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然而林鐸卻在蜀王徵集送往鄭國的美貌女子之時,把自家的女兒獻了上來。
十個妙齡少女前往鄭國,爲的是什麼,人盡皆知,但林鐸卻並不在乎。
憑着對自己這個姑父的瞭解,崢嶸知道,他讓林薇兒前往鄭國,爲的,當然是他的前程,和他的榮華富貴。
林薇兒出身二等貴族之家,此去鄭國,待遇和命運,自然與那些從民間選上來的女子不同。然而,崢嶸可沒道理成全她林薇兒的趾高氣揚。
崢嶸並不想跟林薇兒糾纏,然而她的話卻讓林薇兒又羞又怒。林薇兒一把捉住崢嶸,氣沖沖地道:“你這個害死了舅公和舅母的掃把星,少在這裡胡說八道!”
“既然知道我是掃把星,你還敢離我這樣近嗎?”崢嶸突然說道,她直視着林薇兒,目光冰冷得讓林薇兒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被我走近的人,會怎麼樣?”崢嶸問。
“你你你你,你不要過來!”林薇兒唬得連連後退,崢嶸卻步步向前。不僅如此,她還將手舉到眼前,細細地看着,道:“被我碰一下的話,會不會走黴運呢……你猜猜?”
說着,崢嶸的手突然朝着林薇兒伸了過來。
“呀!”
林薇兒此時已然風度全無,尖叫一聲便逃得遠了。
崢嶸看着驚恐萬分地鑽進馬車裡的林薇兒,眼中閃過一抹促狹。
“原來崢嶸郡主也有這般調皮的一面,倒是令本王意外。”
東方玄的聲音突然在崢嶸的身後響起,崢嶸臉上的促狹神情瞬間因這聲音凍結,她緩緩轉頭,看到身披玄色鎧甲的東方玄。
這個男人,先後奪走了兩個自己所愛之人的性命,他率領的軍隊令所有“忠勇軍”覆沒,也正是因爲他的存在,讓蜀國最終淪爲了鄭國的附屬之國。
崢嶸沒有半分理由不去恨他。
她擡起頭,冷冷地看着東方玄。
眼前的男人有一雙黑亮的眼。那是一雙意氣風發的眼睛,像是一匹年輕的烈馬,桀驁不遜,張揚狂傲,那樣的高高在上,那樣的盛氣凌人,那樣的不可一世。而這雙精光四射的黑眸中,卻升騰着新奇、玩味和一絲的嘲諷,好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看到了只頗爲有趣的蟲蟊,正在有趣地端詳研究。
他的神情,讓崢嶸厭惡至極。
她連理都沒有理會東方玄,轉身連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楚南。
東方玄面帶笑容地看着崢嶸款款離去的背影。單從步伐上就可以看出崢嶸乃是習武之人,她的步子走得很穩,腳步比一般的女子都更快一些。然而,到底是出身於一等貴族之家,崢嶸的婀娜體態與優雅的風姿幾乎掩蓋了習武女子的剛健。綰色的柔絹曳地長裙隨着她的步伐搖曳生姿,端的生出一股清雅。
在蜀國的這段時日,東方玄已然知道這種綰色的長裙,乃是後宮中高級女官所穿的衣飾。他其實並沒有想到,身爲一等貴族的崢嶸,會褪下貴族的華貴服飾,心甘情願地成爲侍女,隨七皇子楚南前往那危機四伏的鄭國。
“左崢嶸,此去鄭國,你到底是爲了蜀國未來的國儲,還是爲了你對那個人難捨的情誼?”東方玄喃喃地自語,那桀驁的臉龐又慢慢地露出了一抹微笑,“不過,不管答案是什麼,對於本王來說……都一樣。”
他笑得成竹在胸,崢嶸,卻並沒有聽到半個字,此時的她正走向七皇子楚南。
楚南已然與蜀王和瑞雲王后道過了別,在文武百官的恭送之中,楚南轉身走向了他的馬車。
轉身的剎那,他看到了崢嶸。
崢嶸正迎面向他走來,她比從前更加的消瘦了,悲傷並未完全從她的臉上消失,然而眉宇間一抹堅定神情卻讓她看上去有了幾分神采。素色的軟毛織錦披風隨着她的腳步在身後飛揚,讓這清冷的寒風也有了幾分柔和。
“崢嶸參見蜀王、王后,參見儲南殿下。”崢嶸朝着蜀王等人深施了一禮。
蜀王楚衍向崢嶸點了點頭,道:“崢嶸,楚南就託付給你了。”
崢嶸的脣微微地揚了揚,道:“王請放心,崢嶸一定盡心照顧楚南殿下。”
“別害南兒就行了,還說什麼照顧不照顧的話。”瑞雲王后在一旁厭惡地說道。她看着崢嶸的眼神,充滿了提防與憎惡。猶記得父親忠勇王左利在世時,董太后曾在今年的上元佳節時,提起過崢嶸與楚堯的婚事,當時候的瑞雲王后還滿口答應,一個勁地稱這是一門好親事。
其實崢嶸早就知道,瑞雲王后並不喜歡自己。對於瑞雲王后來說,與其選一個兒子喜歡,但自己控制不了的太子妃,還不如娶一個兒子不喜歡,但自己好控制的女人——比如林薇兒。更何況,御史大丈夫林鐸還經常送她一些宮裡難尋的玩意兒。像什麼時下最新樣式的金銀首飾,和民間女子們都喜歡穿的西貢羽紗,還有能讓蜀王對自己產生濃厚興趣的東疆香料……如此種種,舉不勝舉。這樣的一個親家,自然也好過忠勇王左利那個一天就知道練兵殺敵,腦子又不開化的糙人。
瑞雲王后先前就曾無數次地撮合過楚堯和林薇兒,最後都以失敗告終。爲此,她更有理由厭惡崢嶸。尤其是在知道了崢嶸乃是天煞孤星之命之後,瑞雲王后對於崢嶸的厭惡,已然到達了極點。只可惜她這個王后做不了董太后的主,更做不了蜀王的主,甚至就連楚南,也聽不進她說的半個字,所以瑞雲王后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崢嶸隨同楚南一起前往鄭國,這口氣,她如何咽得下?
“王后,你是皇族之人,後宮之首,本該爲衆人做個表率,怎可說出如此不雅之語?”蜀王聞聽瑞雲王后這般難聽的言語,立刻厲聲喝斥。
瑞雲王后氣憤地看向蜀王,卻被蜀王臉上的凌厲神色唬了一跳,立刻低眉順眼地道:“是,王。臣妾逾越了。”
蜀王這才冷哼一聲,沒有深究。
“時辰己到,該走了。”
說話的,是一個有着一張長臉,身材又瘦又高的太監,華公公。他是在東方玄將鄭國徹底攻陷之後,帶着鄭國國君東方宇英的聖旨到達蜀國的,說是東方宇英派他來督戰,並押解質子回左京的。
左京乃是鄭國的國都,正是熱鬧繁華之地,更是京城的所在。東方宇英派他前來蜀國,足以證明對他的信賴和寵幸。
或許,正因爲如此,這位華公公的架子可是不小,就連燕軍都要給他幾分薄面,蜀國的後宮裡,他更是恨不能橫着走路。跟蜀王說話,他都是揚着腦袋,用鼻孔來看人。
常有人說,這世上除了東方玄,華公公沒有在任何的面前吃過癟。
如今蜀國己降,美麗的女子和金銀珠寶都成爲了戰利品要被送往鄭國的都城左京,儘管這會讓無數個家庭被拆散,而那些妙齡的女子,將來都會去往哪裡,都是一個未知。她們還會回到自己摯愛的故土嗎?還會跟自己的父母重逢嗎?那留下兒時足跡的一切,都將成爲了過去,再難回憶了罷……
明明知道一別便是無期相見,卻仍無法背棄蜀王的旨意。於是,那些惜別的人們,便格外珍惜最後在一起的時間,彷彿每一秒都別具意義。
然而,華公公可沒有這個耐心看這些依依惜別的戲碼,他清了清嗓子,道:“得了得了,該出發了,你們要哭到什麼時候?趕緊擦擦眼淚,給我上馬車上去!”
如此不客氣的語氣,如此不耐煩的表情,讓那些有心想要再叮囑女兒們幾句的蜀人,終是閉上了嘴巴。
女子們被華公公帶往馬車,楚南的眉頭微微地皺了皺,他冷冷看了一眼華公公,薄脣緊緊地抿了抿。
“楚南殿下,我們也走罷。”崢嶸輕聲對楚南道。
楚南微微地點了點頭,繼而深深地朝着自己的父親施了一禮:“父王,母后,你們保重,兒臣走了。”
“嗯,”蜀王點頭,一雙睿智的眼,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最爲信賴且引以爲榮的嫡長子死去之後,楚南,成了蜀王唯一的嫡子。他也是他最小的一個兒子,最爲疼愛的兒子。十二歲便要前往鄭國充當質子,他即將面對的一切風險與危機都只能一個人面對,蜀王如何能夠放心?
然而身爲皇族,總有一些事情,是必須要做的。總有一些責任,是必須要面對的。所以,楚南必須一肩扛下所有的苦難與責任,這纔是蜀國未來合格的君王。
千言萬語在蜀王的心中翻騰,最終,卻只是化爲了一句話:“此去鄭國路途遙遠,彼國不比己國,你要多加小心。”
楚南點頭,他何嘗不知道父親眼中的囑託與牽掛?
在他先前度過的十二年裡,都因爲有皇長兄楚堯的存在,而生活得隨心所欲。不會有人強迫他去讀皇長兄所讀的那些聖賢之書,也沒有人逼他必須像皇長兄一樣文武雙全。反正所有的責任都在皇長兄的身上,只要有皇長兄在,楚南就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做盡自己所喜歡的事情,慵懶而閒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