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燕卿的處境和心情,警監也都能體會。
Wωω ✿TTkan ✿¢O 時年失蹤了,從去年初夏未至,到此時,已經17個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眼前這個年輕的手下開始還能努力平靜,用他一向的冷靜和推理去尋找蛛絲馬跡。可是接下來一切便脫離了大家能想象得到的方向,這個年輕人也開始急躁、不安,犯了推理者常會繞不開的心魔,就這樣越來越找不到了感覺。
這個案子越辦頭緒越多,卻越反倒亂花迷眼,越是難以從中過濾出關鍵的線索來。
身爲這個年輕人的上司和長輩,在私下裡跟湯燕卿一起喝過一頓酒,想讓這孩子別總那麼緊繃着,哪怕能大醉一場也好。
如他所願,那個晚上,這個孩子是真的醉了。可是卻沒有將情緒宣泄出來,只是捉着酒杯一徑一徑吃吃地笑,說什麼:“我知道,報應不爽。泰山,你當年經歷過的一切,我今日跟您老當年一個樣。是我活該……泰山,我敬您。鯴”
他向空舉杯,朝着無人的空寂傻傻地笑。
警監也嚇了一跳。時年當年的事情雖然諱莫如深,可是發生了這件案子之後,警方還是翻起了當年的舊事,於是警監便也才知道時年竟然就是時浩然的女兒。於是此時湯燕卿這麼着,他便也知道湯燕卿是在跟時浩然對話。
陰陽相隔的對話。
警監連忙扶起他,擔心地說:“是喝醉了,別說傻話了。”
他依舊笑,孩子氣卻也是老氣橫秋地笑,向警監醉意醺醺地擺手:“不是傻話,是真的。”
身爲多年的老警,警監也是從普通巡警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從前的自己、自己的搭檔和同事,但凡是用心的警員,在警界的生涯裡都難免會多多少少遇見過這樣重大挫折的時刻。
隨着時代的腳步,科技的進步,按說有了現在這些高科技的偵破手段,彷彿對罪案偵破的難度應該降低許多了,從前許多懸案從現在看起來都只需一個DNA比對就能迎刃而解的。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這樣。
偵破手段在升級,罪犯的知識背景、犯罪手段也同樣在升級。就像中國的那句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世上任何國度、任何地方的警局裡都有無法偵破的懸案,任何警員的手頭也都有栽跟頭的記錄,概莫能外。
所以警監太知道,眼前的湯燕卿是遭遇了警界生涯之中的那繞不開的劫數了。
只是這孩子畢竟還太年輕,警監也沒想到他的劫竟然會來得這樣早。
所以他儘量給這孩子用拖字訣,想着也許拖着拖着,這孩子對那件事的感知便麻木了、遲鈍了,便能熬過去了。畢竟這世上其實真的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人只是總卡在自己的心魔上。
可是這孩子之後的狀況便越來越糟糕起來。漸漸地不修邊幅,在警局裡也又恢復了從前的桀驁模樣,誰辦案子他都站出來挑刺兒,甚至是擡槓,不管是不是他自己組裡的案子,也不管他提出的意見事實上有沒有道理。
局裡的同事都知道是以爲時年失蹤,他才變成這樣,所以也儘量都忍着。可是到後來他變本加厲起來,有些意見提得真是毫無建設性,反倒都是故意找茬兒。
局裡便揚起了不滿的聲浪來,漸漸地將矛頭直指他身爲湯家人的身份。
警監看着只覺痛心。
警員應該聯手打擊罪惡,而不應該這樣內部攻訐。
不過這也許就是個信號,儘管他不想讓這個孩子就這麼摘下警徽、交還佩槍,轉身而去。可是,事情已經漸漸脫離了他的控制。
再強留他,他只會越深地鑽進牛角尖兒裡去,再出不來。那這天賦極佳的孩子,也許就此就會夭折。
警監便雙手握緊,挑眼望向湯燕卿:“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其實我可以給你放假,等你休息好了再回來。”
湯燕卿黯然一笑:“不了。我已經沒辦法當一個合格的警探,我在局裡都惹下過什麼亂子,我都明白。”
警監只能悵然地嘆了口氣,將辭職報告拿過來,簽了字。
看見那空白了七次的簽名位置,這一次終於填上了筆跡,湯燕卿深吸口氣,眼眶還是紅了。
他用力地笑,起身,穿皮鞋的兩個腳跟“砰”地一聲碰在一起,珍重給警監敬了個禮。然後才珍惜地將做心口的警徽摘下,又解下腰間佩槍,雙手捧着送還給警監。
警監接過來,眼睛也有些酸澀。他嘆着氣說:“唉孩子,我能放你離開警界,可是你未來的人生還長,你自己心裡的疙瘩總還需要自己去解開。”
17個月了,時年杳然無蹤。世界這麼小,可是世界其實這麼大。更何況數十億人浩如煙海,若藏匿得法,時年也許真的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了。
而眼前這個孩子,他的這一輩子總不能只爲了尋找時年而活吧?.
辭職而出,湯燕卿走出警監的辦公室,愕然見到分局所有的同事竟然都肅立在了走廊裡。包括他一向的
老對頭老喬,包括他這一陣子幾乎拳頭相向的幾個同事。
他們都靜靜注視着他。
不用說明,只看他沒有了警徽的左心口,他們便自然已經明白了他的辭職已獲得批准。
他將離開。
湯燕卿想努力地朝大家笑笑,至少表現出自己沒太在乎,可是那一咧嘴還是好難看,於是也只有作罷。
作爲湯燕卿的搭檔,賈天子率先深吸口氣走上前來,沒說話,只是伸手擂了擂湯燕卿的肩膀,然後伸手深深擁抱。一切盡在不言中,只是眼中還是溼了。
接下來是關椋、高城。
湯燕衣是最後才走上來的,原本保持一臉嚴肅,可是走上來的剎那,終究是女子,眼淚便控制不住流了下來。
她上前狠狠給了湯燕卿一拳,忍不住罵他:“當警員,你是爲了她;現在她不在了,你就連警員也不當了。湯燕卿,你當警員身份成了什麼?!你還是不是湯家人,我真替你臉紅!”
他厚臉皮地朝她攤手而笑,湯燕衣惱得還想踹他兩腳,可是一看他這副強顏歡笑的模樣,便跟自己的心都給剜出來了一樣。這些日子眼睜睜看着他從自信滿滿,漸至喪失冷靜,最後竟然連鬍子都懶得颳了的模樣……她知道他是難受,可是她比他更難受,他究竟明不明白?!
他是爲了時年才加入警界,她何嘗不是爲了他?!當年在FBI受勳,有的科目訓練幾乎非人,她也累她也疼,她也想過放棄。後來是因爲想到了他,是因爲希望能看見他眼中對她露出的嘉許,她才什麼都豁了出去,成爲那一屆受訓女學員裡的第一名!
可是今天,他卻離開了,那她的心又該何處安放?
衆目睽睽,湯燕衣一跺腳,轉身便跑了出去。
關椋登時也急了,卻不好在衆人注視之下直接追出去。湯燕卿回眸盯他一眼,向他努努嘴,關椋這才紅着臉追了上去。
湯燕卿接下來又與老喬和其他組的同事挨個握手、擁抱,最後努力地笑了笑,本想說個笑話,逗大家哈哈一笑,然後轉身就走。結果沒能做到,他發現這一刻搜腸刮肚竟然也想不起一個笑話來了。
他於是也只能收起了笑謔,砰地立正,朝所有曾經並肩作戰過的戰友們,最後鄭重地一禮。
別了.
在大家的目送之下,湯燕卿幾乎逃也一般急匆匆推門而去。
再慢一點,他怕自己會淚灑當場。
生爲湯家人,他從小很是抗拒進入律政界,儘管生就推理天分,卻不想過被長輩們安排好的生活。那時候還曾賭咒發誓,絕對不當警察;可是今天,當這樣脫身而去,他卻是無比的捨不得。
開車走得遠了,轉過街角,再也看不見了同事們,他才停下車,回望警局大樓的尖頂,然後緩緩爲自己點燃了一根菸。
煙霧升騰起來,遮住視野,這過去17個月的點點滴滴才重又浮起。
17個月前。
那個晚上他親自送了時年回家,坐在車裡望着她燈火通明的窗。透過玻璃看見羅莎、葉禾和小麥都在陪着她,他這便放了心,然後自己步行穿過半城夜色,回杜松林診所門前去取車。
這一晚他也很累,身心交瘁。於是他全然沒能想到那個晚上竟然就出了事——
題外話——【稍後第二更~~對於時年失蹤的時間,某蘇也猶豫過,想縮短一點,比如就兩三個月。但是大家懂的,如果只有兩三個月,那佈局就一定不夠縝密,不可能讓燕七找不見,所以這中間需要一點時間和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