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去稟報皇后娘娘和楚南殿下!”林薇兒攙扶住一名蜀女的手,纔不至於癱軟倒下。
宮人如夢方醒,急急忙忙朝殿外跑去。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湘春苑還未來得及掌燈,院裡昏沉陰暗,九名蜀女緊緊靠在一起,目光驚恐地看着崢嶸從屋裡走出來。崢嶸向前一步,她們就不約而同退後一步,就連一貫趾高氣昂的林薇兒,也滿臉恐怖之色。
“你,你,你……你別過來!”秀香豐腴的身軀像狂風中的落葉一般顫抖着。
“殺人兇手,你這個殺人兇手!”友兒的聲音已經變了調。
她們每一個人眼中都充滿了懼怕,彷彿下一秒崢嶸便要衝過來將她們一併殺害。崢嶸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篤篤,不是我殺的。”
“我親眼所見,你還想抵賴!”林薇兒塗着腥紅蔻丹地手指指向她,“左崢嶸,你好狠的心呀,害死了蜀國這麼多人,害死了楚堯太子,現在連篤篤都不放過!你簡直就是個掃把星,是個魔鬼!”
楚堯哥哥……
許久未曾提起的名字連帶着那種種美女回憶涌上心頭,讓崢嶸身體一震,眼裡涌起一陣酸楚。
不提,不說,不想,不代表忘記。
楚堯於她,永遠都是心底那片無法消逝的白月光,是深刻進骨髓裡的思戀。她不敢去想起,只是怕那份思念會暴露她的脆弱,在這深似海的鄭皇宮裡,她必須穿上重重鎧甲,步步爲營,不止是爲了保護自己,更是爲了保護楚南,保護蜀國的榮譽。
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自踏上鄭皇宮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沒有退路。
“你害怕了?左崢嶸,你害死了那麼多人,也會有害怕的時候?你這個殺人兇手,你應該去死,去死!”崢嶸的沉默在林薇兒眼中成了心虛,她從人羣中走出來,大聲咒罵着,美麗的臉龐也因此變得猙獰。
崢嶸不想跟她多做爭辯,欲從正門離去,林薇兒見狀閃身過去擋住她的去路,冷笑道:“殺了人就想跑,沒那麼容易!姐妹們,把這個殺人兇手抓住,別讓她跑了!”
幾名蜀女已從恐懼中回過神,聞言立即抓住崢嶸的胳膊。崢嶸自小習武,身手較之一般武將仍要強上幾分,這幾名蜀女怎能將她抓住,只見她先掙脫一名蜀女的手掌,又迅速扣住另一名蜀女的腕部,反手一扭。那名蜀女吃痛,但聽得“哎喲”一聲,便被扭得整個人都彎下腰去。
“唉喲!唉喲!救命啊!”那名蜀女連聲哀號,臉色都煞白了。
“左崢嶸,你仗着有幾分武藝,是想將我們全部都殺了嗎?”林薇兒大聲叱罵,“我告訴你,皇后娘娘和楚南殿下馬上就要來了,你就是插翅也逃不了!”
楚南殿下……
崢嶸心頭一凜,抓着蜀女的手漸漸鬆開,那蜀女連滾帶爬躲到角落裡瑟瑟發抖。林薇兒咬牙切齒地說道:“左崢嶸,我知道你仗着有楚南殿下和滿公公撐腰,一直在我們面前爲所欲爲。但是這次,就算是太子楚堯活過來,也保不了你!”容篤篤雖然只是一國貢女,但貢女亦是宣遠帝后宮嬪妃,倘若坐實崢嶸殺人一事,忠勇王府免不了要受到責罰,而崢嶸亦會從此沒有翻身之日,想到此處,林薇兒心中的竊喜已遠遠大於恐懼。
“忠勇王府世代忠良,卻出了你這般心狠手辣之人,舅父在九泉之下豈能瞑目!他日你到了陰曹地府,又有何顏面去見左家的列祖列宗!”林薇兒的話字字如刀,剮進崢嶸心裡。
悲涼填滿了崢嶸的心頭,她和林薇兒,雖然自小關係疏離,但終於都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她知道林薇兒因着楚堯的事一直記恨於她,所以就算知道她處處欺壓其他蜀女,也儘量去包容,這一切只是因爲在這異國他鄉,林薇兒是她唯一的親人。然而,崢嶸沒想到的是,林薇兒對她的恨,竟然如此之深,那一字字一句句,都恨不得要生啖她血肉般殘忍。
她忽然想起了很早以前董太生說得一句話。
那時蜀國與鄭國正處於交戰之時,舉國上下人人都如履薄冰,而就在此時,皇宮中抓到一名潛伏已久的鄭國細作。那是一名照顧董太后多年的宮女,已經有愈五十歲年紀,再過兩年便該遣返回鄉了,她被抓住之後,對自己的所作所爲供認不諱。由於她在董太后身邊服侍多年,蜀王便去詢問董太后該如何處置。
那日園中朝陽明媚,百花燦爛,董太后的臉色卻如黑夜般深沉,她從桌上的花盆中拔下一株青草,淡漠地吐出一個字:“殺。”
崢嶸站在她身旁,聞言便是愣住。
那宮女犯了不可饒恕之罪,若由蜀王說出這個“殺”字,崢嶸完全不會訝異。但那宮女陪伴了董太后二三十年,日日相見,頗得重用,主僕之誼可見一般,但董太后卻絲毫都沒有念及舊情。
“崢嶸,你是覺得,哀家不該這樣做嗎?”董太后注意到她的神情,擡眉問道。
“臣女不敢。”崢嶸俯下身,惶恐地說道
董太后笑了一笑,神色裡一片淡然:“崢嶸,你要記住,對敵人心慈手軟,就是將自己送往絕路。”
在那時,崢嶸尚未能深切體會這句話裡的意思,但此時此刻,她忽然明白,原來董太后所指的,便是任何一個會威脅到自身及家國安危的人。
所以崢嶸的一步步退讓,只換來一條絕路。
“只可惜,太子殿下在世時未能看清你的真面目,否則他必會後悔曾傾心你這樣的蛇蠍女人!”林薇兒殘忍地將崢嶸心中最深的傷口一次次撕開,看到崢嶸煞白的臉色,她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笑容。
“夠了!”楚南的聲音猶如驚雷一般在夜色中響起。
“叩見殿下。”衆蜀女紛紛跪拜,饒是林薇兒也不敢再造次。
崢嶸身影一晃,掩下眼中的淚,行禮喚道:“楚南殿下。”
楚南略過林薇兒等人走到崢嶸面前,見她臉色蒼白,神情悲慼,拉起她的手臂道:“我們先回攬星殿再說。”
“殿下!”林薇兒急呼,“崢嶸殺害了篤篤,是我親眼所見啊!”
“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勿需多言。”楚南睨了她一眼,神情冷漠。
倘若讓崢嶸回了攬星殿,有楚南包庇,此事很可能會不了了之,林薇兒也顧不得尊卑之別了,說道:“即便殿下與崢嶸私交深厚,也應該秉公辦事,否則豈不有失公準,怎對得起屍骨未寒的篤篤!”
屍骨未寒?你們倘若有一人記掛着容篤篤,又怎會在她死後只在這裡指責我,而任憑她的屍首曝於室中不管不顧?
崢嶸臉上浮起一抹冷笑,楚南聽到林薇兒的話,臉色頓冷:“容篤篤一事尚未坐實,你們倘若再在此污衊崢嶸,休怪本王不客氣!”
林薇角一邊用眼角瞄着正門等待紫玉皇后到來,一邊仰頭說道:“殿下,崢嶸行兇一事乃是臣女親眼所見,絕無半點欺瞞,請殿下勿要包庇徇私,還篤篤一個公道!”她身軀一彎,跑了下來,其他幾蜀女見狀也紛紛跪下,高呼道:“請殿下還篤篤一個公道!”
“你們!”楚南氣結,拉住崢嶸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崢嶸知道,倘若楚南現在將她帶離,必定要落下一個處事不公、徇私包庇的罵名,她又怎忍心?崢嶸定住腳步,對楚南搖了搖頭,眼中全無懼色:“殿下,篤篤之死並非我所爲,便是到了皇后娘娘跟前,我也無所畏懼。”
“我們這麼多人親眼所見,你抵賴不成!”林薇兒道。
楚南臉色鐵青,正欲開口說話,忽聽有人朗聲叫道:“皇后娘娘駕到!”只見紫玉皇后在衛德新的攙扶下從門外款款走進,一身赭色繡纏枝寶瓶的錦袍明豔高貴,柳眉蹙緊,鳳目凌厲的在衆人身上掃過。林薇兒迫不及待跪下說道:“皇后娘娘,蜀國貢女容篤篤慘死屋中,乃女官左崢嶸所爲,奴婢親眼所見,請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紫玉皇后眉頭一沉,朝衛德新使了個眼色。衛德新心領神會,掠過崢嶸往篤篤房間走去,過了片刻後,他急急走出來,跪下說道:“回稟皇后娘娘,貢女容篤篤已經暴斃!”
紫玉皇后佩戴着鎦金護甲的手指微微一握,居高臨下睨着林薇兒,問道:“你是說,你親眼見到左崢嶸殺害了容篤篤?”
“回皇后娘娘,奴婢方纔經過那間屋子,見到左崢嶸將手放在容篤篤脖子上,千真萬確,絕無半點欺瞞!”林薇兒俯身拜下,言辭肯切,字字要將崢嶸置於死地。
紫玉皇后一雙眼睛看向崢嶸,但見崢嶸臨危不懼,盈盈一拜,說道:“皇后娘娘,臣並沒有殺害容篤篤,請皇后娘娘明鑑。”
“左崢嶸,事已至此,你還想抵賴!”林薇兒大聲叫道。
“放肆!娘娘面前,豈容你大呼小叫!”衛德新呵斥道。林薇兒身影一頓,縮了回去。崢嶸擡起一雙清如星子的雙眸,坦然地看着紫玉皇后:“皇后娘娘,倘若我要殺害容篤篤,只需任她自生自滅便可,何必再去向您請醫。”
楚南上前一步,行禮後說道:“皇后娘娘,臣瞭解崢嶸的爲人,此事定然是有人故意陷害,還請皇后娘娘明察,還容篤篤一個公道,亦還崢嶸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