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天氣的炎熱,埃及與阿拉伯真應當說是不分伯仲。
縮在蓮花池旁的椰棗樹陰影中,盛夏無力地用手中的文件扇着風,無視一旁女官驚恐的眼神,“哈麗麥,麻煩你再去幫我拿一份棗醴來。”
哈麗麥看着盛夏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只覺得喉嚨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上不下地噎着。她哈麗麥好歹也是埃及少數能夠出入宮廷地女官之一,在外面別提奴隸,就算是出身高貴的貴族們也都對她禮遇三分……但是這個女人……
不是說她只是個受了寵的女奴嗎!爲什麼陛下要派自己來服侍她,而且,而且她還把自己當成普通的侍女來使喚!
不不不,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把無數大臣不知花了多少精力才做出來的農耕企劃書拿來當廢紙一樣煽風!
哈麗麥看着盛夏手中即將飛入水中的紙張,只覺得那種心臟即將跳出喉嚨的感覺越來越濃重,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大,大人……這可是大臣們費盡心思才做出來的文件啊……”
正在奇怪身邊的“侍女”爲什麼不去拿飲料反倒瞪着自己,聽到她咬牙切齒的提醒,盛夏終於頓悟。她翻過文件掃了一眼,“哦,你說這個玩意啊……”
玩,玩玩玩意?!
哈麗麥差點沒被盛夏無所謂的態度氣的一口血噴出來,忍住掀桌打人的衝動,哈麗麥再一次咬牙強調道:“這可是全埃及最厲害的大臣們商量了數月才制定出來的計劃……”
盛夏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攤開企劃書,戳了戳上面的文字,“因爲害怕被洪水沖毀,就把農耕區往外挪,這麼簡單的計劃也好意思跟我說是衆大臣們花了數月精心研究出來的?”
哈麗麥頓時有些不服,“難道您有更好的辦法?”
盛夏嘆了口氣:“早在公元前11世紀……我是說兩千多年前,古埃及人就提出過一個想法,修建‘水庫大壩’。”
哈麗麥皺起眉毛,這個來自古代的構想她自然有所耳聞,“人爲攔住尼羅河上游的水?這不僅是對河神的不尊敬,更是阻擋了每年河神賞賜給我們的肥沃的泥土!”
尼羅河氾濫帶來的淤泥沃土啊……
盛夏輕笑一聲,反問道:“每年百姓們都要爲尼羅河重新修建堤壩,這項工作一直是埃及最大的財政支出吧?”
因爲印度洋季風的影響,每年七月,季風都將把埃塞俄比亞高原的雨雲帶到尼羅河源頭。大量降水導致尼羅河氾濫,沖毀河兩邊的居住地和農田,與此同時也會帶來肥沃的泥土。就是這些泥土養育了尼羅河兩岸蔥蔥的樹木,建立起延綿千年的古埃及文化。因此,埃及也被稱爲“尼羅河的贈禮”。
對盛夏不直接回答問題反倒轉移的態度哈麗麥並不滿意,“是,但是修建水庫大壩需要的資金人力更大!”
“控制了尼羅河的水流量,就可以避免河水氾濫導致堤壩被沖毀,以及每年重置農耕區的問題。”盛夏擡眸看了哈麗麥一眼,“而且沃土並不是被完全阻攔,它們依舊會隨着河水來到埃及。”
被盛夏堵得無話可說,哈麗麥蠕動嘴脣還想說些什麼,忽然邊上傳出一聲驚呼。
盛夏和哈麗麥紛紛轉頭,只見一個侍女正緊張地趴在蓮花池邊不斷大叫:“快來人啊,公主殿下掉下去了!”
公主摔進蓮花池了?
盛夏心中頓時一緊,往蓮花池裡一望。田田蓮葉間一個嬌小的女孩正在撲騰,看樣子不過五六歲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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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快點去救她!
盛夏心中一緊,忙跑到池邊一躍入水,速度快到哈麗麥都來不及阻止。好在氣溫比較高,蓮花池中的水也不算太刺骨。盛夏剝開蓮葉劃了幾下水便游到小女孩身邊。小女孩雖然驚慌,但感覺到有人救自己也十分配合地放鬆了身體,盛夏幾乎不費什麼功夫就拽住了她,抱着她游到池邊,配合着小侍女將女孩託了上去。
嚇白了臉的侍女顫着手幫小女孩拍着背順氣,忙不迭地衝盛夏道謝:“謝謝您,謝謝您……”
然而等看清救起女孩的人是盛夏後,臉色卻更差了。
“沒關係。”盛夏客氣一笑,正要爬上岸,卻見小女孩淚眼汪汪地看着水池,“維娜,父王送給我的……”
叫維娜的侍女慌張的伸手一把捂住了女孩的嘴,“別亂說話!”
盛夏打量起維娜懷中的小女孩。雖然年幼,但眉眼間已見幾分柔媚,但從她的樣貌上並不難想象出她父母的容貌。
尤其是那鼻子,很像他……
心中有些說不出滋味的酸澀,盛夏儘量放鬆臉上的表情,用柔和的聲音問她,“怎麼,在蓮花池裡丟了什麼東西嗎?”
維娜匆忙搖頭,神色緊張,“沒有沒有,不過是一件不重要小玩意罷了,大人不必在意。”
是在擔心自己識破女孩的公主身份,然後加害於她嗎?盛夏不由在心中苦笑一下,果然不管在哪個國家,只要是後宮都是危機四伏的。這侍女看年紀也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但已經知道這樣防備他人,護着自己的主子……
必是情勢所迫吶。
小女孩卻明顯不滿維娜的話,用力掰開了維娜的手,“纔不是什麼不重要小玩意!那是父王送給我的寶物!”
維娜聽小女孩這麼說,嚇得面如土色。
盛夏伸出手對着女孩寬慰一笑,“是什麼樣的東西呢?”
看着盛夏伸過來的手,維娜嚇得全身顫抖,咬着脣不敢擡頭看她的臉。小女孩卻是對盛夏毫無戒心,“是上次‘落淚夜’父王讓夜叔叔用紙莎草給佩兒做的小魚!”
佩兒倔強地看着盛夏,淚跡未乾的臉上帶上幾分驕傲地強調道:“是佩兒的寶物!”
盛夏的呼吸不由一滯。原以爲可能是薩利赫送給她的首飾之類的貴重物品,卻沒想到竟然不過是一個不值一提的草編玩具,甚至都不是他自己做的……
看着佩兒的表情,盛夏感到心中的酸澀更加翻涌,轉過頭深吸一口氣再一次扎入蓮池中。
蓮池中清澈的水接連兩次被人打擾,淤泥翻涌,模糊着視野。盛夏遊到佩兒剛纔落入池中的地方一寸寸搜尋起來,在一叢叢蓮花根莖中尋找着並不起眼的草編玩具。
若是黃金手鐲之類的,找起來就方便多了。徒勞無功,盛夏無奈地浮到水面上透氣,本想搖頭說找不到,但感受到佩兒向自己投來的熱切眼神,心中不由一軟,換了口氣又一次扎入水中。
水中一片混沌,好像陷入黑暗之前的天際。盛夏盲目地在水中摸着,要找到那個草編玩具,那是佩兒重要的東西……是她的寶物。
無情最是帝王家,父子反目,兄弟相殺。之前便已經領教過突蘭沙和妮蒂亞和薩利赫的相處模式,此時此刻,盛夏完全可以想象出薩利赫對待自己女兒的態度。
也許送她這個草編的玩具,不過是隨口一說。
也許送她這尾小小的魚兒,不過是一時興起。
她甚至能想象出被佩兒糾纏着撒嬌的薩利赫臉上不耐的表情。
她甚至能想象出薩利赫喚夜幫忙打發佩兒時冰冷的眼神。
然而天真的佩兒卻將它當做自己的寶貝,日日帶在身上,這般珍惜。
怎麼能忍心不去找呢?也許……這是唯一能證明佩兒擁有過那麼一星半點父愛的東西。
確實……是她的寶貝啊。
腦中浮現出薩利赫的面容,盛夏心中說不出的難受。若干年後,等愛情淡去,等自己失去一切利用價值,這個無情的帝王是不是也會如今日對待他身邊的其他人一般對待自己?
真不希望是那樣啊……
憋氣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盛夏正欲浮上水面喘口氣,卻忽然看見了水底一團模糊的小東西。陽光在水中被折射成絲絲縷縷地綢緞,幽幽灑在那團小東西上,隨着水波擺動,就彷彿一尾在水中打轉的小魚一般。
看來是草編玩具沒錯了!盛夏心中一喜,上前將它撿到手中。只見那是一尾編得十分精緻的小魚,雖然已經有些枯黃,但那栩栩如生的模樣確實逗人。
沒想到夜那個傢伙竟然也會這般手巧……
盛夏心裡鬆了口氣,正要往上浮上去,腳上卻忽然被叢叢蓮莖和水草纏住!
心中一慌,盛夏忙伸手去分開那些糾纏着自己的東西,然而水中卻並不好使力氣。扯了沒幾下,盛夏嘴一鬆便是一串泡泡吐出,嗆入了蓮池中的泥水,整個鼻腔都酸澀起來。
向來自負水性不錯的盛夏也不由有些慌張起來。之前看池水並不深所以才大膽地潛了下來,卻小瞧了這池中的水草。
畢竟池邊有人在,盛夏也並不是很擔心自己有生命危險。在水中發不出聲音,她只能伸手使勁搖動着身邊的一簇簇蓮葉,希望池邊的人能快些來幫自己一把,畢竟嗆水還是很難受的。
在水中時間都似乎被無限拉長,盛夏只覺得兩眼都開始發黑,這才被人用力拽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