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桃參加過很多次龐山五行科的殺妖演練,感覺跟現在完全不一樣,她有一點緊張,更多的卻是興奮,能在真正的戰鬥中發出一招法術,比在一個安排好的環境中親手殺死一名妖魔更能證明實力。
她還沒有主法器,可她並非船上唯一空手的道士,這是一場競爭,每個人都在憋着一股勁兒,希望在這場不期而至的戰鬥中展示自己修行多年的成果。
小青桃的期望尤其強烈,她不僅要證明實力,還要證明自己與妖族勢不兩立,因此當船頭傳來兩名道士的談話時,她的心不由得咯噔一聲。
“那個叫洪福天的人真是可笑,居然想勸說九大道統跟妖魔聯手,哦,按他的話說是‘妖族’。”
“他一個大男人,頭上還纏着一塊紅飄帶……”
“因爲他是非妖,非妖頭上都要戴這玩意兒,不過像他這麼顯擺的可不多。”
“原來如此,可是我瞧見有幾個非妖是站在妖魔那邊的。”
“非妖自己也犯糊塗,要是讓我說,人類還是應該對非妖警惕一點,他們不可靠。”
船上的道士們點頭贊同。
“聽說有幾家道統甚至招收非妖讓他們修行呢……”
小青桃的心越跳越快,臉色也開始變得蒼白,真害怕待會有人指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她是龐山道士,頭髮上不用纏紅帶,可是如果有人質問。她絕不可以撒謊。
申忌夷救了她,牙山的餐霞道士站在另一船的船頭。右手握尺,左手高舉一面銅鏡,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如海嘯一般涌來的海妖。
“還有三十里,大家做好準備。別看海妖來勢兇猛,其實一共只有四五十隻,這些飛魚會合體組成大妖,不要隨便發招,殺死再多飛魚也沒有用。咱們有三面銅鏡和兩盞燈。待會光照在哪裡,就向哪施法,別留餘力,用你們最厲害最拿手的法術。準備好了嗎?”
他的聲音很響亮,第一線三條船上的道士們齊聲回答“好了”。
雙方距離更近,五名道士手裡的銅鏡和油燈射出強烈的光芒,或紅或紫。即使在陽光下也清晰可見。
小青桃的心跳得更加劇烈,這回與她的身份無關,只是單純的對戰鬥的渴望。
申忌夷選中的持鏡、持燈道士同時也都擁有主法器,這意味着他們能夠自由飛行。“起!”申忌夷帶頭從船上飛起二十幾丈,比海妖更高,手中銅鏡射出的紅光照在十幾裡以外的水牆上。
“道火不熄!”
這是戰鬥的號召。三條戰線十一艘船上的四十多名道士齊聲做出同樣迴應,有能力的道士發出第一撥法術。
小青桃雖然站在第一線,但她不能飛,法術也不夠強大,因此只能跟大多數道士一樣。眼睜睜瞧着少數道士,尤其是空中的五名道士搶先發招。
火球、石塊、利刃等等強大的五行法術不是從施放者的手心裡發出。而是突然出現在八九里之外的空中,毫不停頓,甫一成形就向目標極速射去。
十幾丈高、數十里寬的水牆不會因爲這幾下試探性的攻擊而崩潰,但它分裂了,停止向前涌動,突然分成幾十股,迅速落到海面之下,片刻之後,它們再次躍出的時候已經不再是水牆與飛魚,而是四十多條鐵青色的蛟龍,雖然整個身體沒有露出來,但是最短的看上去也有十幾丈,其中最大的一條光是脊背就像小山一樣。
“鐵脊蛟龍!”有人認出了這羣海妖,“別打它們的背,小心尾巴!”
鐵脊蛟龍是海中獸妖,不會變幻人形,道士們大都從書中對它們有所瞭解,此時親眼目睹,還是不免大吃一驚。
棋山小船速度飛快,跟在五名飛在空中的道士身後,與海妖接近到五里之內,第一線的五行科道士已經可以發招了,他們專學殺妖,法術的距離與強度都比其它科的道士要厲害一些。
小青桃擡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隨申忌夷銅鏡射出的紅光,發出自己對抗鐵脊蛟龍的第一招——幾枚寒光閃爍的冰刺。
那是一條中型長度的蛟龍,露出水面的部分就有十餘丈,頭頂兩根分叉長角像是深秋裡的枯樹,巨大的長嘴裡不停地往外噴射水柱。
紅光照在一根長角的底部,那裡就是妖丹所在。
鐵脊蛟龍是一類強大的獸妖,對法術的抵抗能力更強,連挨十餘道法術也沒有倒下,反而向敵人噴射更強大的水柱,併發出雷鳴一般的吼聲,震得海面起伏,小船隨之搖晃。
第二線三艘船趕到,上面的道士數量不多,卻都擁有主法器,立刻騰空飛起,加入到申忌夷等人的行列中。
道士一方實力陡增,沒多久,申忌夷照射的那條中型蛟龍倒下了,激起高聳的海浪,也激起了道士們的鬥志。小青桃振臂高呼,她準確地擊中蛟龍妖丹至少五次,這一刻她再也不爲自己的非妖身份而感到困擾。
第三線五艘船到了,他們的職責不是殺妖,而是分散開來,形成鬆散的保護圈,阻止某些海妖過於靠近前方的道士。這些道士手裡都沒有主法器,鏡、鈴一類的物品卻不少,紛紛拿出來使用。
沈昊高舉他前幾天纔在牙山洗過的銅鏡,嘴裡唸誦驅妖經文,在他身邊,王子辛幼陶搖晃銅鈴,跟他念誦同樣的經文。
一時間,海面上鈴聲震天,夾雜着各種銅器的敲擊聲,對海妖來說,這是難以忍受的噪音,道士們常年存想修行,這時的功力都顯示出來了,誰也沒有心慌意亂,雖然各家道統的經文並不一樣。卻互不干擾,形成更加強大的防禦力量。
楊清音的乾坤袋裡有一大堆法器。但她主要擔任指揮,手裡握着一枚珠子,不停地觀察海下的情況,一旦發現偷襲跡象,立刻命令某條船上的道士施法阻止。
道統十八科所學內容各不相同,真到使用的時候卻能很自然地互相配合,許多第一次參加真實戰鬥的道士們欣喜地發現,自己的所學的法術在這場戰鬥中必不可少。或進攻或防禦,都能產生作用。
唯一的例外是念心科。
慕行秋等五名道士站在船上向戰場翹首遙望,越看越心動,就連芳芳都有點後悔剛纔沒有堅持參戰。
巨大的蛟龍人人可見,雷鳴般的吼聲和海水的震動更是清晰可辨,道統的法術卻只有開過天目的人才能看見全貌,對島上的某些散修和妖族來說。他們只能看到遠方閃爍的光線,在陽光的映照下極不清晰。
一開始甚至有人誤以爲道統要敗,遭到周圍觀者的一致嘲笑之後,全都訕訕地退後,再也不敢吱聲了。
“海妖要逃。”慕行秋離得遠,對形勢看得反而更清楚。他將葫蘆放在船幫上,讓裡面的禿子也能望見戰場,“它們在用小蛟龍當誘餌,大蛟準備逃走。”
芳芳點頭表示贊同,另外三名道士卻只看到前方打得熱鬧。沒發現海妖要逃的跡象,所以只是撇嘴。沒有吱聲。
站在岸上的洪福天開口了,“大蛟要從水下逃走,因爲他們的目的就不是進攻,而是避難,只要登島,立刻就會放棄戰鬥。”
“這麼大的海妖,棋山可裝不下。”慕行秋的聲音緩和了一些,但他仍然不相信洪福天,沒有按他的意思去前方提醒說還有更強大的海妖追在後面。
從目前的戰鬥形勢來說,的確沒有必要提醒,即使真有埋伏,道士們也能應付。
在道統內部,吸氣道士幾乎是最低一層,僅比尚未凝丹的弟子強一點,可是在外面他們卻是強大的一羣人。
凝丹前後完全是兩個世界,慕行秋更深刻地體會到這一點。
“蛟龍一般不會變成人形,不是不能,而是不習慣,但是若想在棋山避難,他們就得改變習慣了。”洪福天解釋道,他對散修和妖族都有着深入的瞭解,“我希望他們能突破道士的圍剿跑過來,他們會帶來更多的消息,可能對咱們所有人都很重要。”
洪福天對妖族的同情態度過於明顯,慕行秋覺得很奇怪,猛然間想起小青桃講述的童年往事,轉身問:“你是非妖?”
洪福天指着頭上的紅帶,“我是應國祈雨城的洪氏後人。”
他的聲音坦然自若,好像祈雨城洪氏是一個十分偉大的家族,另外三名道士嘴撇得更明顯了,甚至沒有回頭,慕行秋卻突然產生一絲惺惺相惜的感覺,當他在龐山自稱“野林鎮人士”的時候,心態與之極爲相似。
“你在做一件註定失敗的事情。”慕行秋給出一句勸告,他最清楚不過,光憑非妖的身份,就足以令洪福天在道統眼裡顯得十分可疑,更不用說他那異想天開的建議,居然想讓道統與妖族聯合。
“有些事情做就是了,即使我失敗,總有幾個人會記得我說過的話,等到時機成熟,沒準馬上就能想起我的建議,爲大家節省一點時間。”
慕行秋驚訝地看着洪福天,突然覺得這名非妖絕非普通人物。
洪福天臉色突變,“糟了,蛟龍後面的追兵……是衝着無根島來的,他們不是爲了避難,是要……”他突然轉身跑向大羣散修和妖族,嘴裡大喊:“準備戰鬥!”
船上的五名道士正莫名其妙,猛然感到船身劇烈搖晃,就在他們面前兩三裡的地方,海水像冰山一樣拔地而起,露出一隻比整個無根島還要龐大的硬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