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從來沒有這麼粗暴的對待過她,而崢嶸從來也沒有用這種冷漠的態度說話,她心中好像已經沒有恨,更沒有愛,站在眼前的這個人,只是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東方玄寧願她像過去那般用尖刻的話語拒絕他,因爲比起那些絕望的話,崢嶸的冷漠更加刺痛了他的心。
“你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做,告訴我,你有什麼苦衷?”
崢嶸彷彿聽到最可笑的話那般望着東方玄:“王爺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間的血海深仇?崢嶸感激你這段時間裡的幫助,所以願意放下仇恨,我不再恨你,卻不代表就要接受你,你我本來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還請王爺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崢嶸想要從這裡離開,東方玄伸手攔住她的去路,一把將她扯回到面前:“告訴我,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
“人這一世,會碰見許多人,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跟自己產生交集,就算曾經經過糾葛,也不代表這種糾葛就要長長久久下去。”崢嶸淡然地說道,“父王以前告訴過我,一個人如果心懷仇恨,是不會過得快樂,所以我才決定放下這一切。我心中既已沒有恨,王爺對我來說,自然就跟這世間偶然遇見的陌生人一樣,並無特別之處。”
“你說我們是陌生人?”東方玄的眼睛幾乎紅的滴血。
“我雖不再恨王爺,但這並不代表就可以抹消王爺曾經給蜀國帶來的傷害,這是國仇,將來自然會有蜀國君王向王爺討回,而不是我。”崢嶸無視他幾乎猙獰的表情,語氣始終那麼平靜。
“你以爲這樣就可以從我身邊逃開了嗎?”東方玄一雙漆黑眸子彷彿九陽烈火,足以焚盡天下,“崢嶸,我告訴你,你若不再我身邊,蜀國的臣民,我一日殺十個,百日殺一千!”
饒是崢嶸再泰然,聞言也已經變了臉色,她冷笑着說道:“王爺的刀若是殺了蜀國一人,那麼第二個死的人便是我。”
“你若敢死,我便滅了整個蜀國!”東方玄箍住她纖細的腰身,慘忍的說道。
崢嶸沒有躲,眼中也沒有怒氣,連那臉色,都漸漸恢復過來,她擡眼說道:“我的父王,乃是蜀國忠勇王左利,他行軍多年,教會了我一個‘信’字,王爺若是覺得我在玩笑,儘可以去試一試。”
她冷冽的眼神似嚴寒的冰雪,涼透了東方玄的心,他鬆開她,後退兩步,自嘲的大笑起來,那笑聲裡充滿了無奈與悲涼。他縱橫沙場這麼多年,多少次死裡逃生,哪怕箭就在跟前,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絕望無力過,崢嶸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擊向他的死穴,他確實捨不得她死,哪怕是用整個天下交換,他都捨不得她傷分毫!
“王爺既然明白了,那我便告辭了,還請王爺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免得惹來閒言碎語。”崢嶸向他行了一禮,轉身準備離去。在她與東方玄錯身而過的那一刻,東方玄猛得抓住她的手臂,這一次,他抓緊那麼鬆,只要崢嶸輕微掙扎,就能抽出來。她的身影頓住,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悲傷涌上來,淚水迷濛了她的視線,因爲她知道,這一次離去,於他們來說,就是永別。她不能讓東方玄看見她的眼淚,否則她所做的一切,都會化爲泡影!
崢嶸無情的抽回手,沒有回頭,徑直從這裡離開,腳步越來越快,待到了曲荷園外,已變成一路飛奔。東方玄沒有看見她一路灑下的淚水,只怔怔望着自己的手,緩緩握緊拳頭,用力捶在假山上,鮮血滲出來,染紅了那片灰白色的岩石。
他與她之間的戰爭,他終究還是敗了,一敗塗地。
遠處,玲玉公主躲在暗影裡偷偷向這裡張望,她雖然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卻可以從他們的神態裡猜出一二,連崢嶸離去時的倉皇失措,都被她看在眼裡。在東方玄未察覺到之前,她不動聲色的離開這裡,貼身侍女銀珠正在焦急的四處尋找她,見她到走來連忙跑過去:“公主,你去了什麼地方,可叫奴婢好找!”
“我聽說前頭有個荷花池,就想過去看看,沒想到迷了路。”玲玉公主笑笑說道。
“這前面就是各國質子的住所,公主是金枝玉葉,可不能去那個地方。”銀珠憂心沖沖的說道。
“在燕國時都沒這麼多規矩,到了這裡,反倒要顧及這顧及那了。”玲玉公主撇撇嘴,老大不樂意的抱怨。
“正因爲我們現在不在燕國,纔要更加註意呀!”銀珠左右望了一眼,小聲說道,“若是叫人發現公主與齊王的事,那受罪的可是整個大燕呀!”
玲玉公主不悅的橫了她一眼:“你既然知道,以後便給本公主將嘴閉牢了,任何時候,都不準提起!”
“奴婢知道,奴婢就是着急啊,眼看着公主跟十三殿下的婚事將近,總得想個法子將這件事往後延。”銀珠在燕國的時候就是貼身侍候玲玉的人,自然也知曉她跟東方鴛之間的事,倘若當真東窗事發,她這條命少不得要被第一個處死。
“我是斷然不會嫁給東方明那個草包的!”玲玉公主一想起東方明那浮誇的樣子,便生出一股厭惡之心,“銀珠,你找機會給鴛哥哥傳信,說我要見他。”
“但是齊王之前說過,若他沒有來找公主,便不準讓公主主動去找他,免得暴露行蹤。”銀珠猶豫地說道。
“鴛哥哥若幾個月都不來找我,難不成我真要嫁給東方明嗎?”玲玉公主道,“你別管那麼多了,儘管去做便是,出了什麼事由我擔着。”
“那好吧。”銀珠直在心裡叫苦,要真出了事,她哪裡能逃得了干係啊!
玲玉公主看看天色,說道:“時候還早,你陪我去見見皇后娘娘。”銀行攙扶着她的手,奇怪地問道:“公主,你爲何總是去見皇后娘娘呢,就不擔心貞靜夫人心裡有疙瘩嗎?”
“貞靜夫人充其量也就是一位寵妃,身後沒有母家扶持,靠的不過是以色侍人。而皇后娘娘的母家劉氏一族在朝中支手遮天,與鴛哥哥可算兩足鼎立,將來這劉氏一族或許會成爲鴛哥哥大業之上最大的攔路石,我若能想辦法控制住紫玉皇后,便也等於掐斷了劉氏一族的命脈,何愁他們不兵敗如山倒?”玲玉公主帶着笑意說道。
“但太子都死了,連端王都被囚禁在府中,雖未被剝奪封號,但也跟庶人差不了多少,奴婢倒是覺得十三殿下對王爺的威脅更大。”銀珠說道。
“死灰亦可復燃,劉氏一族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皇后娘娘更不會讓自己唯一剩下的兒子就這樣渡過餘生。”玲玉公主邁着蓮步走在百花叢中,愈顯風姿綽約,別具嫵媚,“到於東方明,不過就是個無用的草包,根本不足爲懼!”
她來到長樂宮門前,向守門太監說明來意,守門太監前去稟報,片刻後她便被迎了進去。紫玉皇后坐在榻上一,正由兩名宮女分別捏着手腳,玲玉公主跪地向她行禮,紫玉皇后擡手示意她起來,嘆氣說道:“當真是歲月不饒人啊,這天氣一潮,便覺得渾身痠痛,哪哪都不舒暢。”
玲玉公主走過去,溫順的在她腿邊蹲下,一邊幫着捏腿一邊說道:“皇后娘娘雍容華貴,那氣質是普天下任何女子都比不上的,歲月不饒人這五個字,用在誰身上都合適,但偏偏就不能用在皇后娘娘身上。照玲玉說啊,皇后娘娘是風華絕代,無人能及才能!”
哪個女子不喜歡別人誇讚樣貌,這幾句話說得紫玉皇后心花怒放,颳了刮她的臉頰說:“你呀,就是這張嘴最甜!”
“玲玉也是據實而言,沒有半句假話的。”玲玉公主一臉崇拜的望着紫玉皇后,“玲玉在大鄭舉目無親,自第一次見到皇后娘娘起,便沒來由覺得親近,說句大不敬的話,玲玉心裡當真將皇后娘娘當成親人一般看待。”
紫玉皇后將她拉到身邊坐下,憐惜地說道:“也難爲你千里迢迢而來,不如本宮去向皇上請旨,讓你與明兒早日完婚,也好讓你在大鄭有個依靠。”
玲玉公主本來是準備說一番好話討好紫玉皇后,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連忙笑道:“這樣的小事,怎麼能讓皇后娘娘操心,還是不勞煩皇后娘娘了。”
“你說得不錯,便是要去提,也該由貞靜夫人前去向皇上求旨。”紫玉皇后微微一笑,神情裡可沒有多少歡欣之意。玲玉公主對這樁婚事避之唯恐不及,便將貞靜夫人拉下水,試圖轉移紫玉皇后的注意力:“夫人最近似乎在忙着什麼事,玲玉也已經好幾日沒有過請安了。”
“本宮聽說貞靜夫人最近與那蜀國女官走得挺近,興許忙碌的事便與她有關。”紫玉皇后佯裝出不經意的樣子說道。機敏如玲玉公主,馬上就察覺到紫玉皇后這是在試探她的話,想了一會才道:“這件事倒是沒注意,不過玲玉今天得知一個消息,那蜀國女官去向陛下求情,已取消了她與北靜王之間的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