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器論道的第一個項目當然是“合器”:年輕的道士們拿出自己親手煉製的法器,讓它們整齊地飄浮在近一人高的半空中,既爲了觀賞方便,也是一種炫耀,有些法器比主人還想出風頭,每當有人靠近的時候就發出奇異的光芒,或者發出悅耳的鳴叫。
望山道館的鬥法大廳重新得到符籙加持,更大更穩固,據說能夠容納數名星落道士同時施法,近五百道士在廳內信步巡遊,評判法器的品級、相貌與主人。
由於望山封閉,最近幾年製造的法器無法進行至關重要的灌魔過程,品級普遍大幅下降,之前造出來的法器因此廣受矚目。
這是一個爭取支持者的良機,慕行秋卻放棄了,他沒有展出自己的霜魂劍,這柄劍的獨特以及它所做過的事情,都足以令他贏得巨大的聲望,但他還是決定不拿出來。
那些與他一道參加過斷流城之戰的龐山道士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因此誰也沒有多勸一句。
法器展示持續了一個時辰,隨後開始“論道”:比試誰的法術更強。
道士的修行並非穩步提升,總是先有一段突飛猛進的階段,通常持續十到二百年,在這個階段,他們的內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增強,看上去前途不可限量,然後突然之間,修行路上最順風順水的階段結束了,進入一片荒蕪的區域,每日辛苦勞作,也只能得到一點點收穫,但起碼還有收穫,等這個階段也告結束,道士們就會遇上嘆息劫,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因此,那個長短不一的突飛猛進階段彌足珍貴。在此期間,道士將大部分精力都用來修行內丹,只學習最基本施法技巧,他們相信未來長遠,會有充裕的時間鑽研法術。
自從龐山五年多以前被妖族攻破,這種想法發生了劇烈改變,許多正處於內丹提升期的低等道士主動學習法術,這次合器論道,正好給了他們一個比較高下的機會。
能來的道士差不多都來了,尤其是發現宗師與首座們對斬妖會似乎有默許的跡象時。來的人更多。
萬第山道士汪羣飛昨晚才趕到皇京,是最後一撥參加合器論道的人,吸氣五重,攜帶一品九級的法劍,他跟許多道士一樣,沒能去望山灌魔,只好購買一件品級極低的法器,將其毀掉,留下里面的魔種。勉強煉製出屬於自己的法器。
汪羣飛是洪爐科弟子,二十八歲,修行速度屬於中等偏下,在萬第山就不受關注。放在九大道統更是默默無聞,就是這位相貌寬厚、年紀輕輕就顯老成的道士,不知從哪裡弄來兩張紙符,在第一場鬥法中使用。差點將自己和對手一塊殺死,給合器論道增添了一份血腥之氣。
很巧,他用的也是一針見血符。威力遠遜於蘭冰壺,對吸氣道士來說卻過去強大了。汪羣飛的祭符技巧非常笨拙,第一次抖手,紙符只是冒出一股清煙,竟然沒有燃燒,他急了,立刻換了一張,第二次抖手的幅度稍大了一些,結果紙符仍然沒有化爲灰燼,而是在他手中爆炸,發出的符籙之力既不是針也不是光,是一束火線,正中對面驚愕不已的對手頭頂。
同時進行的鬥法有十幾場,接下來還有上百場,都因爲這次意外而暫停。
兩名道士沒有死,都受了重傷,尤其是汪羣飛,昏迷不醒,被送回萬第山道館接受高等道士的治療,一時半會醒不過來,沒法說出符籙的來源。
支持符籙的一方大受打擊,丁威、申忌夷、楊青元等人矢口否認自己向汪羣飛提供過符籙,甚至願意爲此接受任何懲罰,鑑於汪羣飛沒有死,這樣的誓言很有說服力。
但楊青元的威望還是下降不少,正是因爲他不遺餘力的宣揚,符籙在道士們心中紮根,汪羣飛很可能就是因此想方設法才弄來了兩張紙符。
合器論道暫停,大家都覺得有必要先弄清這兩張紙符的來源。
慕行秋的支持者一下子多了起來,道士們紛紛上門拜訪,他只好留在龐山道統,一遍又一遍地闡述自己對符籙的看法,以及念心科是否能夠快速推廣。
“符籙是道統十八科之一,當然沒有問題,關鍵是它掌握在誰的手裡,我的意見是謹慎使用。念心幻術也是道統法術,沒辦法像符籙那樣立刻生效。”慕行秋的回答非常謹慎,心中希望正常的辛幼陶能站在自己身邊,他肯定更擅長回答這種問題。
楊清音是洪爐科弟子,在萬第山有不少熟人,所以一直守在萬第山道館,這天傍晚,她帶回了第一手消息:“蘭冰壺,是蘭冰壺給他的符籙。”
楊清音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臉色微紅,與疲憊無關,而是因爲氣憤,“申忌夷他們自作聰明,想利用蘭冰壺試驗符籙,結果左首座的姨母大人也不傻,又從道統找了一名試符的笨蛋。”
更多的消息迅速傳來,汪羣飛甦醒了,說出了全部經過。
他是跟同門道士一塊來皇京的,因爲貪戀繁華,自己在熱鬧的街上閒逛,遇見一名年老的龐山女道士,兩人一見如故,女道士送給他兩張符籙,對他說:“道統符籙正在復興,每名道士都應該感受一下它的力量。”
“你們能想象這個汪羣飛有多笨嗎?竟然就把蘭冰壺的話當真了,來到道館之後也沒向任何人提起,鬥法的時候就給用了。唉,他連祭符手法都是現學的。”楊清音十分惱怒,因爲蘭冰壺還在冒充龐山道士,因爲申忌夷等人將寫符之術泄露給了蘭冰壺。
贈符的女道士沒有說出姓名,萬第山的一位首座對汪羣飛施展了控心術,得到他的記憶,確認騙他的人正是被龐山驅逐已久的蘭冰壺。
這和使用符籙向左流英挑戰不同,兩人畢竟是近親,衝突帶有私人恩怨的性質,左流英不在意,別人也不在意,但這一次不同,蘭冰壺等於公開向道統宣戰了。
沒有道士替蘭冰壺說話,更沒人提起她也曾被一小羣道士利用。
龍賓會反應迅速,立刻取消了對所有散修的特赦,其中自然包括蘭冰壺,與此同時還暫時取消了皇京的禁飛令,於是整個夜裡,以及接下來的白天,皇京居民有機會見到滿天飛行的“符仙”——這是他們對道士的看法,一羣更強大的符籙師。
蘭冰壺跑了,無影無蹤,但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帶着一羣散修追逐雨季了,除了投奔妖族,她似乎乎沒有別的出路。
許多高等道士都參與了追捕,左流英卻仍然沒有離開房間,好像蘭冰壺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不管怎樣,合器論道又能繼續進行了,各山的道士們共同制定了兩條規則:第一,所有符籙必須來源清楚,事實上,絕大部分符籙來自丁威,他隱然成爲道統符籙的擔保人;第二,鬥法時使用符籙必須徵得對手的同意,這條規則令符籙的使用大幅減少——誰願意平白無故允許對手增強實力呢?
慕行秋願意。
“我需要一場無可置疑的勝利。”慕行秋向疑惑不解的龐山道士解釋,“我要讓丁威知道,斬妖會絕不接受他的暗中操控。”
衆人當中只有沈昊完全明白慕行秋話中的意思,望山道士丁威現在是通往龍賓會的重要橋樑,慕行秋受到警告,不能直接干涉符籙師的事務,想查清辛幼陶變化的真相,就必須牢牢抓住丁威。
“你不能狠狠揍楊青元一頓嗎?出了汪羣飛的事,我估計符籙不會有多少人喜歡了。”楊清音覺得慕行秋過於冒險。
“現在沒人喜歡,可是過一段時間之後,大家又會想起符籙的威力,他們會說蘭冰壺寫出的符籙不專業、汪羣飛祭符的手法也不對,所以出問題的是人而不是符籙本身。”
慕行秋說服了龐山道士,明夜二更,他將與楊青元鬥法,他對勝利充滿信心,可是總有一絲不安揮之不去,丁威不是隨意之人,對蘭冰壺的控制卻太弱了一些,在尋思了許久之後,慕行秋決定去拜見左流英。
左流英的房間極爲素淡,連蒲團都沒有,只擺着一隻半人高的香爐,源源不斷地吐出煙霧,整間屋子因此朦朧不清,充滿濃郁的香味。左流英盤腿坐在香爐上面,相距一尺左右,像是煙霧幻化出來的影子。
他允許慕行秋進來,臉上卻沒有歡迎的表情。
慕行秋先開口,“你說過,龐山的敵人是另一家道統,可是向蘭冰壺提供符籙的是斬妖會低等道士,你還堅持原來的看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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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受煙霧的影響,左流英臉上的病容比幾天前更加明顯,好像隨時都會與滿屋子的氤氳融爲一體。
左流英沉默許久纔開口,“世上有巧合,比如你的道根就是巧合的產物,但既然是巧合,就不會同時涌現。”
最近的巧合的確多了一點,望山恰好有一名道士滯留未歸,這名道士恰好對遠古的符籙很感興趣,龍賓會恰好接受他的友誼,申忌夷恰好能提供內丹。
“滿屋子的煙霧是爲了掩飾病容,太多的巧合也是同樣的目的?”慕行秋明白首座的意思了。
“很多時候,去掉巧合,你就能看見事實了。”左流英閉上眼睛,結束了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