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居晉回過頭, 看她臉無人色,身體簌簌發抖, 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奇怪:“好好的,一驚一乍的幹什麼?”轉念一想, 便即明白,煙支叼在脣間,牙齒輕輕咬着菸嘴,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五月淚流滿面, 不管不顧地哭喊了出來:“誰會永遠一帆風順,誰會一輩子都遇不到一點挫折?!我們這種每個月只拿幾千塊工資的人都還努力地活在這個世上, 認真地規劃自己的未來, 你憑什麼就要結束自己的生命?憑什麼憑什麼!你以爲世界上就你一個人在受苦嗎!誰規定了你一輩子只能順心遂意、不能受一點苦嗎!”
“原來真是擔心我跳樓?”
“欸?你不是要跳樓嗎?”這時纔看到他還叼着一支菸,又有點糊塗起來。
他咬着菸嘴, 看看她:“哎, 你壓到我斷腿了。”
“哦, 對不起。”這才驚覺還緊緊地抱着他的腰身, 趕緊鬆開。
“沒關係。”
“壓痛了嗎?”
“並沒有。”
她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他的腿仍舊毫無知覺, 怎麼會痛, 忙向他道歉:“對不起。”
“爲什麼會這麼想?爲什麼看見人在窗邊就會聯想到跳樓?”從脣上取下煙支, 看着她的一張花臉, 終於忍俊不禁,向她吹一口煙,看她咳嗽, 一樂,向窗外微微偏了偏頭,“你去看看窗外。”
五月伸頭一看,窗戶外面密密地焊着不鏽鋼護欄,別說人,就是連個小小花盆都掉不下去。她能想得到的事情,人家醫院自然也想得到。這種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被病痛折磨而產生輕生念頭的人,醫院又怎麼會允許存在任何安全隱患?
她用袖子擦去面頰上的眼淚,低下頭,又哭又笑了起來:“怎麼病牀跑到這裡來了?”
“想欣賞下窗外風景,不可以?”
“別總是說話帶刺好不好?”
“怎麼,不愛聽?”
護工阿姨入內,剛巧聽見後面這幾句,忙向五月告狀:“靠窗抽菸方便。”
五月就問:“今天抽了幾支?”
護工阿姨又搶着代他回答:“三四支總有的。”
五月從他脣上奪下煙支,然後去翻他枕頭下的煙盒,澤居晉不太開心,微微一哂:“你也太盡心盡力了。”
“是啊,你以爲公司付我加班費是要我來幹嘛啊。”
“錢迷是不是?”眼睛睨着她,“不就是兩個小時麼。”
“兩個小時已經很多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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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鳳台府內。
鳳樓與鳳台飲酒敘話,一直未回,月喚獨自去居處歇息。東哥兒爲她和鳳樓撥的這個小院子小而清淨。靜好與四春兩個一進門,便“娘哩”、“天爺哩”地又是驚歎,又是感慨。一個說“地上鋪的地毯恁地厚,恁地好看,好大手筆!”另個說“這十二扇金銀箔屏風看着好生氣派,你看,這上頭鑲的可是翡翠?把咱們老太太屋裡的紫檀木屏風都給比了下去!”
月喚也疑惑道:“六品官兒的家中便這般排場的話,官階再往上去,又該是什麼情形?”
四春道:“我猜,大概就要用金銀打成的碗來吃飯喝水了。”
主僕三人正在拿老太太屋子裡的擺設與鳳台府中作比較,說着閒話,東哥兒又遣人送來兩件貂裘。貂皮黑裡帶着淡紫,皮毛油光水滑,月喚即便不懂,也曉得必是稀有之物。來人說道:“怕姨娘頭一回到咱們北邊來,不慣北地寒冷,夫人特地叫給五爺和姨娘拿來這兩件裘衣,再冷的天,穿上這個就不怕了。”
月喚含笑道謝,又叫四春取了賞錢送與來人。來人收了賞錢,道了聲謝,淡淡笑道:“姨娘不必多禮,若是哪裡有什麼不合意的地方,只管遣人去與咱們夫人說就成了。”
到得晚間,東哥兒又着人來請她去花廳用飯,道是爲她接風洗塵。月喚略收拾了一下,帶上靜好與四春去了。鳳樓鳳台不在,蘊如也不在,只有東哥兒並兩個兒子,六個姨娘也在。桐哥兒老遠見了月喚,便笑嘻嘻地拍手道:“三姨娘來了,三姨娘來了!”
月喚與東哥兒見了禮後,問道:“如姐兒怎麼不見?”
東哥兒道:“她性子木訥,不慣見生人,不願出來,不必管她,橫豎有奶孃在。”
月喚落座,與她母子三人圍坐了一桌,六個姨娘則在旁邊伺候,斟酒的斟酒,佈菜的佈菜,白天那個挺着肚皮的則在一旁遞手巾子,六個姨娘各司其職,絲毫不亂,看情形是平日裡做慣了的。屋子裡的丫環婆子們插不上手,俱在一旁閒閒地站着。
月喚已知這位二嫂的厲害,因此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恐叫她笑話,但見大着肚皮的銀喜動作遲緩,走動一步都顯得吃力,因此心下極是不安,因與東哥兒道:“何不請這幾位姐姐也一同上桌說說話?”
東哥兒尚未發話,銀喜便已笑道:“你不用管我們,我們這些人原是上不了檯面的,叫我上桌,我反而坐不踏實。再說了,端茶倒水原是我的老本行,你們吃飯,我在一旁伺候,兩下里自在。”她話才一落音,旁邊另個叫金三姑的姨娘忙用手肘頂了頂她的胳膊。
銀喜察覺自己說錯話,大家同是姨娘,說自己上不了檯面,豈不是打人家客人的臉。月喚卻似毫無察覺一般,只是抿嘴一笑,不再言聲。
東哥兒也笑道:“妹妹你瞧,我家這幾個,都是這樣的貨色,一般的笨嘴笨舌,連話都不會說,在一旁伺候,我都還嫌她們笨手笨腳的。”
她這句“這樣的貨色”與許夫人從前所說的那句“腳底下的爛泥”竟有異曲同工之妙。月喚聽了,不禁又是微微一笑。
東哥兒自顧自說道:“妹妹有所不知,京里人最是嘴貧,喜歡嚼舌頭,看人家笑話。我們家二爺做着京官,卻偏偏是個又浪又花的……家裡頭這麼些姨娘,我若不立個規矩出來,不小心鬧出個笑話來,我被人家嘲笑事小,害二爺沒面子、耽誤二爺的前程事大,所以不得不嚴加管束些。知道的人,都說我當家管家不易;不知道的,難免要以爲我是刻毒之人了。”
六個姨娘齊齊說道:“夫人說哪裡話?人家常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夫人是爲我們好,我們心裡頭都明白着呢。能夠伺候夫人,可不是我們前世修來的福氣!”
月喚抿嘴而笑,跟着附和幾聲,便不再去管那些姨娘們了。
東哥兒這時卻又與那些姨娘道:“三妹妹心疼你們,怕你們累着,都過來坐着吧。”
東哥兒向來說一不二,姨娘們聽她開口,也不多言,一齊謝過主母,笑嘻嘻地落了座。姨娘們落座後,輪番來敬月喚的酒,適才閒立的丫環婆子們則圍過來伺候,接手適才姨娘們的差事。
東哥兒極是疼愛兩個哥兒,親自抱着一個,另一個叫奶孃坐在自己旁邊抱着。奶孃夾了一筷子清蒸魚肉,挑出刺,便要往哥兒嘴裡喂。半弦忽然失口叫出聲:“魚刺沒有挑乾淨!”
東哥兒嚇了一跳,與半弦道:“你一驚一乍的做什麼,倒嚇我好大一跳!”轉頭又去斥責奶孃,“你年紀還沒我大,怎麼眼睛就這般不中用了?”
奶孃囁嚅不敢出聲。金三姑笑嘻嘻道:“半弦的眼睛倒好,離得那麼遠,都能瞧見奶孃的魚刺沒挑乾淨。”
半弦訕訕:“我既看見了,難道裝作不知麼。哥兒要是被魚刺卡住了,心疼的是咱們夫人,又不是你。”
東哥兒點頭笑道:“好,好。難爲你爲我着想,也難爲你時時刻刻替我盯着奶孃,看着哥兒。她們幾個都不如你。”
半弦臉色變了變,慌忙低下頭去,擎着的手微微發抖,酒水灑落在臺面上也沒有察覺到。其餘五個姨娘也都裝作看向別處,沒一個敢看東哥兒一眼。月喚筷子上夾着一塊肉皮,放回去也不是,吃進嘴裡也不是,尷尬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
東哥兒眼睛直直地瞅着半弦,半響,方纔笑道:“愣着做什麼,不見有客人在麼,還不爲客人敬酒?”
六個姨娘除卻金三姑,俱像是鬼門關裡走了一趟似的,紛紛活了過來,俱都圍上前來,與月喚說笑敬酒。
晚間,月喚回到居處,獨自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將近二更時分,鳳樓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月喚起身,爲他寬衣,一邊嗔怪道:“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哪裡去了?我晚間獨自去應付那一堆姨娘,累也累死了,嘰嘰喳喳的,名字都記不全。你二嫂也罷,姨娘們也罷,每個人說話都暗藏機鋒,叫人聽着心累。”言罷,輕聲嘆了口氣,“我還道天底下的姨娘都像我和香梨一般,卻原來還有這樣的人家,還有過着這樣日子的。這樣看下來,還是我和香梨日子好過一些,你還是做你溫少東好了,一輩子不上進便不上進好了。”
鳳樓往牀上一倒,含含糊糊道:“你若嫌她們麻煩,只與二嫂一人打交道即可,餘者不必理會,不過都是些……”雖然醉着,這話說到一半,卻仍覺出有些不妥,忙改口道,“太晚了,早些睡吧。”伸手去拉她,她卻不動。
月喚臉色變了又變,愣怔在牀頭,口中喃喃道:“我怎麼會這麼傻,我怎麼會這麼傻?這個道理,我爲什麼要到今天才明白!”
鳳樓坐起來,問她道:“
作者有話要說: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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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個調查,關於更新時間,以後改爲早上六點左右可以嗎。有讀者定鬧鐘半夜起來看文,然後有時候過於悲傷,導致失眠,作孽來兮的。都怪作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