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黃酒沒有了,老爺子拄着柺杖親自出去買, 走到門口時, 覷着一雙老眼, 對着五月看了看:“你這孩子是誰呀?不是昨天和蘭妃一起來的麼, 她又派你來氣我了?”
小姑娘忙說:“我姓鍾,叫五月。我不是蘭妃派來氣你的,我是自己來的。”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五月堵在門口,大聲說:“我來也不是爲了氣您, 我是想找您幫忙。我家有個病人,出了事故,腿受了傷, 關節不好, 現在每天敷膏藥,也做理療, 但總根治不了。我把片子都帶來了,請您幫忙看一眼,行不行?”
“我聽不見, 一句也聽不見。”老爺子擺手, 跟趕蒼蠅似的,“去, 去。”擡腳就走。
五月急忙把膏藥取出來,遞到他面前去:“老先生,就看一眼, 就幫忙看一眼好了。每天敷這個,爲什麼好不了呢?對了,還有病歷和每天敷的膏藥。”手忙腳亂地去信封裡拿出來給老人家看。
老爺子眼睛看也不看她,鼻子卻動了一動:“劉寄奴,伸筋草,透骨草,雞血藤,懷牛膝……藥沒錯,都是治關節老寒腿的。”說着話,走遠了。
五月跟在後面追問:“既然用藥沒錯,爲什麼總好轉不了?”
“好轉不了就接着治,治好爲止。”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又能聽見了。
“可是每天住在醫院裡,治了很久了……”
“你以爲關節病是感冒發燒呢?說治好就能治好了?”
打聽不出什麼有用的來,五月就換了個問法:“老先生,如果是您的話,您也會開這樣的方子嗎?”
“不會。”說完,還打從鼻子眼兒裡笑了一聲出來。
五月先是一呆,更加發急起來,都快要哭了出來:“爲什麼,爲什麼啊!不是說這些藥都對的嗎!”
“爲什麼?”老爺子駐足,眼珠子轉一轉,狡黠一笑,“我爲什麼要同你說?去,去,討厭。”這回是趕鄰居家攔路的小哈巴狗。
再下一週的週六。五月早上五點起來,就跑到廚房裡開火煮飯菜,做好給室友的兩頓飯,又做了給澤居晉的一頓飯,最後纔是自己的早飯,飯吃好,洗了碗筷,留下還在熟睡的貓和狗,出門去了。
特需病房裡,澤居晉早上七點準時醒來,才睜開眼睛,就看見五月在牀頭坐着,正捧着臉,笑眯眯的看着他。澤居晉詫異:“這麼早?有事情嗎?”
五月笑嘻嘻的:“今天下午有事情,晚上要晚點過來,特地過來和你說一聲。哦,對了,給你帶了本書來,我剛看完,借給你也看看。”把那本《消失的地平線》從包裡取出來給他。
澤居晉沒伸手接,也沒出聲。
“是不是不喜歡這本?幸好我還有,本來是打算自己帶在路上看的,算了,都借給你好了。”從包裡又掏出一本《海底兩萬裡》出來。
澤居晉看着她,笑了一笑:“是不是把到我這裡來當成任務了?不論怎樣,一天必定要呆夠兩個小時,否則就是失職?”
她捧着臉,笑着說:“是啊,每天必須來坐夠兩個小時纔可以。”
“打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情,不用親自跑來說,而且,週末是你自己的時間,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必這麼累。”
說到累,五月就伸了個懶腰,拍了拍嘴巴:“我睡一會兒啊,八點鐘請叫醒我,謝謝。”往牀頭一趴,睡了。
澤居晉伸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在這裡,我怎麼下牀?”
她閉着眼睛,往旁邊挪了挪。澤居晉伸手推她,她再挪一挪。
八點鐘,她醒來,口水擦一擦,看了看手機時間:“澤居桑,我走啦,晚上再來,別太想我。”扮了個鬼臉,一陣風似的跑了。
出租車乘到浦東花店,老闆娘一家子的車子已經等着了。她下了出租車,上了老闆娘一家的東菱小貨車。老闆和女兒齊聲說:“崇明人民歡迎你!”
老闆娘開玩笑說:“她恐怕我忘事,交代的事情給她辦不好,親自押着我回去辦事呢。”
她笑着解釋:“不是,你們一般星期天才回來,我東西要急用,所以只能自己過去拿。”
老闆發車,一路向崇明島開去。路上,老闆娘說:“你東西是要送到蘇州去對不對?路上怎麼走?都是活物,火車只怕上不去吧?坐客車只怕也不方便。”
五月說:“到時再想辦法。”大不了再請林蘭妃送她去蘇州一趟。
上午十一點,車子開到老闆崇明島老家,下車後,在老闆家吃了一頓中飯。飯後,老闆娘派老闆去稻田裡捉泥鰍。老闆拿上鰍袋,跑去稻田,放好鰍袋,撒上餌料、草葉等,才忙活好,五月看見他們家後有水塘,又請他幫忙去釣甲魚。老闆好說話的很,果然跑回家,拿上釣甲魚的長柄鉤,用雞腸子做餌料,去水塘找甲魚洞去了。
老闆被支使的團團轉,五月自己也沒閒着,跑去廚房裡找出挖野菜的小鏟子,擦拳磨掌的,準備去田地裡挖野菜。老闆娘哈哈笑:“現在都五月份了,野菜都老了。泥鰍甲魚就夠了,明天走時我再給你捉兩隻雞!屋後還有櫻桃,你也摘點去,這份大禮,就是去天王老子家都夠了!”
五月鏟子一丟,準備去幫老闆捉甲魚,老闆娘又笑:“甲魚白天不出來,現在去放鉤子,明早才能去收。泥鰍也得傍晚收網,現在捉不到。”
“欸?可是我今天下午還要回上海的呀!”
老闆娘挽住她胳膊:“這麼心急火燎的幹什麼,來都來了,住一晚,明天上午跟我們一起回去。走,和我一起去算卦去!”把五月硬拉走了。
算卦先生是老闆娘的孃家鄰居,因爲腳大,人送外號“大腳”。這位大腳先生據說非常靈驗,聲名遠揚,每天都有人慕名而來,在他家門口排長隊。
老闆娘領着五月去大腳家的時候,排隊的人不是那麼多,也就七八個的樣子。院門口停了一排小車,牌照江浙滬都有。院子裡擺在長條板凳,大家站的站,坐的坐,說說笑笑。
五月吃了一驚:“看起來好像很厲害。”
老闆娘說:“當然,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在他家門口排隊了,他家兩輛車都是人家找他算命的老闆送的。他算得準,收費又不高。你有什麼要算的,等會一起讓他幫忙算一算。”
老闆娘是熟人,待遇自然不同。大腳老婆親自出來迎接,說笑幾句,把她和五月領進門,進了一間小房間。小房間裡就一張桌子,兩條長板凳。大腳先生五十來歲的樣子,因爲坐着,個頭看不出高矮,長相極其普通,面色黑裡透着黃,身上穿着半舊的中山裝,口袋裡掛着兩支水筆,就一個普通鄉下老農,頂多是鄉鎮幹部。
五月原以爲名聲遠揚的算卦先生,身上怎麼着也得有點仙風道氣,怎麼着也得是個神采出衆到讓人一看,不由自主地就想跪拜下去的奇人,結果一看到他這幅模樣,有點小小的失望。
前面一個問卦的老阿婆還沒走,五月就和老闆娘站在旁邊聽着。不知道老阿婆問的是什麼,大腳告訴她:“他這個不是中邪,是惡毛病,要送去醫院治的。”
老闆娘悄悄和五月說:“喏,他不會爲了賺錢騙人的。真生了毛病,他就直截了當叫人家去醫院。有鬼邪作崇,他纔會收人家的錢,收了錢,必定會作法,幫忙免災,靈驗得很。”
老阿婆走後,老闆娘在大腳對面坐下來,問自家孩子明年是否能通過上海外國語大學的自學考試。
大腳在一個黑皮筆記本上亂塗亂畫了一堆人家看不懂的字,然後掐指一算,點了點頭:“能。”
老闆娘樂開了花,對他千謝萬謝。
五月差點笑出聲,恐怕被大腳聽見,趕忙捂上嘴。老闆娘太迷信,這種事情都要來算卦。這位大腳先生也是,專撿人喜歡的話說,一個“能”字說得輕飄飄的。
老闆娘算好,把五月也拉坐下:“機會難得,有什麼問題快點問。”
五月想來都來了,就問個問題好了:“我想問人平安……”
老闆娘推她肩膀,小聲提示她說:“名字和地址。”
“哦,名字叫做澤居晉,姓澤居,名晉。地址是……”說起地址,五月有點犯糊塗,“他家在日本,但人卻在上海,因爲出了車禍,現在住在醫院……”
大腳閉着眼睛聽到現在,就說:“上海家裡地址就行。”
五月心裡嘀咕:夠隨意的。報了澤居晉公寓的地址後,大腳默默在筆記本上寫了一堆字,閉上眼睛沉吟不語。過一會兒,眼睛睜開,張口就嘰裡咕嚕的說了一通話。他說的是崇明土話,語速又快,聲音又低,喉嚨裡像是滾着一口痰,五月勉強能聽懂三言兩語,一頭霧水,於是轉過頭去向老闆娘求救。老闆娘說話也是上海話和普通話一半一半,但至少聽得懂。
老闆娘當下爲她翻譯說:“這個人,他命中當有此一劫,躲都不多不過。不過呢,幸好他福廕深厚,會有貴人相助,最終逢凶化吉。”
這種在任何人身上都適用的套話,其實五月自己也能編出兩籮筐來,所以壓根不信,但是呢,她現在最喜歡聽這種話。當下也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喜滋滋地向大腳道謝。這時,大腳又嘆道:“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萬事有因纔有果,有果必有因……”
五月聽了這話,心內莫名震動,收了笑,再次鄭重道謝。才站起來,又被老闆娘給按坐下了:“你問問你自己呀,老是問別人幹什麼!”
她傻乎乎說:“我自己好好的,有什麼好問的。”
“問問你自己的個人問題呀!”老闆娘硬是按着她,不許她起來,轉頭和大腳說,“阿哥,給我們小姑娘算算姻緣,我們小姑娘人很好的,工作好,性格好,樣樣好,就是到現在都還單身,找不到老公,哪能回事體?”說完,逼迫着五月報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
五月又嘀咕起來:怎麼算什麼都要報這名字地址?
大腳篤悠悠來了一句:“放心,現在只是緣分還沒到而已,急什麼?她明年
作者有話要說: 就要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