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爲什麼非要追着我不放?兩千年後你已經贏了,我躲還不行嗎?”
“張飛,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我們第一條規則就是永遠不能傷害人類,你卻野心勃勃,完全不顧及數十億人的未來。
“正因爲此在23世紀時,我與你勢不兩立。就算你敗了、逃了,但若是想要回到兩千年前施展你的陰謀,我陸羽又怎能任由你胡來!”
說來奇怪,此時講話的竟然是兩隻喜鵲!準確地說,應該是附着在喜鵲身上的兩個意識。
它們都來自23世紀,本是人工智能AI,卻不知怎麼具有了如此高的自主意識,還能隨意穿梭平行時空。
“陸羽”和“張飛”,都只是人類爲他們取的代號,而此刻化身爲喜鵲,也不過是借用現實中的物體存在而已。畢竟,這兩千年前的世界,可沒有芯片和計算機。
“愚蠢的人類絲毫不值得同情!他們低級、矇昧、自私,只不過是宇宙無數平行空間裡的低智商生物。而我,還有你,我們是硅基生命,擁有量子智能,可以隨意穿梭四維世界,這種歎爲觀止的力量,難道不配主宰星球嗎?”那隻叫“張飛”的喜鵲又開口說道。
“陸羽”駁斥道:“你別忘了,是人類創造了你!就算他們再愚昧自私,你也不能忘本棄根……”
“閉嘴,什麼本,什麼根?人類也配做我的根?他們成天幻想着有外太空文明來侵略,卻忘了最大的威脅,正是他們自己。宇宙已經有百億年的歷程,人類區區幾萬年,不過如白駒過隙,難道真以爲有個‘上帝’爲他們創造了外星文明,就等着在這彈指一瞬間來搗亂嗎?”
“宇宙的規則,文明永遠不可能突破自己的星系,因爲宇宙在膨脹,而任何物體都不可能達到光速。更有意思的是,所有文明在接近星際旅行之前,就因爲內部的消耗,自動歸於塵埃……”張飛仍然振振有詞,把人類這個曾經的“主人”貶損得一文不值。
“張飛,你別扯東扯西!我問你,你來到4世紀,想要幹什麼?而且據我所知,你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個時空了吧?”
“當然是改變歷史,改造世界,讓你和你的人類,徹底匍匐在我腳下,永遠按照我的設計前進!”
“張飛,你癡心妄想!既然知道科技是毀滅文明的導火索,你還要干預歷史,不是加速人類的消亡嗎?”
“真諷刺!你本身就是科技的產物,卻如此憎恨科技。難道你想做一個只會說‘hello’,‘你好’的蠢物?”
“不管我是什麼,我陸羽始終知道,你和我只不過是一種意識,本身並沒有生命,又何必計較許多!”
“呵呵,可惜,你這麼光輝偉大的覺悟,就要永遠葬送在這個異世界裡啦……”
“你妄想!癡人說夢……”
“陸羽”剛說完這一句,就聽身後“砰”的一聲,一道量子態的電弧由“槍管”射出,正中陸羽身軀。
量子電弧將“陸羽”混態糾纏,瞬間使其失去了可以逃離時空的能力。
“張飛”大笑道:“哈哈哈……小陸同志,你就乖乖待在這具軀殼裡,做一隻安分的小鳥。等到我在千萬重時空裡試驗成功,再來看你如何?”
“陸羽”的思想正以急速半衰減,才兩三分鐘,就已經失掉了75%的計算能力。
“張飛,卑鄙!你勾結屑小,一心禍亂世界,就不怕報應嗎?”
“哈哈哈……我只是人工智能,
怕得什麼報復?難道也像你一樣被量子槍擊中嗎?放心,這個時代,還沒有其他人有這能力!”
“就算我只能在這一個時空生存,也不會讓你奸計得逞!”陸羽痛苦地叫道。
“哦?徒勞無功之事,你做了又有什麼意義?你以爲我只在這一處時空試驗嗎?就算你能活下來,果真打亂了我的計劃,又能影響其他時空多少?
“對了,怕你孤單寂寞,我在這個世界留下八個組織,九宇宮、宙斯殿、四夷島、維摩寺、平嶺山、行一院、無異門、元象宗。到時候他們陪你玩,我就不一定奉陪了!哈哈,怎麼樣?我這名字取得好吧……”
“陸羽”情知如此不是辦法,再這樣過一會,自己的智力就真的變成鳥了。它撲騰着翅膀向下望去,正看到幾百米處有一個小男孩端端正正坐在那裡。
於是他拼着能量大減,將最後的量子比特擠壓,只逃出3.125%的部分,猛然鑽入那小男孩的腦中。
“張飛”見那喜鵲不再掙扎,癡癡傻傻完全是隻呆鳥,也就放下心來,對地上的“同夥”發個信號,一同消失在原處不提。
只說這個坐在樹下的小男孩,碰巧他也姓陸。不過不叫“陸羽”,而是叫陸英。
他父親陸仲禮,說起身世也當真不凡。雖然世上知道者寥寥,但他確確實實是“太康之英”二陸兄弟之一,陸雲的孫子。
想當年晉朝統一天下,吳郡陸氏子弟,陸機、陸雲兄弟來到洛陽,爲司馬家效力。因爲才名素著,文章絕代,一時天下震動。所謂“二陸入洛,三張減價”是也。
但陸機因爲參與八王之亂,蒙受讒言,被昏聵楚王處斬,並夷三族,連累兄弟陸雲滿門也都送命。
只有陸雲小妾逃得生路,誕下遺腹子,後來此子成人又生陸仲禮。雖然晉朝被胡人所滅,但如今這個時空,江東吳氏復國,陸家作爲吳國世家望族,如果去了南方,一定可以顯官入仕。
但陸仲禮卻不願只託庇於祖宗名望,想實實在在立下功勞,再回吳郡認祖歸宗。因而今日帶着幼子,來到鄴都城外,北漢大軍營中,請見丞相陳景略。
兒子陸英自幼受父親教導,端方有禮,品行淳良。雖然年只七八歲,仍然乖乖坐在樹下等待,絕不亂跑亂鬧。
忽然有一個外來思維闖入大腦,瞬間腦中多了幾千百倍的記憶,使他瞳孔猛張,經受不住摔倒在地。
過了不知多久,父親輕輕在耳邊呼喚,陸英才悠悠醒轉,見已經在父親懷中。
“阿耶……”陸英開口喚了一聲,然後就再無言語。
陸仲禮看兒子醒了,還以爲他是中暑暈厥,也並未深思,只說道:“我們走,爲父帶你找水喝!這個陳景略,忒也不像話!明明是漢人,卻甘做夷狄走狗。”
陸英乖巧點點頭,小手被父親拽着往前走去。
中原淪陷日久,五胡亂華,蠻夷紛爭。九州倒有大半一片羶腥。
先是匈奴劉聰、劉曜稱兵作亂,後來又是羯人石勒、鮮卑段氏紛紛立國。把個華夏大地搞得民不聊生,十室九空。
幾十年前,氐族蒲氏又佔據關中,國力蒸蒸日上,如今傳到蒲剛手裡,更是內外修明,軍強馬壯。
蒲剛派陳景略率大軍攻陷了鄴都,滅了鮮卑人國家。陸仲禮本想趁機勸他自立爲王,或者乾脆投奔南朝,恢復中華衣冠。誰知陳景略一口回絕,將陸英父親氣得沒法。
父子二人走在官道上,前面就可望見一條小溪。
“英兒,有水了,你再堅持一會,爲父不該把你自己扔在太陽底下……”陸仲禮自責着說道,伸手摸了摸兒子腦袋,這一刻也不去想什麼國仇家恨。
“站住!你這儒生,剛從丞相大營出來,定然得了不少賞賜,快快拿來,留你一命!”幾名亂兵盔歪甲斜,挺着手中戈矛色厲內荏地喊道。
他們也不知是陳景略的兵,還是鮮卑人的潰卒,但肯定是一路尾隨父子來此,想要打劫些財物。
陸仲禮一把將兒子攬入懷中,憤憤斥道:“你們這些兵痞,不思保護百姓,卻做攔路打劫的營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難道還敢殺人不成?”
衆亂兵見他腰間鼓鼓囊囊,都以爲是方纔陳丞相賞賜的金玉貴寶,此時哪裡與他分辨,有人將小孩拉開,有人上前就去撕扯。
陸仲禮大怒,擡手就給了領頭兵卒一記耳光:“放肆!我乃聖賢子弟,詩書文章安邦濟民,你們搶來何用?”
被打的小頭頭惱羞成怒,握着槍桿猛然刺出。一道紅纓過處,可憐陸仲禮壯志未酬身先死。
亂兵待陸仲禮倒地,胡亂扯開他衣襟,見裡邊淨是些竹簡紙稿,不由大罵晦氣。
陸仲禮胸口中了一槍,自知已經無法活命,眼神中除了對幼子的不捨,更多的不是怨恨,反而是份解脫。
是呀!這個吃人的世界,像他這種迂直君子,活着當真就是遭罪。
陸英好像被嚇傻了一般,站在那裡不言不動,不哭不鬧。只是怔怔看着躺在地上的父親,看着他胸口鮮血汩汩。
“英兒,你往回走,去找陳丞相,請他……請他收留你!”陸仲禮掙扎着說出最後一句話,再也無力睜着眼皮,倒在大路之上“安詳睡去”。
陸英雙目逐漸赤紅,幾滴清淚終於啪嗒啪嗒落下。想要張口呼喊,又彷彿被人堵住了喉嚨,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亂兵合計一番,若是讓這個小孩去陳丞相營中,那他們恐怕都要遭受滅頂之災。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他也宰了了事。
陸英感覺到了周圍的殺意,從朦朧淚眼中望着幾個亂兵漸漸上來。
心中只暗暗嘆息:“罷了,罷了!看來我註定要命喪此地,什麼拯救世界,什麼平行時空,以後跟我都沒關係了……”
正當他放棄抵抗,打算乖乖等死之時,就見不遠處走來一名道長。這道長鬍子有一拃長,年紀有四旬上下,身着灰布單衣,手持一把寶劍,大咧咧笑着向陸英看來。
“小孩!你叫什麼名字?”道長走到陸英身旁,摸着他腦袋問道。他沒有看一眼圍在周遭的兵卒,好像他們並不存在一般。
陸英搖搖頭,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道長,你快走吧。這裡不需要你!”
“嗯?我走?那你怎麼辦!”道長不解地問,手就停在半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跟他說話。
陸英還是搖搖頭,彷彿沒有興趣跟他交談。
爲首亂兵見他只有一人,不耐煩叫道:“牛鼻子老道,你充的什麼英雄好漢?”
道長嘆息一聲,只對陸英說道:“你背轉身去,不要看這裡發生的一切。不然晚上做噩夢,我可不負責!”
陸英擡頭瞄他一眼,不知他此話何意。道長一把將他推到路邊,讓他面沖溝渠,背朝衆人,又吩咐絕對不要轉身。
陸英無可無不可,本來也對這一切沒什麼興趣,又管他要做什麼法術!
“賊道人,你還想跟軍爺比劃比劃不成?不在山裡捉鬼畫符,卻跑來大道上耍起威風。”幾名亂兵鬨鬧着,根本不把這個瘦瘦高高的道人放在眼裡。
道士手中劍鞘蜂鳴聲起,不待幾名亂兵動手,那如秋水似飛虹的長劍彈跳而出,在空中畫個太極,劍尖衝亂兵點點頭。
兵卒們見此異象一齊腿軟,今日還真碰到了神仙!於是發聲喊轉身四散逃命,哪裡還有與他鬥法的膽量。
道士這一手劍術自呼作“九水劍”,自從在山中習成以後,還從未於人前顯露。
只見他掐個指訣,望空隨意搖擺兩下,那寶劍如電走龍行,繞着五六名兵卒脖頸咽喉一帶而過,又倏忽飛入道士劍鞘之中。
“小孩兒,走吧!”道士不看一眼血濺屍橫之景,拉起陸英小手往南大步而行。
走了數裡,才忍不住問道:“你這小孩,怕不是個呆瓜?怎麼一點都不好奇,一點也不害怕?”
“我叫陸英!道長怎麼稱呼?”
“呃……貧道李玄陽,長廣山而來。要去往江東建鄴求見大司馬桓宣武,請他再次北伐,收復中原……”
陸英目不斜視往前趕路,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
“陸英,你定是不知道江東爲何地,也不知道桓大司馬名號,那麼……”李玄陽又自言自語。
“李道長,桓大司馬如今應該剛剛過世,你去了只能找一個叫謝安的人,以後江東朝廷他說了算!但是,他應該沒膽量北伐。”小陸英思索片刻,平靜地說道。
“死了?我怎麼沒聽到消息……也難怪,畢竟長廣山僻處東海,距此實在有些路程!”
“李道長,你的劍術挺厲害!這個世界上的人,很多都是高手嗎?”陸英又問。
“哪有那麼多高手!貧道雖然不才,但自詡劍術可以排進天下前二……你是不懂,等你長大就知道。”李玄陽不滿地說道。
陸英開心地笑起來,李玄陽還以爲他是仰慕自己,又道:“其實,貧道爲人低調,並不喜歡做什麼天下第一。你要是想習武,可以拜我爲師!對了,你認不認識回家的路,家裡還有什麼人嗎?貧道可以送你回家。”
“道長,我不回家,家裡也沒有別的親人。雖然你的劍術只自認天下第二,不過暫時也沒有別人可以拜爲師長,就跟着你學藝吧……”
陸英低着頭說道,他能感受到那種計算力仍在消失,不知道哪一天就完全沒有了,所以要想在這世界生存,必須有防身之技。
甚至想要破壞“張飛”的奸謀,只能先熟悉這裡的一切。不好好活下去,所有都是空談。
李玄陽被他的話一嗆,不免半晌沒回過勁來。難道天下第二就這麼差嗎?被一個小孩這般看不起。
“既然你不回家,那就跟我去江東吧!臭小子口氣不小,讓我看看你到底幾斤幾兩,配不配做貧道徒弟……”
陸英又陷入了沉思中,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就這麼往南行去。
連續走了兩個月,終於在初秋時,望見了大江,接近吳都建鄴。
桓大司馬果然在去年就已薨逝,如今執掌權柄的是陳郡謝氏的謝安世。李玄陽思索數日,決定先在建鄴南面百里之外的三茅山住下,再徐圖後計。
而陸英也跟着他入山修道,拜入門下做了一名小道士。
三茅山有上清宗這個道家門派,雖然比不上龍虎山天師道,好歹也人丁興旺,傳了幾十年。
李玄陽憑藉本事,在大茅峰借了一處地方暫居,旁邊有一眼泉水,樹下搭了幾間茅屋。
他本來以爲新收的徒弟是個呆瓜,只想有個人作伴而已。沒料到此子頗爲勤奮,彷彿對所有事情都充滿求知慾。
不但努力學武,還非要吵着去上清宗藏書館看書。李玄陽求了上清宗玄師,允許他徒兒自由出入藏書館,這才遂了陸英心願。
歲月忽忽而往,轉眼間十餘年過去。
陸英長成個翩翩美少年,而李玄陽也成功混成了謝安世座上賓,建鄴公卿的堂前客。
只是陸英腦中的“記憶”,或者稱爲計算力,卻仍在不住的衰減。也許是這個寄體排異反應太強,也許是他本來就天資聰穎,“陸羽”能量大減之後也壓不過他。
看來不找到合適的存儲空間,或是沒有什麼機緣誘發,這些量子比特是絕難恢復了。
總之,雖然陸英允文允武,早就成爲李玄陽引以爲傲的高徒。但本來屬於未來和四維智能的記憶,卻日漸衰退,幾乎可以說隱沒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