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當時在場的人異口同聲說是你蓄意開車撞人的,而且之前你在咖啡廳曾對受害者進行過人身傷害,受害者現在仍在昏迷,不能採供……總之,目前的形勢對你來說並不樂觀……”
“如果你有律師的話,建議打電話讓過來保釋你,不然,只能請你在這裡委屈幾天了。”
杜悅沉默擡頭望向牆上的鐘,下午五點,冬天夜裡黑得早,窗外已是朦朧的夜色。
警局裡的人十有八九離開了,喧譁復歸於沉寂。
杜悅轉頭,看到左手邊的鐵欄杆裡,狹小的空間裡橫躺着三四個渾身髒亂的男人。
假如她不能找來保釋自己的人,那也會被關到那裡面去。
手機在口袋裡嗡嗡嗡地響個不停,杜悅垂眸,看着屏幕上杜幀明媚的笑容,沒有接。
她將雙腿蜷縮在長凳上,雙手抱緊自己的身體。
林熙敏不在鎮南市,屈氏律師的電話打不通,她能夠依賴的人還剩下誰……
走廊上突然響起腳步聲,杜悅側臉,一道碩長的黑影將她籠罩。
杜悅瞧見一雙質地良好的手工皮鞋出現在她低垂的眸光中。
她的視線順着皮鞋緩慢上移,看到直挺的西褲,打着領結的襯衣,當沈家琪的臉龐落入她眼眸中時,杜悅只覺得自己的呼吸突然就緊緻了。
一方手帕輕柔地擦拭她的額頭,沈家琪發出聲嘆息:“怎麼會在這兒?”
絲帕質感冰涼,緩慢地除去她沾了蛋清的頭髮。
杜悅仰首,望着沈家琪,一滴淚珠終於溢出眼角。
她以爲自己夠堅強,可以頂得住,但是沈家琪的出現讓她不禁紅了眼眶。
沈家琪低頭,視線落在她懷抱着的蛋糕上,再擡眸,將她桃花眼中的水霧收入眼底。
“你打算在這裡過生日?”
杜悅曲指劃掉眼角的淚水:“只是遇上點麻煩,暫時不能離開而已。”
“發生什麼了?”
沈家琪神態淡若地挨着她坐下,側過頭,笑容暖暖地看她。
杜悅瞧着他,一時間竟愣怔在那裡。
“總裁,林局長下樓了,我們該走了……”
秘書行色匆匆走來,但餘下的話在看到杜悅後徒然止住,一臉恭敬地等待沈家琪的指示。
沈家琪擺了擺手,仍然看着杜悅:“什麼麻煩?”
“我撞人了。”杜悅感覺他眼神幽深,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
沈家琪環顧四周,點頭道:“你被拘留在這兒的?”
杜悅沉默,因爲沈家琪說得對,她現在確實沒辦法離開。
“沈總,好久不見……”
杜悅循聲看過去,迎面走來一個穿着休閒西服的中年男人。
林局長看到坐在一起的兩人,有些錯愕,挑眉問一旁的秘書:“這位是……”
秘書回以同樣困惑的目光,他也不知道啊……
不過,顯然的,這個女人對他們總裁來說很特別。
上回把給太太的限量版鞋子送她,這次挨着坐,連林局長下來都沒起身。
秘書正絞盡腦汁,想要編出個合理的身份給杜悅,好叫人不誤會。
沈家琪卻自顧站起來:“是自己人。”
他看着林局長,又指了指杜悅:“她好像撞人了。”
“撞人了?”林局長訝然出聲,一方面詫異杜悅的身份,另一方面又頗爲爲難,既然是沈家琪的人,自然要看他幾分面子,只是撞人可不是小事呢……
林局長叫住一經過的民警:“這位小姐撞了誰?”
“車禍發生在岳陽路一家咖啡廳門前,目擊者說杜小姐開車撞了一位孕婦。”
“具體情況呢?”林局長皺眉接着問。
民警偷瞧了眼跟林局長並肩而立,氣度不凡的沈家琪,也看出他身份不簡單,見他跟杜悅似乎很熟的樣子,只得將事情經過全盤說出。
“不管別人怎麼說,反正我沒撞她,是她自己衝上來的。”
沈家琪看着一臉倔強的杜悅,眼神幽深莫測,許久沒有開口。
杜悅仰頭回望他,堅持道:“我真的沒撞她。”
在場衆人都面面相覷,驚訝於杜悅這些孩子氣的解釋。
彷彿,她這樣一說,就能夠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我確實很討厭她,但是不至於失去理性,用這個方式來報復她。”
沈家琪沒有接腔,安靜地等待她的下文。
“而且……我纔是屈潤澤的老婆,而不是他們所謂的三兒……”
杜悅似乎很鎮定,但是她抓着蛋糕的手在微微發抖。
頃刻間,被冤枉的苦楚,求助無門的淒涼,纏繞她的身心。
沈家琪望向她水光乍現的眸子,許久,他才別開臉去。
他對林局長道:“今晚的飯局,可能要取消了。”
林局長何等精明,立即猜到他的用意,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
“沈總放心,劉夢楠的事情我會解決好的,到時會通知你公司律師的。”
沈家琪跟林局長握手:“給林局長添麻煩了,下回我請你吃飯。”
“不用客氣,你父親跟我可是老交情,就衝着這點,這個事我也得給你處理好。”
林局長眼眸瞥向杜悅:“那這位小姐……”
“希望能夠保釋她出去。”
杜悅聽到“保釋”的同時,擡頭望向沈家琪。
沈家琪穿着淺藍色的襯衫,大衣隨意地跨在臂彎中,跟林局長說話時劍眉蹙起,警局內的節能燈並不明亮,打在他身上卻有流光溢彩的感覺。
杜悅望着他,那情景,就像個平民在仰望上位者。
“可以,讓小李帶你過去辦手續。”林局長頷首。
沈家琪離開之前,回頭看了眼杜悅,見她神情惶恐茫然,又折了回來。
“放心吧,很快就沒事了。”
他說着,將外套遞給秘書,自己則跟着那個叫小李的民警走了。
杜悅緩緩擡頭,目送沈家琪走到不遠處桌邊。
他跟民警兩人在交談,因爲隔着些距離,杜悅聽不清他們說什麼,只看到沈家琪態度溫和地跟那些人握手,掏出一包煙來,一一分給他們。
林局長也加入談話,負責的民警卻執意不肯點頭,沈家琪便轉身去打電話。
杜悅望着沈家琪挺拔的背影,他想必是打給官位更高的人,但不管他找的人是誰,想必都要以沈家名義欠人家一個人情。
在杜悅胡思亂想的檔口,沈家琪已回到她身邊:“好了,我們走吧。”
杜悅仰望他,神智逐漸回到腦海中,下意識地說了聲謝謝。
沈家琪接過她手中的蛋糕,笑容溫和親人:“我送你回家。”
一旁的秘書壯着膽子開口:“總裁……”
“車鑰匙留下,你先走。”
秘書掏出鑰匙遞過去,不敢多加停留,轉身就走。
“去洗乾淨舒服些。”沈家琪把手帕塞到杜悅手裡:“我等你。”
杜悅垂眸,看着自己沾了奶漬的衣服,還有全是腥味的髮絲,點了點頭。
……
等杜悅再次回來,遠遠地看到沈家琪提着蛋糕,倚靠在走廊牆邊。
他微微仰着頭,看向走廊上不知名的某個地方,接着,似有感應地轉過頭看她。
杜悅簡單地洗了個頭,但衣服上的污垢卻仍然在。
沈家琪踱步到她面前:“好了嗎?”
杜悅輕輕地點頭,擡手想去接蛋糕:“我來提吧”
她伸出的衣袖撂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上面卻攀沿着條淡淡的傷疤。
沈家琪猝然拽住她的手,皺眉盯着她腕間猙獰的疤痕。
“怎麼會受傷的?”
杜悅想抽回自己的手,沈家琪卻抓得更緊,一雙黑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因爲割脈自殺?”
杜悅開口否認:“十多年前的事,那時不小心受傷弄的。”
“到底怎麼回事?”
杜悅身側的手驀地收緊,見他固執地想要知道,也就不再隱瞞。
“十二歲那年,杜幀不小心將我懷孕的繼母絆倒,她從樓梯上滾落之後,不但流產了,還導致了以後都不能生育,甚至連基本的夫妻生活都無法進行。我繼母悲痛欲絕,始終遷怒於杜幀,那日一氣之下拿了水果刀要捅杜幀,我上去攔,不小心就受傷了。”
沈家琪仍舊看着那刀傷疤:“當時,是不是很疼?”
“還行吧,比起疼痛,我當時心裡想的只有保護好杜幀。”
“你繼母一直都不喜歡你跟杜幀?”
杜悅勾起嘴角淡淡一笑:“也還好吧,更多的時候她當我們是隱形的,我父親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是她,可我們畢竟是他的骨肉,她也不能怎樣。”
“今天是你跟杜幀的生日?”
杜悅錯愕地看着沈家琪,眼底的意思很清楚:你知道我跟杜幀同一天生日?
沈家琪伸出手,在半空中稍微停了一下,還是曲起食指,輕輕釦着她的額頭。
“我記得在海鮮酒店,你說過你們是雙胞胎。”
他眼神寬廣溫厚,對杜悅彷彿只有真摯的憐惜,別無其他。
“我帶你去杜幀那裡,一起過生日纔有意思。”
杜悅看向嘴角含着溫和笑意的沈家琪,眼眶脹痛,滿懷感激:“謝謝你。”
……
站在車邊,杜悅猶豫了下,還是爬上後座。
窗外霓虹夜景飛逝而過,杜悅蜷縮在後座上,安靜沉寂。
她同屈潤澤結婚一年,始終只有她在堅持,從前不覺,現在卻感覺好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