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朱琳琳找上門來,要陸英與她同遊一遭,陸英欣然從命。朱琳琳又將他拖至側院,讓他換上早準備好的黑衫黑褲,趁下人不備悄悄離府。
陸英這才發覺朱琳琳也一身黑衣勁束,幹練精神。卻不知這古靈精怪的丫頭有什麼壞事要做,搞得這般神秘。
朱琳琳領着他先來到一處寺院,此寺在秦淮南岸,名長幹寺,乃是吳大帝孫權始建,爲江南第一座寺院。其實當年本名建初寺,前世毀於戰火後重建命名爲長幹寺。
陸英不知她意欲何爲,只得緊隨其後,翻牆進入寺中。朱琳琳徑直來到大雄寶殿,窺看並無僧人值守,便與陸英推門而入。
只見朱琳琳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跳上大佛,將信擺在佛掌中。擺好書信,朱琳琳看着大佛輕聲道:“佛祖,得罪了,要怪就怪你八十代徒孫溫法師,千萬不要降罪於我。”
陸英聽得好笑,她來搗鬼,佛祖如何要怪罪溫法師。朱琳琳一躍而下,又用香灰蘸着燈油,在供案前地磚上寫下一行大字:“法溫到此,衆僧退避。”
又將誦經坐的蒲團盡皆抱走,扔到了殿後水溝中。做完這些,朱琳琳四下看看,似乎還不滿意。
陸英建議道:“供品要不要帶走,施捨給乞兒?”
朱琳琳笑望他一眼,將供桌上所有香果供奉之物,連桌布打包扛起,交給陸英揹着。命令道:“走吧,陸道長!你這個主意甚好!
”陸英揹着包裹,無奈苦笑道:“早知道要使這麼大力氣,我便不多嘴了。”朱琳琳頭也不回地離去,就當沒聽到他言語。
二人出了長幹寺,來到長幹里民居中,找到幾個正在牆根呼呼大睡的乞丐,將包裹放下便快步離開。如今天熱,天明之前這些人肯定會起來看到。
朱琳琳又拉着陸英來到南邊瓦官寺,此寺是建鄴最大的佛寺,本是前朝官府管理陶器的衙署,後舍爲寺院,因名爲瓦官寺。
朱琳琳如法炮製,又來到大殿作業一番。陸英揹着大行囊,正要離去,卻迎頭碰上兩個小沙彌,揉着惺忪睡眼起來查看動靜。
陸英急忙將背上桌布一抖,罩在兩個小沙彌頭上,以免他們看到自己面容。朱琳琳上前一頓拳打腳踢,打得兩個小沙彌抱頭痛哭,還當遇到了羅漢金剛起夜解手,自己衝撞了神仙。
陸英見動靜太大,再過片刻必將驚動寺僧,趕緊拉着朱琳琳逃出寺去。一直跑到秦淮北岸,新建道場寺旁的空地無人處,兩個年輕人才敢相視大笑。
陸英笑問道:“琳琳,你的書信中寫了什麼言語,爲何要擺在佛掌中?”
朱琳琳忍住笑,說道:“放在佛掌中才能讓那些老和尚、小沙彌看到呀!讓他們爬又不敢爬,夠又夠不到,多有趣!至於信中寫了什麼,就不便對外人道了!”
陸英翻個白眼,說道:“接下來還要去哪?你想捉弄溫法師,爲何卻只行嫁禍之計?何如找上門去,暴打他一頓出氣!”
朱琳琳沒好氣道:“你當我不想打他一頓出氣,可惜那老和尚法術厲害,我怕打不過,反被他揍!再者,他近日邀了聖寵,夜夜都在避暑離宮爲皇帝講經,我可混不進去!”
陸英笑道:“好說,好說!建鄴宮我都天天進,區區避暑離宮,有何難哉!我們這便去找那溫法師,給他點教訓嚐嚐!”
陸英與朱琳琳在一起,連他都變得童趣又不講理,竟然要夜闖禁宮,在天子身旁痛揍溫大和尚。
朱琳琳憋了好多天的火,今日終於得以宣泄。聽說要去離宮,心中也未覺害怕,反而大加贊同他的意見,二人攜起手便往燕雀湖而去。
避暑離宮依山而建,宮牆遠不如建鄴宮高大。陸英與朱琳琳尋了一處山岩,攀至石上,離宮牆不過丈許遠近。陸英一躍而上,回身接應朱琳琳也翻過牆頭。
離宮中禁衛雖嚴,大多集中在寢殿和臨湖一面,湖邊開闊,無高牆阻擋,是以禁軍大都在南邊值守。陸英帶她躲過巡夜禁衛,摸到了寢殿北面的岩石大樹之下。窺探了半天,殿後有執戟甲士守衛,不能靠近,只聽得絲竹之聲不絕,隱隱有男女言語聲。
過了約半個時辰,已近三更,殿後出來一名老僧,正是溫法師。他身後有一妙齡女尼,將其送出殿外,又折了回去,卻是支妙音。想來是皇帝召溫法師與支妙音講論佛法,至半夜方息。
陸英且不管皇帝與支妙音在殿中如何,悄悄尾隨溫法師來到離宮北面佛堂。這裡是皇帝誦經禮佛之所,二層五間木樓,樓下安置了方丈之室,以供高僧居住。與帝妃寢宮隔着一道宮門,門外有禁軍值守。
避暑離宮不似建鄴宮那般宏偉壯觀,建得曲折深幽,院牆也大多兩人多高,亭臺樓榭錯落分佈,山岩奇石極具匠心。
陸英、朱琳琳免不得借樹木、草石遮擋身形,遇到有人守衛的門戶,便翻牆越廊,一路來到最北側山腳下。
溫法師在殿中應對了半夜,還要分神察看支妙音顏色,搜腸刮肚、引經據典地論證佛理,此刻頗感疲憊。
他回到方丈之中,略微洗漱,便解去法衣,臥在榻上睡去。正沉睡間,忽聽得門扉輕響,溫法師掙扎着坐起,欲待出門查看。他想不到在這皇家離宮之中,有誰膽敢夜闖禁地,只當是山猴或者野貓之類。
陸英閃身在門口,看溫法師走近,一步搶在他身前,以掌中樹枝頂着其腰側,低喝道:“噤聲!”
溫法師睡意朦朧間,也辨不清來人是誰,更不知他手中所持何物。只是嚇出一身冷汗,依令不言不動。
陸英讓他轉過身,仍抵着他後腰,問道:“你是溫法師?”他趕緊點頭。
陸英又問道:“你給皇帝講什麼經?”
溫法師答道:“《放光般若經》、《心無二諦論》。”
朱琳琳在後面壓低聲音說道:“你爲何在道場寺玩弄妖法,又殘害無辜百姓?”
溫法師答道:“女施主誤會了,老衲只擅長講經論道,並不會什麼妖法。在道場寺時,不過是受了奸人矇蔽,老衲在人前做個傀儡,另有西域妖僧在人羣中使出妖術。老衲自幼學佛,怎敢妄害百姓?實在是因受制於人,不得不爲他們擔這個惡名!”
朱琳琳心中猶疑不定,陸英冷笑道:“老和尚,你怕死嗎?”
溫法師答道:“施主說笑了,人孰不畏死!老衲也是肉身凡胎,至今尚未成佛,如何不怕死?”
陸英又道:“你說受奸人矇蔽,誰是奸人?西域妖僧在後施法,此僧名誰?受制於人,究竟有何把柄在人手?我二人鋤強扶弱,替天行道。若有半句假話,爺爺立刻送你去見如來!”
溫法師忙道:“好漢莫急,容老衲從頭道來。”
這溫法師稱,在朝廷決定建寺之時,有一西域胡僧找到他,說奉了朝中貴人之命,讓他出面去驅趕沿街百姓。他問胡僧爲何不直接出面,對方稱面孔生疏,恐激起民變。
溫法師說道良言相勸百姓搬遷,也不是不可,若是衆人不聽,又當如何是好。胡僧言道,西域有秘術,可隔空借物,平地顯聖。到時胡僧在暗處施法,溫法師在人前擺架勢,便可嚇退百姓。
溫法師一聽斷然拒絕,表示絕不助紂爲虐。誰知轉天,胡僧又來找他,說是已經拘禁了溫法師兩名愛徒,若不從命,便取二人性命。
溫法師遍尋不到徒弟蹤影,連着三天未見一面。不得已答應了胡僧要求,出面找謝石承攬此事。便有了朱琳琳看到的一幕。至於夜間偷襲湯餅店,給百姓下藥,則事先全不知情,他也是後來才聽聞。
朱琳琳聞言,不知該不該信他,問道:“你徒弟叫什麼名字?”
溫法師道:“老衲收了十餘名徒弟,最有般若智慧的唯有道恆、道深兩名弟子,是以心中十分愛惜,寧願老衲自己下地獄,也不願他二人有所損傷。”
陸英道:“你當編個故事,爺爺便會信你嗎?爺爺我走南闖北,威震江湖,你去打聽打聽,爺爺刀下不殺冤死之鬼,也不放過一個該死之人!那西域胡僧姓甚名誰?”
溫法師道:“好漢說的話老衲自然相信。只是那胡僧並未告知老衲姓名法號,倒是老衲徒弟歸來後,說在匪巢中聽到他們經常唸叨三個字,‘阿州朵’。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所言,句句是實。好漢可以去問我徒弟道恆,他如今就在瓦官寺掛單。”
朱琳琳沉聲道:“好!今日先留你一命,若是你師徒二人所言有半句出入,教你們都不得好死!”
言罷,拉着陸英就走。二人離開方丈,溫法師也未呼喝求救,陸英與朱琳琳仍從原路返回。
待出了離宮,回到富春山居側院,朱琳琳問道:“你說這溫法師所言,究竟可不可信?”
陸英搖頭道:“我也不知。但今夜方在瓦官寺大鬧一場,也不便再去詢問道恆和尚。若是想知道,唯有日後找到他所說的西域胡僧,方能探明真相了。”
朱琳琳道:“無名無姓,如何尋找?僅憑不知所云的阿州朵三字,無異於大海撈針。”
陸英也無奈,二人相對嘆息。好在今日總算出了口悶氣,也叫這爲虎作倀的溫法師過不安生。
第二日,京師長幹寺、瓦官寺僧人怒氣填膺,紛紛尋找溫法師,欲待質問他所爲。溫法師住在宮中,衆僧尋找不見,可苦了他的徒弟道恆等人,走到哪裡都被揪住辱罵一番。
然而他徒弟大都在各處寺廟掛單,有同宿僧人可作不在場證明,長幹、瓦官二寺衆僧也無可奈何。見溫法師並未再有過激舉動,此事慢慢也就冷淡下來。
只是,本來名聲就不太好的心無宗,更加如過街老鼠,人人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