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261

澤居晉不再和她說話, 目視前方,專心開車,側臉在黃昏將近的斜陽餘暉之中看着好帥, 連不太開心的樣子都那麼好看。五月就着他的側臉, 不知不覺喝下去大半瓶礦泉水,差點喝醉,趕忙歪倒在座位上眯了一小覺。

五月一覺睡醒, 夕陽已經西下, 但光線還是很明亮, 車子仍舊平穩地行駛着, 他要帶她去的地方還沒到。

她趴在車窗玻璃上往外瞅,道路兩旁是高大樹木和被綠色覆蓋的大片大片的農田, 偶爾會在農田一隅出現小小村落。村落裡的人家,無一例外都是那種古樸的傳統木造建築, 有着長長的木走廊, 廊檐下掛着風鈴亦或是掃晴娘, 有三三兩兩的年老歐巴桑在房前屋後說閒話, 也有孩童在門口追逐玩耍。

五月趴在車窗玻璃上,鼻子壓得扁扁的, 陶醉道:“田園風光, 空氣也好,我喜歡。生活在這裡,肯定會很長壽。”

正看着窗外的風景,一塊指路牌從眼前一閃而過, 速度雖快,但她卻看清了路牌上的幾個字:京都,奈良。

她叫起來:“這不是去往東京的方向!”

他笑:“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帶你去東京了?”

“你的酒店我也不去。”

“拜託,這裡是京都了好不好,我在大阪工作,怎麼會住京都。”

“我們這是去京都觀光?”來都來了,京都去看看也好。

“途徑京都而已。”

“欸?欸?我們到底去哪裡?”連忙掏出隨身攜帶的迷你小筆記本來翻看。

他探頭過來,她忙把筆記本藏到身後去。不過他一瞥之下,已經看清,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中國大使館電話?”

“就看看,只有你試圖賣掉我的時候纔會打。不過呢,如果有澤居桑這樣帥的山民,我還是可以勉強考慮一下的。”

澤居晉放聲大笑:“好,看見和我差不多帥的山民,就把你賣了。”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止住,說,“sa醬的警惕心會不會有點太強了?”

“沒辦法,這是人家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到中國以外的地方來。日本可是有超多癡漢和變態狂的,呂課長交代我說,如遇可疑情況,一定要打中國大使館電話求救。”

澤居晉又笑起來:“嗯,的確,sa醬這麼美,要加倍當心纔對。”

“也沒那麼美啦,就皮膚比一般人好一點,眼睛比一般人大一點而已,笑起來比一般人可愛那麼一點而已。”對着車窗玻璃照了照,自我陶醉了一番。過一會兒,又輕輕嘆口氣,感慨說,“雖然在旅行社也工作過,但到23歲才第一次出國,出發的前一晚,緊張的覺都沒睡好。”

澤居晉擡手揉了一把她的腦袋:“即便是現在,也有很多日本人連護照都沒有呢。”

“對了,像我這麼大的時候,澤居桑在哪裡幹嘛呢?”

“sa醬才滿23歲對不對?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在大學裡讀書,大三大四的樣子。”

“真幸福,我都出來工作好多年了。高三畢業的那年,才十八歲的時候就來上海了。”

“嗯,sa醬很了不起,辛苦了。”

她也覺得自己的確很了不起,也的確很辛苦,閉上眼睛,自我陶醉。半天,忽然又問:“澤居桑十八歲的時候在幹嘛?”

“讓我想想,”他頗爲放鬆,心情看上去很好,於是就回想了一下,告訴她說,“那一年,我是在海外度過的,去了很多地方。”

“比如說?”

“比如說歐美各國……地方太多,無法一一列舉,護照用掉一整本就是。”

“去那麼多地方,幹嘛啊。”

“你覺不覺得自己問題很多?”

“覺得。”她眨巴眨巴眼睛,“經常被人家說是好奇寶寶。”

他忍不住又大笑起來:“那一年,每一天都在走路和看風景。不和任何人說話,不和任何人打交道,也不思考,就是不停地行走,漫無目的。鬍子不刮,頭髮很長,蓬頭垢面,身上衣服很破很髒。走累了,就搭帳篷睡覺,醒了,就收拾帳篷上路。偶爾也會躺在公園或是街邊的長椅上睡,有時會淋到雨和雪,但都無所謂。沒錢吃飯了,就去給人家打零工,伐木工做過,海灘救生員做過,便利店的店員也做過,賺到一點錢,馬上動身出發去下一個城市,飛往另一個國家。就這樣度過了整整一年,準確來說,是做了一年的homeless。”

她凝視着他的側臉,眼睛內有水汪汪亮晶晶的光芒:“澤居桑,是真的麼。”

“騙你的。”他拍了拍她的腦袋,“下來,我們去吃飯。”

兩人說話的時候,車子已經開到京都市內,他在停車場停好車,走了幾步,出了停車場大門,再走拐個彎,就站到了一家麥當勞的門口了。麥當勞的外牆被粉刷成頗顯黯淡的暗棕色,暗棕色調和周圍古色古香的建築完美地融爲一體,看不出絲毫違和感。

五月站在京都麥當勞的門口,望着整個城市低矮的古舊建築,心中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和親切感,彷彿穿越去了隋唐時代的長安和洛陽。西下的夕陽爲古舊斑斕卻又柔軟平和的街景鍍上一層淡淡的、朦朧的金色,使她又覺得自己身處在宮崎駿的某一部動畫片中,而自己是動畫裡的某個角色亦或路人,感覺好不真實。

站着看了很久的街景,她才問:“這就是有名的京都變色麥當勞?”

“嗯,麥當勞在任何地方都是紅黃色,只有在這裡,爲了古城色調統一,被刷成了茶色。覺得你會喜歡,所以繞了點路,晚飯帶你來這裡吃。”這麼討人喜歡,要是花小姐和星期五,她早就抱住腦袋親上去了。

進門之前,她突然站住。他從褲兜裡掏出手機:“拍照留念對不對?”只男人,也未免太善解人意。

澤居晉點餐的時候,她望着外面漸漸轉暗的天色,小心問道:“哎,澤居桑,吃完飯,我們還要去哪裡?”

他轉過頭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跟我回福井。”

原來他帶上她的鍋子刀子馬桶蓋,以及一個她,是要一起回他的福井老家。

兩個人在變色麥當勞裡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飯,去自動飲料販賣機上買了兩瓶飲料後繼續上路。

車子駛出京都時,天已上了淡淡黑影,公路兩邊的風景由大片的農田轉換爲連綿不斷的青山,山上是濃郁蔽日的森林,有猴子在樹木間跳躍啼叫。偶爾能從山崖的缺口窺見一小片深藍的海面。

公路沿着山勢展開,曲折蜿蜒,時而上坡,時而下坡,幾乎每隔個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條或長或短的隧道。五月把車窗打開,伸頭出去看風景。窗外清風流動,車子彷彿御風而行,她的長髮被吹散,飄飄揚揚。澤居晉把她拉回來:“危險的動作不要做,乖一點。”

不好了,心又開始盪漾了。風越吹,心越蕩。風兒那個吹,心兒那個蕩。那個吹呀,那個蕩。

五月不作聲,默默坐回車內,從自己的小包裡找零食出來吃。

她到現在都還保持着廣大底層勞動人民的光榮傳統和優良作風:只要一上長途車,火車汽車不論,就必須吃零食,嘴巴不能閒,必須要動起來。瓜子話梅辣條茶葉蛋,都是好選擇。要是有人在耳朵邊上不停吆喝“瓜子花生方便麪啦,啤酒飲料礦泉水啦,來前面麻煩把腿收一下”,那就更對味、更完美了。

她以前在上海和他出差時也乘過長途車,但那是工作,還有一堆同事在,無論如何得端着。現在是她的觀光時間,而且包裡又有很多早上在family mart採購來的小零食,怎麼能夠抵擋得住誘惑?

因爲她囉嗦,別有用心而且幼稚的問題太多,澤居晉連音樂都不放給她聽了,越野車裡很安靜,就聽見她悉悉索索跟松鼠一樣吃東西的聲音。

她坐在副駕駛座上,吃了半盒巧克力,吃了一袋仙貝,吃了一袋油炸小魚乾,吃了一盒在包裡放了一天、早已晃成糊糊的杏仁豆腐,喝了一盒野菜果汁,最後找出前天嗑剩下的半包洽洽瓜子時,澤居晉忽然問她:“送了禮物給你的查理小朋友了?”

“什麼?”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向日葵的果實。”

“哦,那個啊。我手裡還有最後半包,已經開封的東西沒辦法再送你了,不過,你有其他禮物,等下啊。”偷偷打了個飽嗝,從錢包裡抽出一張粉色的百元大鈔,“這個送你,我們中國土特產,人民幣。比向日葵的果實貴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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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居晉啼笑皆非,擡手往她腦袋上一拍,用力拉了一下她腦後鬆散的馬尾辮。看了看她的亂髮,然後又大笑。

車子又開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到了一個叫做志賀的無名小地方的休息站時,車前方的路面上突然衝出只小小黑影,澤居晉猛地踩剎車,同時擡起手臂,擋在正準備吃香蕉的五月面前,她向前俯衝的腦袋被他擋住,脖子剛好卡在他手臂上,不禁吃吃傻笑起來:“剛剛是什麼?”

“應該是松鼠一類的小動物。”

“哦。”伸頭出去看,松鼠沒看到一隻,卻不小心把手上的半根香蕉碰斷,掉落到路旁草叢裡去了。

五月“哎呀”一聲,心中暗暗惋惜,這裡水果好貴的,昨天晚上出去逛街,花420元買了三根,都沒捨得一次性吃掉。他問:“怎麼了?”

五月裝傻:“沒怎麼。”

他說:“下去撿。”

“看不見了。”

“看不見就找。”

她今天是ol打扮,元寶領棉麻白襯衫,直筒裙,長絲襪,踩着半高跟的皮鞋,不想去路邊草叢裡撿垃圾,耍賴道:“松鼠會來幫我吃掉的,再不然就化作小花小草的養料,又沒有掉到馬路中間去,不會有人踩到摔跤……”

他抽一張紙巾給她,不容置疑說:“下去撿起來。”

她只好解開安全帶,跳下去,把掉落在草叢裡的半根香蕉給撿了起來。

那邊,澤居晉把車開進前面停車場內停好,她去丟垃圾,順便上洗手間,他則去垃圾桶旁抽菸。

休息站的停車場內沒什麼車子,四周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側着耳朵,就能聽見風的流動聲,樹木的搖曳聲,草浪的起伏聲。澤居晉站在不遠處,手插在褲兜裡,菸頭忽明忽暗。

她從洗手間回來,去休息站小商店裡買了一隻蛋筒,在小商店裡兜了兜,老闆坐在櫃檯內很專心地看着棒球比賽。店裡沒什麼特別之處,售賣的無非是些速食麪,礦泉水,以及各地的土特產。在這點上,所有的休息站都一個德行。

五月兜了一圈,就走了出來。十月山裡的氣溫已經有點涼了,商店門口卻還開着一隻電風扇,大概是店主忘記了關掉。

她站到電風扇前,嘴巴張得大大的,迎着風喊“啊啊啊啊啊——”,聽自己變了調的聲音。

被電風扇吹冷了,拿着蛋筒到他身邊去,他一支菸已經燃去大半。她問:“還抽啊,以爲已經戒掉了呢。”

“沒以前抽的多了,有時候想想事情,會抽上一根。”

“哦。”她吃着蛋筒,站在他旁邊等他。

“晚上風大,回到車上去等着,我馬上好。”

“哦。”聽話地跑回到車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福井在日本西北部,正確來說,應該是一路向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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