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造局是皇宮中專門負責各類用品製造的一個地方,包括衣飾、傢俱、瓷器等用品,皆出自司造局。宮中各人的衣物便是由製衣司負責,按品階與工藝不同分類嚴明,像玲瓏這樣的宮女,自然是由製衣司的從八品工匠來負責。玲瓏將衣料交了上去,跟一名宮女進屏風後丈量身形,不一會兒便走出來,面上喜滋滋的,看起來心情着實不錯。
“他們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可以拿衣服?”崢嶸笑着問。
“估摸着得四五天。”玲瓏眼睛亮晶晶的,可想而知她真的很喜歡這匹錦緞,畢竟這是來鄭國後楚南第一次賞賜下來的東西。既然衣服一時半會做不好,她們便一同離開了司造局。崢嶸看着天色尚早,想去御花園裡採些花瓣回去曬乾做糕點,玲瓏本欲同行的,但崢嶸說攬星殿裡不能沒人主事,玲瓏只得先回去了。
崢嶸自小跟着忠勇王左利習武,原本並不擅長女紅和廚藝,後來太子楚堯從寺廟中嚴修歸來,他二人在景福宮相識並定情,自那時崢嶸便學着繡花做糕點,只是爲了將來有一日能讓楚堯穿上自己親手做的衣裳,吃上自己親手做的美味佳餚。可是,那玉石一般溫潤的男子,如今已經不存在於這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了……
疼痛蔓延到心裡,崢嶸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御花園的百花上。初冬是個萬物凋零的季節,卻總會有傲寒而開的花朵,比如柔美的茶花,清秀的小蒼蘭,豔麗的一品紅等等。
崢嶸很喜歡茶花,不似牡丹傾城,不似月季美豔,卻獨有溫柔秀美,在濃綠而光澤的枝葉中,它迎風而開,彷彿少女含羞的臉龐,帶了絲絲嬌柔。崢嶸站在一叢茶花葉,低頭輕嗅花香,那沁人心脾的淡雅香氣瀰漫在鼻腔裡,連前一刻的憂愁都似乎跟着減淡了許多。崢嶸伸出纖纖玉指輕撫那嬌豔的花瓣,素手映着紅色,仿若玉碗硃砂,好看的驚人。
蜀國由於氣候條件的限制,移植過來的茶花總是很美栽活,便是大蜀皇宮裡,也不過寥寥幾株,可是在鄭國,它卻能長得這樣好,這樣美。大約就和人一樣,離了家國,便是浮萍,再好的條件與環境,都換不來“家鄉”這兩個字的牽絆。
崢嶸深深嘆息,眉宇間浮起一層哀愁。
她俏立花旁,眉頭輕蹙,玄衫飛揚,眼中所見只有這嬌美的茶花,卻不知遠處有一人,已靜靜將她收進眼底。
“此女倒是有些眼熟。”宣遠帝東方宇英眯着銳利的雙眸,饒有深意的說,明黃色龍袍在略顯頹敗的御花園中愈顯氣勢迫人。
“回皇上,她便是那位蜀國女官,左崢嶸。”李自忠微曲腰身,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李自忠在宮裡當了幾十年的差,練就了一雙火眼金晴,什麼人只需憑他瞧過一眼,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他心裡就已經有了數。當初各國質子初來鄭國,頭一回在聖元殿裡晉見聖顏,他便留意起了這位敢在大殿下與宣遠帝應答自如的女子。
“原來是她。”東方宇英的腦海裡也不禁浮現那日聖元殿下長劍橫脖之時,那女官處變不驚、泰在自若的模樣,雙眸便又深沉了幾分。
崢嶸並未注意到遠處那抹充滿深意的目光,只將裙襯微微提起,拾了凋落的茶花放進那裙兜裡。茶花不似其他花朵那般凋謝時花瓣繽紛,而是仍保有原來的姿容,整朵跌進泥土裡,花雖未謝,卻已遠離枝頭,再無生機。崢嶸不忍心採摘翠綠枝葉間開得正豔的花朵,便俯身拾起顏色依舊鮮豔的落花,想着回去洗滌過後,曬成花幹,磨成細粉,摻進麪粉裡做成茶花糕也是極好的。
鄭皇宮雖然宮規森嚴,但在對宮人的穿戴上,卻沒有那麼多限制,只要不僭越,平日裡隨他們愛穿什麼,由於內務府發放的制服大多樣式簡約,花色素淨,除了一些低品階的宮人外,甚少有人穿着。崢嶸身爲正三品掌事女官,遠勝於一般宮人的品階,但她平日總還是穿着內務府發放的玄色女官服。
玄色是較爲沉悶的顏色,黑中帶了微赤,穿在女子身上,總嫌多了幾分剛硬,少了幾分柔情。東方宇英遠遠看着那道倩影穿梭在花叢中,忽然便覺得,原來玄色竟是那那般好看的顏色。
“皇上,王大人還在御陽殿等候。”李自忠低聲提醒。
東方宇英點了點了點頭:“你去內務府挑幾匹布料和首飾賜給這位女子,便說是慰籍她所受的冤屈。”
“奴才遵命。”李自忠躬身應道。一行人簇擁着東方宇英往御陽殿方向走去。崢嶸已拾了滿兜的茶花,正欲轉身離去,遠遠看見一行浩浩蕩蕩的宮人離開御花園,人羣中那明黃的身影赫然就是宣遠帝。
崢嶸愣了一愣,倒也未往細處想,只將茶花收好,回了攬星殿。
王大人便是軍機處掌管糧草的御史,他是來呈送東方玄此次所押送糧草的清單名錄的。李自忠留了兩名得力的太監在殿裡侍候,自己就轉道去了內務府。李自忠乃是東方宇英的近身侍監,便是前朝官員和後宮嬪妃見了他,都要巴結上幾分,更不用說那些宮女太監,只要一見了他便巴巴往前湊,使出渾身勁兒討好。
掌管內務府的是太監總管劉公公,年約四十餘歲,臉色紅潤,身形矮胖,一幅目中無人的表情,按理說他和李自忠品階相當,但一見了李自忠他便跟老鼠見到貓似的,這身子立馬矮了半截,點頭哈腰地說道:“唉呦呦,李公公,什麼風把您給吹過來了?”
“月餘不見,劉公公倒是越發年輕了,想必日子過得有滋有潤呀。”李自忠打量了他一眼。內務府是個肥差,這裡頭裡的貓膩自然不少,至於最後到了哪個人兜裡,李自忠心裡明白的很,不過他同樣也明白,在皇宮裡當差,向來就講究一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創,若非必要,犯不着爲這個較勁。
“瞧您說得,咱家乾的還不都是奴才該乾的活兒,哪像您是陛下眼跟前的紅人,咱家便是拍馬也追不上呀。”劉公公殷勤地拍着馬屁,“咱家前兩日新得了一串珊瑚珠,乃是在宮外經商的親戚託人帶進來的,很是罕見,我瞧着這滿宮也只有李公公您才配得上,一會我差人給您送到屋裡去。”
“嗯——”李自忠懶懶地應了一聲。他哪能不知道,什麼宮外親戚送來的東西,不過就是從哪個宮的嬪妃那兒收的好處罷了。
“李公公,您今兒到這裡來,莫不是陛下有什麼吩咐?”劉公公賠笑着問。
“讓庫房備幾樣上好的布料和首飾,一會我差人來拿。”李自忠淡淡地說道。劉公公眼前一亮,巴巴地湊上前去。
“莫不是陛下又新得了哪一宮的美人?”
“陛下的事,也是你能打聽的?”李自忠不悅地橫了他一眼。
“瞧您說得,咱家哪敢打聽陛下的事,不管陛下寵信誰,那都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份。”劉公公向天拱手,滿臉都是敬仰,“咱家這不是想請李公公提點提點,免得哪一日不留神就得罪了這位貴人。”
“你倒是懂得未雨綢繆啊!得了,快去把東西備下,等送到攬星殿交給那位女官後,我還得回去各陛下覆命。”李自忠看似不願意多說,但三言兩語就把賞賜的由頭給吐了個乾淨。劉公公何等八面玲瓏之人,近日宮裡盛傳的消息他哪能不知道,當下心裡便有了底,點頭哈腰說道:“行哩,您先喝口茶稍待片刻,我現在就去着手準備。”
對方既然是女官,賞賜自然不能太過奢侈華麗,劉公公深諳此道,只用了一盞茶時間,便挑了好東西。除了幾匹花色時新的錦緞外,另有翠珠連袂金釧一對,灑金荷花玉石簪一枚,瑪瑙手串一條,碧玉鐲子一隻。劉公公交寶貝一併放到托盤裡逞到李自忠面前,討好的問道:“公公您瞧這幾件東西怎麼樣?”
李自忠隨心拈起那隻碧玉鐲子瞧了一眼,劉公公到底是個人情,選的東西即不過份華麗,又不失貴重。李自忠滿意地點點頭,打了個手勢,便有一個小太監上前將托盤接來,另有兩名太監將布料抱在手裡。李自忠站起身說道:“我也該去攬星殿走一趟了。”
“這天色尚早,您再喝杯茶吧。”劉公公殷切地說道。
“若是耽誤了皇上的事,咱們可誰也擔當不起。”李自忠說道。
“那是那是,皇上就是咱們當奴才的天!”劉公公點頭哈腰地送他出門,“李公公,那您走好,待會我就差人將珊瑚串珠送您房裡去,平日得空就多過來坐坐,我這隨時給您備着好茶。”
“行了,忙你的去吧。”來這一趟還平白得了一件寶貝,李自忠的心情自然不錯,領着那三名太監走出內務府,瞧這日頭正是申時,倒也算得是個好時辰,至於攬星殿那位有沒有往後的福氣,一切都要看她的造化了。
李自忠嘴角露出一絲老謀深算的笑意,領着那三人往攬星殿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