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慕行秋相距五十步,綠色魔族停止前進,頭顱發生變化,失去了綠色的光芒,一個四五歲的孩子顯露出來,站在魔族的脖子上,他穿着妖族的皮甲,但確鑿無疑屬於人類。@,
慕行秋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和楊清音的兒子慕冬兒,而且幻術告訴他,這不是幻象。
“你真是我的父親?”慕冬兒問,聲音稚嫩,語氣卻帶着成熟的冷淡。
即使這真是慕冬兒,大概也屬於魔族幻術的一部分,慕行秋很自然地做出判斷,可他仍然分出一點心事做出回答:“我是你的父親。”
“龍魔騙了我,望山一點都不好玩。”
“龍魔很喜歡騙人,但是到了最後你會發現她是爲你好。”
“嗯。”慕冬兒打了個哈欠,慢慢向綠色魔族的身體裡沉降。
“我會把你救出來。”慕行秋說。
慕冬兒已經閉上眼睛,嘴角隱約有一絲笑意,很快,他整個陷了進去,魔族的頭顱又恢復原樣,不完全一樣,魔族全身散發綠光,只有頭顱是個例外,除了塊頭巨大與身軀相適應,跟普通的人類頭顱沒有多少區別,長髮在頭上隨意地挽成髮髻,沒插簪子。
“龍魔不僅喜歡騙人,還喜歡騙妖、騙魔。”魔頭開口,聲音與之前的魔族不太一樣,多了一絲慵懶與嘲諷,因此顯得更加真實。
慕行秋不做回答,他已經用盡了魔劫之力,就連之前沒來得及吸進體內的三成魔劫,這時也已成爲他的一部分。三枚修行丹旋轉得太快了,他甚至能聽到輕微的嗡嗡聲,幻術此時相當於服月芒第七重,只差一點就能再次突破限制,可就是這一點。他無論如何也夠不着。
疲倦感終於產生了,像是瓷器上的細小裂紋,不明顯,暫時也沒有太大的影響,可一旦出現就無法恢復,它們慢慢延伸、慢慢積累,終有一刻,整件瓷器會突然碎裂,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
慕行秋的真幻之軀就是一件精美的瓷器。
“龍魔非常瞭解你,慕行秋。你能出乎我們的意料,卻逃不過她的計劃,一切如她所願。”魔頭頓了頓,補充一句:“本不應該這樣的。”
慕行秋努力堅持,他能感覺到魔種在一隻只灰飛煙滅,即使真幻之軀無力再次突破極限,只要他堅持下去,終能將魔種全部消滅。
魔頭對同類的消亡無動於衷,說話聲依然不緊不慢。“龍魔制定了一個計劃,她說魔劫的力量能夠擊破拔魔洞,自然也能摧毀鎮魔鍾,所以她派人將你的兒子送到望山。因爲慕冬兒與你血脈相連、魂魄相通,由你召來魔劫,由他改變魔劫的方向。”
慕行秋的幻術沒有改變方向,仍在持續消滅魔種。他所做出的唯一改變是分出一小部分幻術探測慕冬兒的位置,以免誤傷。
“龍魔不值得相信,所以我們沒有按她的計劃執行。但是我們留下慕冬兒,以備萬一。他很淘氣,三番五次逃出望山,甚至帶回來一支妖軍,想要偷襲星雲樹,當然,他沒有得逞,妖軍成爲我們正需要的奴隸。我們準備在煉形之後殺死他,可聽說你真的離開止步邦之後,我們知道這個小孩兒終歸還是有些用處的。”
魔族的綠色身軀雙手在胸前合攏,極緩慢地將閃電推離。
“按照我們的計劃,你應該去魔指山定夜塔,在那裡,你先要與慕冬兒父子相殘,心志大亂的時候,再由我,唯一成形的魔族將你消滅。”
這正是慕行秋極力避免的事情,所以他沒去魔指山,而是直奔望山。
“可你來了望山,出乎我們的預料。還好,我能帶着慕冬兒及時返回。”
慕行秋不去想時間問題,魔種已經消亡過半,無論魔族有什麼招數,他都必須承受住。
“我們仍然能讓慕冬兒和你戰鬥,你能擋住魔族幻術,他不能。”
慕行秋猛地激發出一股力量,就像是孩子縱身一躍,覺得手指似乎摸到了天空,有那麼一瞬間,慕行秋覺得自己也摸到了服日芒的邊兒,可是下一瞬間,他還是落回地面,真幻之軀更加疲憊,
瓷器上的裂紋已經變成裂口。
但這就是一瞬間的實力提升,對魔種的打擊也超出了預期,綠色魔軀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光芒四射,大批魔種飛散而出,在空中消亡,慕行秋估計這一擊之後,魔種只剩三四千只。
光芒回縮,魔軀的大小、形態絲毫未變,雙臂也還在推着閃電極慢地後退,但已是強弩之末,慕行秋知道這一點,魔頭也知道。
因此,魔頭的冷靜顯得有些可怕了,“可是你已經開始了戰鬥,我們想,你或許不會爲了慕冬兒改變主意。”
如果慕冬兒真的在魔族的操控下發起進攻,慕行秋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正是他不去魔指山的最重要原因,可是與魔族的戰鬥比他預計得要長久——他覺得時間沒過去多少,慕冬兒和魔族的到來卻表明鬥法持續了至少十天。
“單純的父子相殘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於是我們想——不如就執行龍魔的計劃吧,相比之下,這條路走通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魔族的修行不講究絕情棄欲,但他們仍然跟高等道士一樣冷靜,這是一場關係到生死存亡的戰鬥,而不是復仇,父子相殘不能帶給他們任何快感,他們只想衝破牢籠。
“慕行秋,只擁有服月芒實力是不夠的,你必須達到服日芒,而那只是開始,你必須變得更強,爲此,你要再引魔劫,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直到慕冬兒能能擊破這最後一道樊籬。”
“自由,慕行秋,我們已經等了十三萬多年,我們要的是自由。你知道虛空是什麼樣子嗎?它跟當初我們被關進來時的世界一模一樣,只是永遠沒有變化,連流水都是靜止的,伸出手就能將水分開。唯一變化的是望山星雲樹,因爲這裡是出入口。這個世界裡沒有流壤,我們也無法凝成身體,因爲在虛空裡一切不變。我們感到飢餓,純粹的飢餓,永不結束的飢餓,偉大的魔族,曾經屠戮無比強大的異獸,卻被飢餓擊敗了。”
流壤就是不潔之氣,它們對魔族的重要性,就像道士的修行必須藉助於天地靈氣。
“時機終於到來,我們將離開不變的虛空,我甚至提前凝成了一具身軀,這是十三萬年來的第一個,但我還是不能離開虛空,我能將慕冬兒和妖族拉進來、送出去,但我自己不能。只差那最後一道樊籬,我們可以再等上一段時間,或許一兩年,或許一二十年,憑自己的力量打破樊籬,也可以藉助你的力量,現在就衝出虛空。”
魔軀的雙臂已經伸得筆直,手掌合在一起,阻擋閃電,體內的魔種還在一隻接一隻的消亡。
“這對你和慕冬兒也有好處,因爲魔劫之力將歸你們所有,你們將強大到能夠在變化的真實世界裡與我們一戰。這就是爲什麼最初我們不想執行這個計劃的原因之一,可龍魔還是勝利了,她瞭解你,猜到你無論如何也會迫使我們走到這一步。慕行秋,你還相信她嗎?”
慕行秋仍然不做回答。
“你抱着同歸於盡的想法,我們能感覺到。你甚至願意犧牲自己的兒子,我們也能感覺到,比你自己還要早一些。可是你和慕冬兒的死亡真能換來魔族的終結嗎?事情如果如此簡單,道統就不會仁慈地允許我們在虛空裡生存十三萬多年。魔種永存,無論如何,總會有一隻活下來,然後分裂出現在的數目,你學過魔尊正法,對此應該不陌生。你和慕冬兒的死亡只是延緩我們離開虛空的時間,幾百年吧,你所在意的人類與妖族到時候大概都已經死了,將由新一代衆生迎接我們的到來,還會有新的慕行秋阻止我們嗎?”
魔頭的眼、鼻、耳、口裡都有綠光射出,他正在褪去好不容易纔凝成的形體,但他的聲音仍然帶着慵懶和嘲諷。
“慕行秋,你相信龍魔嗎?”這是魔頭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消失了,代之以綠色的頭顱。
所剩不多的魔種在迅速消失,不像是被消滅,更像是自殺。
終於,只剩最後一隻魔種,整個綠色魔軀都在向內坍塌,露出裡面的慕冬兒。
最後一隻魔種進入慕冬兒體內,現在由他伸出雙臂抵抗閃電了。
慕冬兒睜開雙眼,茫然地說:“快要結束了嗎?我想見母親和禿子。你怎麼了?好像變了一副模樣。”
慕行秋的肉身正在消失,顯露出淡藍色的真幻之軀,他已將潛力發揮到極致,最後一隻魔種是否真的不可消滅,他只能以父子二人的性命爲代價去驗證。
你相信龍魔嗎?慕行秋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響起這句話。
“你是我的兒子。”慕行秋說。
慕冬兒看上去極爲虛弱,目光更加茫然,似乎沒聽懂父親在說什麼。
“我的兒子不會認輸,把痛苦當成磨鍊吧,戰勝它就是戰勝敵人。”
“嗯。”慕冬兒輕輕地答應了一聲。
慕行秋相信龍魔,於是天空出現一個黑色的洞,越擴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