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只有一粒百潤丹,那是二良的遺物,米粒大小,金燦燦的,他小心翼翼地拈在手裡,不敢太用力,生怕它陷在手指皮膚裡。
桌面上的禿子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遵守諾言一句話也沒說,楊清音說過可以喂他百潤丹,那只是一句玩笑,她仍然每隔兩三天替禿子輸入靈氣。
小秋將百潤丹扔進嘴裡,含而不吞,禿子微微嘆了口氣,最美味的食物落入別人之口,他只能放棄了。
小秋轉身將小盒扔在牀上,盒內仍然裝着丹藥,事實上他的嘴裡一無所有,他決定採納辛幼陶的主意,假裝凝丹。輸給沈昊並不重要,可他不想再次上當,楊清音看上去是個沒有心機的人,正因爲如此,她可能會受到別人的利用。
小秋嚥了咽口水,裝出丹藥融化的樣子,正準備練功,楊清音拉開窗戶不請自入。
禿子咦了一聲,急忙閉嘴。
小秋很驚訝,就算要逼出魔種,她來得也太早了一點,離二更天還差一刻鐘,“怎麼了?”
楊清音做出噓聲的動作,“一粒百潤丹不夠,聽說沈昊要吃五粒,你得吃十粒。”
“什、什麼?”小秋完全沒料到楊清音會來這一招,“我哪來那麼多百潤丹?”
“你沒有,我有啊。”楊清音掏出一隻木盒,輕輕搖晃兩下,裡面發出清脆的響聲,“我親戚多,幾粒百潤丹對他們來說是小意思。”
小秋更驚訝了,百潤丹是貴重之物,沈昊的舅舅爲了支持外甥修行,幾乎砸鍋賣鐵纔買來五粒,楊清音居然隨隨便便就要來一盒,“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楊清音瞪眼,“一百個凝丹道士。九十九個要吃丹藥,沈昊都沒覺得不好意思,你倒謙讓了?”
“我是說關神躍他們。”
“所以我才悄悄送來啊,過後你也得保密,別讓其他人知道,誰能凝氣成丹,我到時候自會給他幾粒。”她又轉向禿子,“你也得管住嘴巴,你現在不用吸血,嘴巴用處不大。敢泄密我拔了你的舌頭。”
禿子一會搖頭一會點頭,嚇得臉色都變了。
“這麼多百潤丹……”
小秋話沒說完,楊清音左手彈出一指,小秋立刻感到身子僵硬,不由自主張開嘴巴,不知多少粒丹藥同時飛進口內。
“別嚥下去。”楊清音解除法術,“加上你自己的百潤丹一共是十粒,雖說是親戚給的,可也搭上老孃不少人情。今晚要是凝丹不成功,帶着腦袋一塊逃出龐山,再也別讓我看到你們兩個。”
小秋含着丹藥,說話含糊不清。“你到底煉了一件什麼法器,能讓洪爐科受不了,把你攆到致用所?”
小秋實在不懂,楊清音在龐山的強大親戚這麼多。得犯多大的錯誤纔會受到如此嚴厲的處罰。
“沒你的事。”楊清音昂然回道,轉身又從窗戶跳了出去。
“古怪的女人。”小秋低聲說,對面的禿子不停點頭。
百潤丹很快融化。小秋口中充滿辛辣的味道,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吞下去,看來今晚必須嘗試凝丹了。
雖然辛幼陶力證楊清音不可信,小秋卻見識過她最真實的一面,因此沒有多少懷疑。
百潤丹性如其名,口中津液剛剛嚥下,立刻又生出一些來,得要百次才能結束。
吞津與吐納、叩齒一樣,是道門最基礎的修行手段之一,小秋早已練過多年,當下不緊不慢地進行,足足用去半個時辰才完成“百潤”,好在吞津次數並不疊加,否則的話,九粒百潤丹一個晚上也化不完。
接下來就是耐心等待,按照養神峰都教講授的知識,百潤丹生效很快,用不上一刻鐘體內就會有靈氣充沛之感。
小秋提前開始運行逆天之術的凝丹法門,腳踏天罡,控制呼吸,雙手做出一連串的複雜動作。
禿子癡癡地觀看,滿臉豔羨之情,兩隻眼睛亮閃閃的,張着嘴,不發出一點聲音。
天罡步法每一步都要原地停留一會,小秋走完一圈,一刻鐘早已過去,可他沒有靈氣充沛的感覺,跟沒吃百潤丹之前毫無區別。
“奇怪。”小秋自言自語,對面的禿子子贊同地點點頭。
他又走了一圈,這時離三更時分已經沒多久,老祖峰上的沈昊大概已經服食丹藥了,可小秋還是沒有任何特異的感覺。
“難道她拿錯丹藥了?”小秋問。
禿子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小秋乾脆回到牀上存想,沒多久就醒過來,仍然沒有感覺。
看來這個晚上要白白浪費掉了。
念頭剛起,楊清音又從窗戶跳進來,“你怎麼坐到牀上去了?我教你的法門不是這樣的。”
“那些百潤丹好像不起作用。”
“怎麼可能?這些丹藥煉成還不到十年,正是效力最佳的時候。”楊清音打量着小秋,“我幫幫你。”
“怎麼幫?”小秋頗感驚訝,逆天之術非常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獨自修煉,除了提供丹藥,應該沒有其它幫助方法了。
“我幫你招魂。”
“招魂?”小秋更加驚訝了。
“我把你的魂魄招出來,然後催動你體內的百潤丹立刻生效,這是最簡單最快捷的辦法,今晚無論如何你也得凝丹成功,絕不能輸給沈昊。”
小秋覺得這個辦法有點匪夷所思,扭頭看了一眼禿子。
禿子經歷過幾次招魂,不太喜歡那種感覺,撅着嘴搖搖頭。
“你之前試過這種方法嗎?”
楊清音聳聳肩,“慕行秋,這可不像你的性格,逆天之術就得行險路,你到底想不想凝氣成丹?”
“想。”小秋心裡突然生出一股勇氣,甚至對自己剛纔的謹慎感到羞愧,老孃說得沒錯,他要走的是一條險路。怎能總是瞻前顧後?
禿子的頭搖得更猛烈了,三縷頭髮幾乎支撐不住,發現小秋不爲所動,他乾脆上下跳動,敲得桌子梆梆響。
“安靜點。”小秋略感不滿,“再鬧把你扔出去。”
禿子不動了,臉上神情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
“我該怎麼做?”小秋問。
“坐在牀上就好。”楊清音伸出右手,掌心裡託着一盞沒有點燃的小油燈,“進入存想狀態,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就在這一剎那。小秋生出一絲懷疑,楊清音的法器不多,盜明珠之外何時多出一盞油燈?但這股懷疑情緒很快就消失了,楊清音是來幫忙的,小秋想,自己不該無端地懷疑她。
就在他準備閉上眼睛的時候,禿子突然做出意想不到的舉動,竟然一躍而起,張着嘴。惡狠狠地撲向楊清音,像是要致她於死地。
“禿子!”小秋又驚又怒。
楊清音隨手一揮,禿子被扇回桌面,撞到香爐。落在一堆白紙上,頭顱傾斜着,一動不動。
“不用管他,我讓他暫時暈一會。慕行秋。開始存想吧。”楊清音掌中的油燈點燃了,微弱的光暈像是一朵生在角落裡的小花。
小秋心中的懷疑更加強烈,最後還是信任佔據了上風。這是曾經在他面前流過眼淚的楊清音,沒什麼可值得懷疑的。辛幼陶天生多疑,想得太多了,至於禿子,只是一顆永遠十歲的腦袋。
他閉上雙眼,片刻之後,腦子裡開始有跳動感,先是一下一下的,彷彿窗外的雨滴,慢慢變快變強,像是遠處的雷聲、正在接近的戰鼓。
小秋猛然醒悟,這根本不是魂魄離身的感覺,而是祖師塔念心科傳人曾經對他使用過的魂牽之術,都教林颯當時廢了很大力氣纔將其斬斷。
他睜開眼睛,看着窗前正認真施法的楊清音,嘶啞着聲音問:“你是誰?”
楊清音神情冷漠,過了一會才說:“你覺得我是誰?”
小秋的心硌磴一聲,“是你?你通過傳音香爐收買了張靈生和辛幼陶。”
覺得是誰就是誰,這是一道強大的法術,張靈生和辛幼陶沒能抵擋住,小秋也險些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擔心自己發現真相有些太晚了。
“楊清音”的另一隻手指着油燈繼續在施法,小秋腦子裡的跳動感也在持續增強。
“那兩個笨蛋,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還得我親自出手。”她承認了。
“你到底是誰?”小秋試着發起反擊,可他根本動不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集中意念對抗那種跳動感。
“我是誰一點都不重要。”“楊清音”的聲音發生了變化,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你是誰?你到底將魔種藏在了哪裡?爲什麼它不肯出來?”
小秋沒有回答,開口說話分散精力,他有一點納悶,此人顯然法力高強,爲什麼不對他使用控心術?很快他就明白了,禁秘科首座左流英曾經對他用過這一招,什麼也沒發現,所以這個假楊清音要換一種方法。
除了腦內跳動,魂牽之術還有什麼影響?都教林颯當時沒有做出清晰的解釋,小秋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須全力抗拒。
“你有超出常人的意志。”假楊清音讚許道,“如果體內沒有魔種的話,倒是一位可塑之材。”
房門被推開,走進來另一個楊清音,那種大大咧咧的氣質,讓小秋確信這一位是真的。
真老孃看着假老孃,居然沒有特別意外,只是皺起了眉頭——她看到的人跟小秋截然不同,“姑姑,你在這兒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