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到來時,雲淺淺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沉默地吃過早餐,雲淺淺看着楚墨宸說:“等會兒我們去看看楚千帆吧,聽說小諾從小和母親一起生活,我想也去看看她……”
楚墨宸眉頭微擰,卻知道這個時候拒絕雲淺淺的要求根本沒有什麼用處,她最後還是會去的。
“好!”
聽到他肯定的回答,雲淺淺只是勉強地笑了笑。
換上衣服之後,兩人一起出門。車裡放着輕緩的音樂,但氣氛卻僵硬到極點。他們之間又恢復到前段時間的沉寂,只因兩人間隔着一個遇難的柳諾。這件事情,想要敞開心扉坦然面對,太難。
楚千帆的情況則比他們糟糕太多,他們走進他家的時候,他正喝得爛醉,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助理就守在一邊手足無措。
“怎麼不讓他少喝點?”楚墨宸發問。
“楚先生不允許任何人碰他……”助理簡直要哭了。她是臨時被安排過來照顧楚千帆的,以前只見過楚千帆能量滿滿的陽光一面,根本沒有想過要照顧爛醉如泥的他,而且最關鍵的一點是,他不許任何人碰他!
雲淺淺看着沙發上的楚千帆,他睡着了,卻還在嚷嚷着要喝酒,地上滿是酒瓶,鬍子拉碴的也沒有卻清理,和往日的形象相去甚遠。
“把所有窗戶打開,冷氣關掉。”雲淺淺冷冷地說。
“可是,會很熱。”
“按照我說的去做。”
助理無奈,乖乖地按照雲淺淺說的去做。
這個時節還沒有進入秋天,熱氣從窗外快速灌進來,楚千帆很快就感覺很熱,汗水開始透出來。雲淺淺端來一盆冷水,在楚墨宸和助理的詫異中,潑到楚千帆身上。
楚千帆渾身一個激靈,醒了。
火冒三丈的他透過水珠看到雲淺淺的容顏時,愣住。
“醒了嗎?”雲淺淺將盆子往地上扔去,發出“哐啷”的聲響,目光更是冰冷地看着楚千帆。
他抹一把臉上的水,坐起來身來,看看她又看看楚墨宸,最後低下頭,“你們怎麼來了?”
末了,還不忘記叫助理去關掉窗戶打開冷氣。
但是助理卻怯怯地看着雲淺淺,剛纔她的行爲可是嚇壞她了,真沒想到還有人敢這樣對待楚千帆!這個女人太彪悍,肯定不能惹,在這裡還是聽她的吧!
“還知道熱?說明也並沒有傷心欲絕!”雲淺淺淡淡道:“你應該明白,不管你現在如何懺悔,小諾都不會知道。”
楚千帆抿脣,並沒有說話。
“去將自己打理一下,然後跟我們走。”
楚千帆擡眸看她,又聽她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既然活着,就要堅強一點。”
“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心裡的感受?你以爲每個人都可以和你一樣,對她的死無動於衷麼?你說堅強就堅強,你把人的感情當成什麼了?”
這個世界真是可笑,很多人未曾有着和你相同的經歷,卻來要求你必須堅強!
“你心裡的感受是什麼?你愛她麼?如果你愛她,她活着時,你爲什麼拒她千里之外?”雲淺淺道:“對,我的確不知道你心裡的感受,但是我知道柳諾心裡想的是什麼!”
“你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雲淺淺揚起一記冷笑,“楚千帆,但凡你的心裡真的有一點點她的位子,就該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心中的想法。柳諾這麼些日子以來,唯一想要的不過就是你的愛情。得不到你的愛情對她來說也沒關係,哪怕是死,她也希望你過得好!”
“而你,卻是以這樣的方式回饋她給你的愛情,辜負她對你的期許!”
楚千帆聽得一愣一愣的,機場發生的事情再次在他腦海中回放,那個時候的他爲雲淺淺的安危着急得都快要發瘋了,而旁邊的柳諾也在爲他而發瘋,所以爲救雲淺淺,她不顧任何衝了上去……
她雖然救下了雲淺淺,但是實際上她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爲了他而已。想到這裡,楚千帆低下頭,面上一片灰敗之色。他不是沒有心的人,正是因爲這樣,更加覺得愧對柳諾。
她,終究是因爲他而失去性命的,他沒辦法否認這一點。
可是,愧疚不是愛。
如果他愛她,哪怕只是喜歡她,他都不會有今天的痛苦!
雲淺淺在他面前蹲下來,語氣忽然變得很平靜,她說:“楚千帆,也許她在離開之前,她最想要的不是你的愛情,她想要的很可能只是你活得開心而已。你,明白嗎?”
楚千帆定定地看着她,囁嚅着嘴脣,半天才道:“可是,在知道自己虧欠一個人很多很多的時候,還能活得開心嗎?”
虧欠一個人很多很多的時候?雲淺淺想,大概沒有人比她對此更加深有體會了。她欠了柳諾的,欠了沈如夏的,也欠了林軒的……沒有一個是她能夠還得起的。
“我想,沒有人真的能對另外一個人的經歷完全的感同身受吧。”雲淺淺道:“楚千帆,我們可以痛苦、可以絕望,但是痛苦、絕望之後,要好好生活,纔不負那些愛着我們的人對我們的期待和付出。”
楚千帆愣愣地看着她,時間久久,誰都沒有說話。
最後,他抱住自己的腦袋,身子蜷縮起來,終於放聲大哭。
每個人的人生,都會經歷一場又一場陣痛,有的人死在陣痛中,有的人則在陣痛的打磨之後,涅槃重生,從此後變得更加清明透徹,這些都只是在於這個人如何選擇。
柳諾的喪禮,是雲淺淺、楚墨宸今年參加的第二場葬禮,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來的人並不多,即使是夏末,天氣炎熱無比,卻有種清清冷冷的感覺。
柳諾的母親柳月木然地站在一邊,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臉色蒼白的她站在陽光下,像是隨時都會倒下一樣。楚千帆無力去看她,只對着柳諾的遺像靜靜地站着、默默地看着。
雲淺淺走過去,在柳月面前站定,“阿姨,我是小諾的朋友,淺淺。”
柳月木然地看她一眼,快速地低下頭去,什麼也沒說。
雲淺淺嚥下一口苦澀,咬脣道:“阿姨,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小諾是因爲我才離開的,如果打我罵我能讓你好過一些,你動手吧。”
淺淺?聽到雲淺淺的話語,率先心疼和着急的人是楚墨宸,他下意識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替她面對柳月的悲傷和憤恨。
柳月定定地看着他們,原本木然的眸中終於現出些許憤怒與恨意。
“墨宸,你……”
雲淺淺要掙扎着上前,卻被楚墨宸攔得死死的,他說:“淺淺,莫非你當真不給我一次保護你的機會麼?以後有我在的地方,都不會允許你受委屈!”
雲淺淺張口結舌,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柳月卻終於在此刻出聲,話語極盡諷刺,“聽說楚先生很有能耐,爲何會讓別人爲你的女人去死?”
有時候話語的狠戾,比之刀子有過之而無不及,譬如此刻柳月的言語對楚墨宸和雲淺淺來說就是這樣的。
“阿姨,這是個意外,我們……”雲淺淺着急地想要解釋,可卻被楚墨宸截斷了。
“你說得很對,我不夠有能耐,所以纔會眼睜睜看着她離開,是我的錯。”
柳諾已經不在了,他們再和柳月爭論下去又有什麼意思?況且這件事確實是因爲雲淺淺而起,而云淺淺出事則完全是因爲自己身爲她的男人,沒有保護好她,柳月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日光毒辣,於楚墨宸來說卻如同冷風過境,這裡的環境以及身前的柳月,彷彿無形的大手將他推進昔日盛大卻又兵荒馬亂的回憶當中。
他的母親原本是楚逍在外面無意間“寵幸”的女人而已,之後他將他的母親忘記得一乾二淨,他出生後的那十年,都與母親相依爲命,流落過街頭,寒冬中吹過很久很久的冷風,在他十歲那年,他的母親終於熬不住了,帶他主動去找楚逍……
他還記得楚逍當時的嘴臉,一輩子也不能忘。如他和母親這樣的身份,在楚家一點位子都沒有,遭人冷眼不過是家常便飯,在他的生活無法得到保障的情況下,他親眼目睹母親跳樓身亡……
彼時年少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無力。所以,即使後來蘇笑笑陪伴他那麼多個日夜,也依舊未能將他的內心焐熱。
那個時候的他,的確沒有能耐,他清楚地記得那些時光裡的痛意。
身爲楚家的兒子,他甚至沒有上過大學,還沒到十八歲就在龍騰集團上班,當時的他太不起眼了,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不會將他放在眼裡,知道他身份的人更是看不起他……
從十八歲到二十八歲,他用十年光陰,將龍騰集團發展壯大到令人歎爲觀止的地步,身份、地位才逐漸被人承認。
可是,人生最無力的事情,他早就已經經歷過。
手中有再大的權力、再多的資產,在死亡面前,都顯得蒼白而無力。
所以,柳月的話一點都沒錯。她說得很對,無能的人其實是他。多年前,他不能保護好母親,多年後,他保護不好自己深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