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在崢嶸的眼眶裡漸漸聚集,就在這時,她聽見暗中傳來一陣似有若無的嘆息聲,心頭驀然一凜。關於冷宮鬧鬼的傳聞,她也曾宮人們提過,難道當真存在?
罷了,自己如今都已經落到這般田地,難道還要怕那些牛鬼蛇神嗎?
崢嶸自嘲的搖了搖頭,轉頭望向聲源,只見陰暗的天色下,一道人影隱隱約約站在遠處,衣袂飛在當中,當若如魅似鬼。崢嶸皺了皺眉頭,心中的驚訝反而多於好奇,她向那影子走近幾步,問道:“你是人是鬼?”
“你認爲我是人,我便是人,你覺得我是鬼,我便是鬼。”被夜風送來的,是一個略略蒼老的女子聲音。崢嶸一怔,猜到她並非傳聞中的索命女鬼,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你難道也是被打入冷宮的嬪妃嗎?”
“不,我不是。”那女子向她走來,月光照出一張憔悴的臉,年約四十多歲,她望着崢嶸說道,“我曾經是茹妃的貼身宮女,但是現在,我只是這皇宮裡的一個活死人。”
“茹妃?”崢嶸有些訝異,她從未聽過宮裡還有一個叫茹妃的人。
“不錯,茹妃已經死了二十年了,許多人都不再記得她,但有一個人絕對不會忘記,他就是茹妃唯一的兒子,北靜王東方玄。”那宮女的話傳進崢嶸耳朵裡,讓崢嶸大吃一驚。
“東方玄……”
“我在這裡等了二十年,便是想等到北靜王,將所有實情都告訴他,只可惜,我已經快要等不到了……”那宮女劇烈咳嗽起來,崢嶸這才發現她臉色青灰,骨瘦如柴,已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崢嶸驚訝不已:“你說東方玄的生母……曾經也住在冷宮裡?”
“我已經時日無多了,今日能在這裡相見,也算你我的緣份,我便將一切都告訴你吧。”那宮女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就着臺階坐下,緩緩說道,“二十年前,茹妃是這宮裡最受寵的妃子,遭人嫉妒,便被陷害與道士有奸。。情,而被皇上打入冷宮,這個陷害茹妃的人,便是德妃之子東方鴛!皇上信了東方鴛的話,牽怒到七皇子身上,認爲他並非自己的親生骨肉,將他棄在宮中不顧,命任何人都不準照看他,七皇子那時不歲六歲,暴雨裡跪在殿前幾天幾夜,爲茹妃求情,但皇上鐵了心,連瞧都不去瞧七皇子一眼,害得七皇子險些喪命。”
這是一段崢嶸從來不知道的往事,她腦海裡浮現東方玄跪在雨中的情況,心頭陣陣抽痛起來。那老宮女繼續說道:“後來還是當時的太子殿下施以援手,救了他的性命,七皇子趕去冷宮想見一見茹妃,但是茹妃不堪受此侮辱,已經懸樑自盡。我看見了所有實情,知道東方鴛不會留下我活口,因此才躲在冷宮裡,想着有朝一日能將這件事告訴七皇子,讓他替茹妃報仇,只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沒有辦法見到七後地陷。但是我卻知道他如今已經受封爲北靜王,統領兵權,功高震主,茹妃若在天有靈,想必也極是欣慰了……”
她一邊說話,一邊斷斷續續咳嗽着。崢嶸十分不忍,將手裡的帕子遞去給她,問道:“你爲何要告訴我這件事?”
“我命不久矣,倘若我死了,東方鴛的罪行便再也沒有人知道,我曾見到他與一位叫玲玉的公主在此地私會,聽他們所說的話,有謀反之意。”老宮女說道,“你若能將這件事告訴皇上,也算立得大功一件,便可以離開冷宮,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能你將茹妃之死的真相告訴北靜王,別再讓東方鴛這等惡人繼續逍遙法外。”
“你是說……玲玉公主與齊王有染?”崢嶸震驚不已。
“我親眼所見他們躲在冷宮中行苟且之事,還密謀要害一位蜀國女官,想必這位蜀國女官,也知道他們要謀反的事。”那宮女並不識得崢嶸,只是想在臨死之前把秘密傳下去。崢嶸臉色蒼白,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在宮中爲東方鴛通風報信的人,竟然會是燕國的玲玉公主!
一陣風吹來,老宮女彎腰痛苦的咳嗽起來,帕子上赫然出現一灘鮮紅的血跡,崢嶸着急地說道:“你且先忍一忍,待天亮之後,我再去求人找大夫過來!”
“來不及了,這二十年來,我一直過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如今也算解脫了……”老宮女咧嘴笑了笑,虛弱地說道,“姑娘,你我雖素未謀面,我也不知道你爲何會被關進這冷宮裡來,今日我告訴你這些,確實是爲了自己,但同樣也是爲了你,只要你能想辦法把東方鴛謀反之事告訴皇上,便是大功一件,自可離開冷宮,我唯一所求的,便是讓惡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她氣息氣促,這幾句話說得分外辛苦,崢嶸不忍道:“你不會有事的,等你好起來,可以親自將這件事告訴北靜王。”
“不,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姑娘,我求求你了,答應我……”老宮女抓住她的手,眼睛放出一道奇異的光彩。崢嶸猶豫不已,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老宮女再次咳嗽起來,嘴裡噴出大量的鮮血,只有雙手仍在緊緊抓着崢嶸,滿眼氣求,崢嶸心中悲痛,萬分不忍,點頭道:“好,我答應你,我會想辦法將這件事告訴北靜王。”
“多謝……多謝你……”這句尚未說完的話嘎然而止,老宮女身子一軟,癱倒在崢嶸懷中。崢嶸顫抖的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已再也感覺不到一絲動靜,她心中不無悲涼,不止是爲了老宮女所說的話,更是因爲她這二十年裡經歷的痛苦,是仇恨支撐她渡過了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孤單。
崢嶸將她放到地上,打了一盆清水整理她的遺容,在後院挖了個坑,墊上席子,將遺體放進去掩埋。她看着這一塊凸起的土包,傷痕累累的手指並沒有讓她感覺到疼痛,她只覺得悲哀,生命原來這般不堪一擊,這名宮女爲了仇恨藏了一輩子,也毀了自己一輩子,當真值得嗎?
冷宮的日子寂寞而冷清,除了每日有一名小太監前來送些飯食外,再也沒有人過來,崢嶸不知道冷宮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別人也不會關心她在冷宮裡過得怎麼樣,對於皇宮來說,少了一個像她這樣的人,不會有任何影像,可是對攬星殿來說,對楚南來說,沒有崢嶸,便等於沒有了可以支撐下去的理由。
楚南想盡了一切辦法,哪怕是隻遠遠看崢嶸一眼,只要知道她平安無事,他便可以放心,但不知爲何,宣遠帝竟然派侍衛日夜看守起攬星殿,若沒有得到令牌,誰也不能擅自出入,滿公公暗自打聽,也沒有打聽個所以然出來,只是人人都知道,如今的攬星殿,是個是非之地。
楚南擔心崢嶸的安危,而崢嶸何嘗不掛念楚南,但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每日祈禱攬星殿能夠平安無事。這一日入夜,崢嶸如往常一般坐在院中,這裡只有她一個人,不管做什麼,都是自由的,她換上了最簡樸的衣裳,頭上沒有戴任何首飾,可沐浴在月光下的姿容,依舊是遺世而獨立的清麗。東方玄走進來時,那道清麗的身影映入眼簾,心口猛得一痛,垂眉暗暗嘆息一聲。
崢嶸聽到響動,警覺的轉過身來,看着那道高大的影子正在向自己走來,心跳愈來愈快,正欲逃開,卻被東方玄霸道的拉進懷裡。
“到了今日,你仍要躲着我嗎?”
“我已經是皇上的妃子,請王爺放開我。”崢嶸掙扎着說道。
“妃子?你既未侍寢,又怎會是他的妃子,只憑那虛假的封號嗎?簡直可笑!”東方玄越抱越緊,沒有要鬆開的意思,“爲了你,我可以擔起弒父殺君的罪名,難道還要怕這些?”
崢嶸怔在那裡:“刺客……是你派來的?”
“不錯,你是我東方玄的女子,任何人都不能奪走!”東方玄把她禁錮在自己懷中,低低地說道。崢嶸想起老宮女臨死前所說的話,心頭陣陣抽痛,這個懷抱,始終那樣堅定而溫暖,這顆心,始終將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除了他,天底下不會再有第二個人這樣對她……
“前兩日,蜀國質子前來找我,希望我能想辦法幫你逃離冷宮,但依如今的局勢,你留在這裡反而更安全。”東方玄嘆氣說道。
“是不是攬星殿出了何事?”崢嶸抓住他的胳膊問。
“蜀國發生內亂,三皇子與周邊諸國聯合在一起,意圖逼蜀王退位,現在楚南已經被監視起來。”東方玄今夜來到冷宮,便是想將這件事告訴崢嶸,他知道崢嶸最想要的,便是大蜀的國泰民安。崢嶸大驚失色:“不,這不可能,以三皇子的勢力,他如何能讓聯絡到諸國?”
“崢嶸,你不要忘了,鄭國也有一人早已與楚明西勾結在一起,有此人的幫忙,自然就不在話下。”東方玄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