很遠就聽到我妹妹的哭聲,我跑過去,看到妹妹躺在地上,幾個白人孩子在用腳踩她的肚子,說是很大很好玩的圓球。
我憤怒地想要拉開那些白人孩子,他們又打我,其中最高的一個叉着腰嚷道,只要我打架能夠打贏他,他們就放過我的妹妹。
我同意了,可我打不過他,他用手臂勒住我的脖子,說是主人戰勝了奴隸,讓我跪下向他投降。”
一滴淚水從札札的眼角無聲滑落:“爲了妹妹,我跪了,我舉起雙手,哭着說我投降。四周是白人孩子肆無忌憚的狂笑聲,我跪在地上,看着我可憐的札菲,她吃力地爬起來,慢慢看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札札消瘦的雙肩顫抖着:“我知道,她看不起我這個哥哥,看不起這個像狗一樣,跪倒在別人腳下的哥哥。
我永遠忘不了她看我的眼神,傷心、憤怒和深深的失望。從那天開始,我就發誓,再也不會說出這三個字,我再也不會向任何人屈服!”
札札的低泣聲在夜色中飄得很遠,風照原惻然問道:“那你的妹妹呢?”
“我一直在尋找她,但始終找不到。”
札札低下頭,不再說話,大口地吞嚥着魚肉,背影被火光映在地上,顯得如此孤寂和淒涼。
風照原沉默不語,沒有想到看似毫無心事、嘻嘻哈哈的札札,竟然有這樣一段悲慘的童年。
過了很久,札札慢慢擡起頭,嘴角又重新掛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略帶幾分淒涼:“真奇怪,居然會對你說這些。不過都過去了,我早忘了。”
“札札,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真的是虛幻的嗎?”
風照原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道。
“什麼,什麼意思?”
“我們吃的魚,總不會是虛擬的影像吧?所有的一切,森林、山峰、潭水,以及出現的那些遠古怪獸、可怕的敵人,難道全部都是幻影?”
“你的意思是說,這些都是真實的嗎?”
“有些也許是幻象,可有些絕對不是!美人魚的歌聲,你我都是實實在在聽到的吧。”
“可是,可是現實生活中哪裡有美人魚啊?”
“阿拉伯的神話中,有一則關於辛巴達航海的傳奇故事。”
風照原凝視着夜色下幽深的水面,平靜地道:“辛巴達在航海冒險的途中,無意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歌聲,聲音美妙動人,猶如天籟一般,吸引着船員們情不自禁地去看個究竟。可是辛巴達卻逼着船員們捂住了耳朵,因爲那歌聲是傳說中的海妖發出的,一旦船隻受到誘惑而靠近她,海妖便會令它們陷入葬身大海的悲慘結局。”
札札結結巴巴地道:“那畢竟是神話故事啊,難道說,真的有,有海妖存在嗎?”
“你說呢?”
風照原目光灼灼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