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蒿內丹最強,遠遠就看見了島上的情況,“哈,真是白操心一場,慕冬兒自己回家了,那個女人是誰?地上跪着一個,好像還躺着一個……”
楊清音不能飛行,要由小蒿帶着,但她豁通三田,天目仍在,飛近一些之後看得越來越清楚,“那是……那是龍魔!她怎麼回在這裡?”
“哈,有龍魔在,慕冬兒肯定沒事……”禿子加速向鎮魔島飛去,他已經快要急瘋了,直到這時才感到踏實。
楊清音心中卻略感不安,她曾經與龍魔朝夕相處,從慕行秋那裡也聽說過一些事情,龍魔給她的印象是正邪難分,做出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誰也無法事先預料。
她的預感成真了,龍魔居然將慕冬兒帶走了,一句話也沒留下。
禿子飛在最前面,大叫大嚷也不管用,龍魔和慕冬兒轉眼間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禿子飛到島上茫然四顧,來回兜了幾圈才注意到地上躺着一位、跪着一位,“咦,你不是申忌夷嗎?你怎麼……真是奇怪,你怎麼穿白衣了?”
楊清音一落地就問道:“龍魔爲什麼要帶走冬兒?”
只有小蒿笑呵呵的,一點都不着急,“哎呀,真是太客氣了,道統退隱,連禮節也變了嗎?我可有點不太習慣,還是從前的道統之禮比較合我的口味。”
申忌夷難得地面紅耳赤,他早就試圖起身,可是四肢痠軟,一直動不了,聽到小蒿的話,又惱又羞,一狠心,終於恢復對身體的控制。用力過猛,跳起數尺之後才落地,總算比較穩當,沒有更丟臉。
小蒿拍手叫好,“下跪有點老套,這個起身姿勢纔有道統特點,普通人類和妖族還真做不到。”
申忌夷臉色鐵青,法力在經脈中迅速運轉三週,心境界才勉強平靜下來。
“申忌夷,龍魔爲什麼要帶走冬兒?”楊清音又問一遍。
申忌夷深吸一口氣。確認自己能夠正常施法之後才說:“龍魔接受魔種,她就是重回世間的第一隻魔族,帶走慕冬兒,是爲了要他的道火。”
楊清音大吃一驚,半晌做聲不得,禿子也很吃驚,“不會吧,龍魔不是這種人啊。”
“第一,龍魔不是人類。第二,就算是人類,被魔種控制之後也是身不由己。”申忌夷將內丹運轉到極致,確信龍魔的確不在附近。膽量漸增,聲音也鎮定多了。
“爲什麼?”楊清音無法理解,“難道她不知道冬兒是慕行秋和我的孩子嗎?難道……她在嫉妒嗎?”
小蒿提鼻子嗅了兩下,“申忌夷。雖然你很懂禮貌,但也不應該隨便說謊啊,再怎麼着你也是道士。”
“我沒有說謊!”申忌夷厲聲道。被龍魔羞辱之後,他比較容易發怒,“要不是爲了道火,龍魔爲什麼要來這座小島?爲什麼要帶走一個小孩兒?爲什麼不跟你們打招呼?”
“我怎麼知道,我跟她不熟。”小蒿其實在很小的時候見過龍魔,只是一直也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禿子急得到處亂飛,楊清音卻慢慢恢復冷靜,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半妖,認得他好像就是妖船的首領,再看看申忌夷,心中頓生疑竇,“你怎麼會在這裡,牙山不是跟道統一塊退隱了嗎?”
溫文爾雅的氣質彷彿一名膽小的同伴,申忌夷三番五次悄悄施法,確認龍魔真的消失之後,這股氣質才放心地全都回到主人身上,他露出特有的微笑,“牙山退隱了,我沒有,我跟你們一樣,也退出了道統。”他頓了頓,目光溫柔地凝視着楊清音,“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你。”
楊清音也看着他,“爲了我?那你去把慕冬兒找回來,順便打破九大至寶製造的禁制,將慕行秋從止步邦裡放出來,然後跟我們一塊去攻打望山、堵住魔種。”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申忌夷淡淡地說。
“嗯,我就是在提醒你這一點: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楊清音冷冷地說,一揮手,“請你離開,鎮魔島不歡迎你。”
禿子用兩縷頭髮做出送客的姿勢,“申忌夷,你可不要弄錯,退出道統的未必就是一家,起碼我們幾個都不會隨便給人下跪,你還是去找同類吧。”
申忌夷嘆了口氣,對逐客令不理不睬,“本來我是可以耐心等待的,我知道你遲早會回心轉意,可是——形勢變了,魔種將出、天下大亂,你接受再滅之法以後壽命只有百年,我有時間,你卻沒有……”
“道統沒收回你的內丹嗎?”楊清音用眼神示意禿子準備動手。
申忌夷露出神秘的微笑,“被迫退出道統和主動退出道統的待遇是不一樣的。”
小蒿氣憤地插口:“我也是主動退出的啊,沒被魔種侵襲,也沒跟誰生小孩兒,可道統還是收走了我的內丹,連留作紀念都不行,不公平啊。”
小蒿邊說邊取出小烏龜,使勁搖動,拿它撒氣,幽寥只能以裝死應對主人的壞脾氣,四肢和腦袋無力地晃來晃去。
申忌夷上前一步,用非常正式的語氣說:“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爲了牙山、爲了申楊兩家、爲了整個道統,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有些事情是註定的,道統從前的習慣是等待事情發生,現在是該換一種手段的時候了。楊清音,請跟我一塊離開……”
“做夢!”禿子大喝一聲,頭上魔眼已經射出紅光。
申忌夷隨手彈了一指,禿子打着滾飛出數十步,星落道士對他來說還是太強大了一些。
申忌夷沒能忍住心中的衝動,上下左右到處望了一遍,沒有多餘的人影,也沒有隱藏的力量,他再次放下心來,又向前邁出一步,剛要開口,前方多了一個人。還有一隻烏龜。
小蒿擋在楊清音身前,高高舉起幽寥對準申忌夷,“你可有點入魔的跡象啦。”
“讓開。”申忌夷沒將小蒿放在眼裡。
小蒿卻自顧說下去,“別以爲我不懂,我的眼睛亮着呢:你在道統裡很受歡迎,想跟誰結緣,對方都得歡天喜地,偏偏楊清音沒有,她拒絕了你,寧願跟慕行秋在一起。還生下了慕冬兒。你過不了這道坎,非得讓楊清音也給你生個小孩兒。要我說,這樣不好,因爲——你不如慕行秋英俊,當然,慕行秋不如左流英,可是……”
申忌夷怒意漸生,因爲小蒿居然說對了,他沒有跟隨牙山一塊退隱。一半是想自願留下,另一半也是得到提醒:他有道劫未度,除非了卻心事,否則的話很可能入魔。
“閉嘴。”申忌夷一揮手。長劍驟鳴,一陣旋風平地生出,他怕誤傷到楊清音,沒有使用殺招。
“咬他!”小蒿也叫了一聲。兩人同時開口、同時發招。
旋風乍起,剛飛回來的禿子又被吹走,小蒿尖叫一聲。也被捲走,掉在小島另一頭。旋風唯獨繞過楊清音,她此時連內丹都沒有,在任何一名道士面前都沒有還手之力,卻驕傲地昂首挺胸,心想龍魔再古怪,終究不會傷害慕冬兒,慕行秋被困在止步邦內,自己就算重新凝丹也幫不上忙……
她已生出必死之志,只怕申忌夷手快會阻止她自殺,於是穩住心神,打算虛與委蛇,先取得申忌夷的信任。
她張開嘴,話卻沒有出口。
旋風已逝,申忌夷站在十步之外,模樣十分怪異,左腮上掛着一隻小烏龜。
幽寥竟然咬中了,雖然沒能將申忌夷整個吞下,可它能靠近道士並且結結實實咬住目標,本身就是一個奇蹟。
申忌夷目光低垂,面部扭曲,比之前被迫下跪還要憤怒,道士都喜歡潔淨,道門子弟尤甚,被烏龜這種骯髒的動物咬中,就跟普通凡人不小心吞下蒼蠅一樣狼狽。
長劍出鞘,飛在空中斬向烏龜,申忌夷保持一分理智,害怕髒血會濺到身上,因此仍未使出全力,他知道這隻烏龜出身於玄武,可它被一羣低等道士生擒活捉,能有多厲害?
因此,當長劍沒有劈開龜殼,而是發出刺耳的噪音,迸發出一堆火星時,他着實吃了一驚。
幽寥沒有鬆口,反而咬得更緊了,並且將背上承受的壓力全轉到了敵人身上。
申忌夷被自己的法劍撞得後退一步,又驚又怒,擡手發出一條細細的冰火小龍,射向臉上的小烏龜,他得掌握分寸,以免傷到自己。
小蒿已經從地上站起來,遠遠地衝着小烏龜施展幻術,嘴裡還飛快地念誦着什麼。
幽寥被法術擊中,整個飄了起來,可還是不鬆口,脖子抻到半尺長。
申忌夷正要發出第二道法術直接切斷烏龜的脖子,眼前猛然一黑,周圍一下子變得悶熱而潮溼,腥臭撲鼻,令人作嘔。
他竟然被吞進了烏龜的肚子裡!
當年的慕行秋就是在幽寥肚子裡將它擊敗並活捉的,可申忌夷不是慕行秋,光是被活吞的這個念頭就讓他肝膽俱裂,立刻聚集全部法力,只想儘快逃出去。
眼前重現光明,申忌夷不辨東南西北,接連幾次瞬移,消失不見了。
小蒿飛過來,及時接住小烏龜,對目瞪口呆的楊清音說:“小幽幽的胃口不好,前兩天吃的東西還沒有消化。”
楊清音回過神來,不想自殺了,“申忌夷肯定還會再來,以後咱們就要靠這隻烏龜保護了。”
禿子也回來了,正要誇獎小烏龜幾句,突然看到地上的半妖睜開了眼睛,急忙叫道:“小心!”
半妖沒有起身,就那麼呆呆地望着天空,眼睛一眨不眨,然後他開口了,“我是慕行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