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轉,見面前一人長髯當胸,儒衫布巾,手搖摺扇,正是郭漠妻弟盧佳。
盧佳看他甦醒,搖着扇子笑道:陸道長,可算平安無恙!不知陸道長爲何人暗箭所傷箭上餵了上等麻藥,倒不是要命的劇毒,難道是哪個採花賊?
陸英胸中厭惡,答道:盧兄,在下來此,有要事稟告。不知如今水寨中何人爲首?
盧佳捻鬚道:如今郭將軍在彭城,留我守水寨,上下衆將倒也都遵從號令
陸英道:盧兄既是首領,那便請立刻準備迎敵吧!趙國遼西王率大軍兼程來攻,不日就至水寨寨中有多少老幼?盧兄還是儘早讓他們離去爲好。
盧佳狐疑道:遼西王?本寨與段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爲何突然來侵?再者,就算大軍來攻,我水寨地形殊勝,易守難攻,有何懼哉!
陸英見他不聽勸說,忍住怒氣問道:盧首領,如今寨中有幾位頭領?留了多少兵馬?
盧佳笑道:除了在下之外,尚有闢毒金剛郭三爺黃鷲金剛張醜白臚金剛宋侯紫髯金剛慕容德四位頭領,軍馬六七千人,足可保水寨不失!
陸英只得道:但願如盧首領所說!
盧佳道:陸道長儘管在此安心休養,退敵之事,盧某自然去辦!
言罷拱拱手,便告辭離去。
陸英雖甦醒,一時之間仍手腳無力,強撐着起身,問清郭頌所在,便去拜望寨中郭三爺。
郭頌倒還曉事,聽陸英講完形勢,滿口應承要先送寨中老幼離開。但對於段厚農領軍來攻卻不以爲然。
他與盧佳一樣自信水寨地勢險要,且幾位頭領武藝超羣,縱使單打獨鬥也能生擒段厚農。
陸英勸說無用,便也由他們去了。一兩日間,寨中由白臚金剛宋侯牽頭,將老弱婦孺組織起來紛紛上船渡過黃河,暫往河南躲避兵亂。待到遼西王段厚農大軍來,郭家寨僅剩數千士卒,大多是可戰之兵。
陸英自然尋機離開水寨,又回到白靈兒營中,只說此處兵多將廣,恐不易輕取。遼西王觀察地形,明瞭不利騎兵衝鋒,便命人去黃河渡口尋找船隻,先堵住寨中退路。
又令放火燒蘆葦水草,將水寨周圍阻擋視線的物事清除乾淨。郭家寨多有木柵木屋,在秋日烈火之下,俱化爲焦土。
遼西王派上百名軍士每日在寨前叫罵,意圖引寨中出戰。雖是老生常談之計,卻也頗爲奏效。
那郭頌慕容德皆是性烈如火之輩,哪裡受得了這般腌臢氣?沒等兩天便忍耐不住,披甲執兵來挑戰段厚農。
段厚農計略得售,從容上馬出迎二將。但見郭頌虯髯方面手握鋼鞭,慕容德紫髯碧眼倒拖青龍刀。兩人樣貌威嚴,身軀凜凜,倒像是豪傑之輩。
段厚農身披亮銀甲,手持紅纓鳳紋槍,迎面把槍一揮喝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郭頌罵道:段家小子聽好,三爺乃是河陽寨闢毒金剛郭頌!我郭家與你們趙國互不侵犯,爲何要領兵來攻?識相的早點退去,三爺放你一條生路。若是不然,此處黃河之陽就是你葬身之處!
段厚農仰天大笑,把郭頌慕容德二人氣得咬牙切齒。慕容德早忍不住,挺青龍刀上前道:小子,有種的陪我紫髯金剛大戰一百回合,在這昏笑是何緣故?
段厚農止住笑,將鳳紋槍橫擔馬背,望了望慕容德道:你也姓郭嗎?也叫什麼狗屁金剛?
慕容德怒不可遏,哇哇叫着衝向段厚農,嘴裡喊道:你爺爺姓慕容,跟你們段家仇深似海看刀!
段厚農挺槍招架,兩人戰了三五合,段厚農頭盔被慕容德一刀打落。不由遼西王不大驚失色,急忙調轉馬頭飛逃而走。
趙軍將士見主帥落敗,士氣頓消,數千人馬偃旗息鼓,紛紛逃命去也。
郭頌見此大喜,急忙讓人招呼盧佳,盡出水寨士卒,全軍追趕段厚農。
神通金剛盧佳怕慕容德搶了功去,匆匆打開寨門,與黃鷲金剛張醜領大軍呼嘯而出。
只見慕容德拖着青龍大刀在前,郭頌舞着九節鞭在後,張醜提着雙錘與盧佳並駕齊驅。郭家水寨三四千步騎傾巢而出,爭先恐後攆着趙軍奔出一二十里。
待到遠離了水澤池沼,段厚農穩住坐騎,昂首立在道中等着慕容德追及。
慕容德見他忽然不逃了,還道趙軍腳軟乏力,心中一喜,拍馬便殺了上去。
還不待他靠近段厚農二十步以內,那遼西王摘弓突施冷箭,射人先射馬,羽箭正射在馬首之上。
慕容德胯下駿馬嗚鳴一聲,不免馬失前蹄,呼喇栽倒在地。慕容德滾了十數步,方要撐持起身,段厚農鳳紋槍已架在他頸上。
趙國軍士槍戟如林將他團團圍住,慕容德罵道:姓段的,詭計害人,算什麼英雄?有種的跟慕容爺爺公平打過!
段厚農一擡槍將他敲暈,命士卒牢牢綁了。
後方郭頌見慕容德被擒,大喝一聲揚起鋼鞭衝向段厚農。遼西王雙腳一夾馬腹,鳳紋槍迎着九節鞭如毒蛇吐信,一槍刺在郭頌心口。
可憐郭頌鋼鞭短了兩尺,離段厚農頭顱尚有尺餘,便被槍尖挑上半空,眼睜睜看着坐騎衝了出去,而他只有不甘心的摔在地上。
段厚農一槍挑死闢毒金剛郭頌,回頭冷笑道:不過如此而已!
趙軍趁勢反擊,郭家寨士卒見兩位頭領接連殞沒,早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有幾分鬥志。
跟來的士卒朝着四面八方亂奔亂逃,此時只恨少生兩條腿。趙軍隨後掩殺,枯草黃泥路上血流成溪。
盧佳下令餘衆速速退回,張醜心有不甘,在陣後且戰且走,與趙軍廝殺搏命。
待到將回水寨時,遼西王追上張醜,一槍直刺馬尾。張醜左手銅錘回擋,槍錘相撞噹的一聲,段厚農手臂震麻,暗暗驚服此人膂力。
張醜勒住馬匹,雙錘一交,回身殺向段厚農。段厚農不敢大意,鳳紋槍又刺又挑專攻張醜手臂,仍小心躲避被他銅錘砸中。
戰了十餘合,銅錘畢竟沉重,比不得銀槍輕靈,張醜漸漸落在下風。
盧佳回到寨中,見張醜遲遲不歸,連番鳴金催促。張醜偷空當逃歸水寨,身後士卒跑得慢的齊被趙軍斬殺。
盧佳整點軍馬,只剩千人不到,此番大敗,恐怕再難堅守,唯有等待援兵來救。
遼西王段厚農命人將水寨圍困,切斷四方交通,又命將俘獲水寨士卒盡數拉到寨下,讓他們哭喊勸降。
如此僵持幾日,水寨中軍心動搖,眼看撐持不住。
白靈兒領着錦羽騎衛在大河邊觀望,陸英騎馬隨在親衛後面。聽得有女騎衛驚呼道:黃河裡有人!
衆人轉目觀瞧,果然見從水底鑽出一條人來。那人脫得精赤,渾身白如雪練,踩水打浪渾似水中飛魚。
白靈兒驚奇道:這是何人?水性如此了得!
水中人見岸上女騎衆多,暗道晦氣,他正是郭家寨白臚金剛宋侯,今日本是來通報消息,卻遇到這許多趙國女兵。
但心中也未當回事,只當是哪個貴人小姐任性胡鬧,招來這許多花裡呼哨的女子。穿得五彩斑斕,哪像是打仗來的。
宋侯在水中立起,露出小半截身體,笑道:你這小娘們不在家伺候爹孃,帶這麼多大姑娘跑來此地何干?
白靈兒皺眉道:你說話好生無禮,本宮願意在哪便在哪,輪得到你來廢話?
她轉頭對親衛道:誰能把這條大魚叉上來,重重有賞!
錦羽女騎衛紛紛彎弓搭箭,蓬蓬箭雨天女散花般落在宋侯身前,可惜水裡宋侯上身未動,下肢早劃出兩三丈外。
白靈兒不甘,急令再放箭。宋侯狂笑一聲,猛地躍出水面三尺來高,又紮在水中不見了蹤影。
這宋侯身上未着寸縷,突然躍起時風光乍現,把公主和錦羽女騎衛羞得面紅耳赤,各個偷眼打量陸英,就怕他看了取笑。
陸英假意盯着水中目不轉睛,咬牙切齒痛罵道:賊子,有種別跑,上岸來看道爺如何擒你!
衆女子抿脣微笑,一面敬佩陸道長智勇,一面又怕那宋侯真上岸來,到時是該射箭,還是閉目不看。
宋侯沉入水中,半日不見浮出,衆人奈何不得,只得加強巡守,防備他偷入水寨。
慕容德陣前被俘,初時極爲強硬,日夜咒罵不休,也不進水米,打定主意要全忠盡節。
遼西王段厚農聞訊,令人傳話道:面前有兩條路,第一,歸附趙軍,戴罪立功。第二,淨身入宮,做皇帝駕前寺人。
第二日,慕容德服軟,願意出陣勸降盧佳張醜。遼西王命人爲他除去綁縛,換上衣衫,步行到水寨之下,喊話勸降。
盧佳聽聞慕容德降敵,來在高牆上罵道:慕容賊子,我早見你志慮不純,果然作出此等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誠哉斯言!你與段氏同爲鮮卑人,諒必早有反心,恐怕就是你作內應,害我寨中兄弟折損大半!如今還有何面目見我?
慕容德大怒道:盧佳,你這小人!向來只知道嫉賢妒能,何曾有半分容人胸襟?我今日降趙,正是爲不與你爲伍!
盧佳道:賊子,還敢血口噴人,你既然降了趙國,就真刀真槍來戰,何須鼓動脣舌,妄圖蠱惑我等!我寨中兄弟對郭公忠貞不二,豈是你能說動的?
慕容德說不過他,只好怒衝衝閉口。遼西王怕他降志不堅,也不敢讓他上陣領軍,只好生慰勞一番,令他暫且歇下。
晚間,陸英獨自來到大河邊,望着水寨憂心忡忡。雖說水寨中婦孺早已提前撤離,但郭頌不幸身死,士卒死傷幾千人,他難免痛惜惆悵。
可恨那盧佳不聽良言相勸,他一人之力又怎敵趙國千軍萬馬!況且白靈兒領軍同來,也不能轉頭對她痛下殺手。
正在嘆息時,見到水寨與大河臨近處白影一閃,似乎有何物入了寨中。他不知水寨此處留有暗柵,自與黃河相通,但那柵門隱藏在水下,外人絕難發現。
陸英靠近幾十步,細細查看水浪,見寨牆下有一處無端生出旋渦。略一思量,大體猜得恐有暗道水門之屬。
他料定宋侯已經潛入寨中,恐怕是告知盧佳張醜有無援兵,如何進退行止。當下也不着急,就站在寨牆外不遠處默默等候,看那宋侯出來時,能否見上一面。
過了許久,宋侯尚未現身,白靈兒卻領着幾名女騎衛來到此處。
陸英微感奇怪,笑問道:公主,夜深風寒,何故還來此地遊蕩?
白靈兒邊走邊緊了緊紫色蓮蓬衣,只露出一截粉白箭袖,輕笑道:聽聞陸大真人在黃河邊夜觀敵情,小女子特來作陪。
陸英道:方纔見到白日那渡水之人,似乎是潛入了水寨。是而我在此等候,以期將其攔下!
白靈兒道:那不要臉的老賊還敢來?可惜沒帶得強弓硬弩,恐怕抓不住他!
陸英笑道:捕魚還是用網更方便些,公主帶弓弩,不如帶漁網
白靈兒聞言笑的嬌軀亂顫,蓮蓬衣都差點滑落於地。身後女騎衛連忙上前爲她整衣,幾人皆使勁憋着笑,不敢在公主和陸道長面前放肆。
他二人正自胡鬧,寨牆之上恰好宋侯來至,將陸英漁網之論聽在耳中,忍不住大喝一聲譏刺道:呔!黃口孺子,白虜賤人!你宋爺爺就在此,有種跟爺爺下河鬥上幾百回合,徒逞口舌之利只能惹人恥笑耳!
白靈兒怒道:陸大哥,把這老賊臭嘴撕了!污言穢語好不氣人!
陸英遞給白靈兒一個安撫的眼神,轉向宋侯道:宋頭領,你水裡功夫了得,在下甘拜下風。只是不知爲何要來來去去,硬闖死地啊?
宋侯道:你這反覆小人,宋爺爺沒空和你鬥嘴,先走一步了!
他不知陸英是敵是友,恐多言失當,便決意離去。只見他將身上衣衫一把撕掉,又是赤條條寸絲不掛,從寨牆上魚躍而下,正落入黃河之中。
白靈兒驚叫一聲,羞得掩面垂首,不敢再說什麼言語。
陸英惱恨無法知道郭漠消息,這水寨是救也不救,但此刻白靈兒在身旁,又不便多問。看着宋侯躍入水中,只能暗暗切齒。
宋侯從河水中探出頭來,挑釁地望着岸上衆人,倒踩水踏浪而走。
誰料一支三寸長暗箭凌空襲來,正釘在他胸膛之上,宋侯大驚,急忙沉入水中。
陸英循弩箭望去,身周都是趙軍士卒,再遠就是錯落的營帳,只東北角青衣一閃而逝,根本無從尋找發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