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的藥方來自記憶碎片。
她在沒見到乾烽的叔叔時, 本來的計劃是:說什麼也要跟對方掛上那麼一點牽扯。
從此也好往來熟悉, 讓對方對她心生好感。
但真正見到了乾烽他叔叔本人,甚至親身體驗過一次對方的虛弱體質, 她就有了別的方法:
看對方那個樣子, 現實中估計也好不到哪去,她只要把對方治好,那足以相當於救命之恩了。
到時候,不論是花魁競選,還是爭取到對方的保護、不讓乾烽刪除掉原主的數據,那不都是小事?
於是懷着這樣的心情, 阿蓉後天就把藥方送了過去。
在她的想法中, 只要用這個藥方吃一段時間,不出半個月,對方身體就會開始有小幅度的改善。
沒辦法, 凡人世界的藥, 起到的效果最多也就是這樣了, 不過只要長時間吃下去,對方的身體還是會不斷健康起來的。
畢竟這方子補元氣,還是仙俠世界中煉藥師那樣的人物, 纔想得出的方子。
因此用仙藥當然更勝一籌,速度更快, 可沒有選擇的話, 凡藥吃的時間長一點, 也沒差的。
總之……阿蓉的想法是很好, 可她在良人樓安靜待了半個月……
等到街上的人對乾烽與兩人女友的話題都淡了下來,等到花魁大賽再過幾天就要開始的時候。
她發現,乾烽那個叔叔,根本沒來找過她,一晃半個月過去,對方連根人毛都沒過來晃過。
什麼鬼?難道對方沒有感覺方子特別管用,頓時對她驚爲天人,然後馬上地圖式搜索,要將她找來尋醫問藥?進行更細緻的療法?
還是對方覺得,那只是一個自己的祖傳藥方,自己應該不會懂醫術,所以即使方子管用,也不必再找她了?
可不管怎麼樣,說好的劇情……怎麼能不聲不響跑偏了呢?
阿蓉真的意外死了,她眼見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還是忍不住又去了一趟城外,看看那個人到底在做什麼。
結果同樣還是那個小山村裡……垂釣的少了一個,屋子也空了一個……
本該在小山村過着釣釣魚、種種草的日子的人,突然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阿蓉呆呆的站在門口看了半天,也不知站了多久,跟木雕子似的。
只覺得可能從中午站到了傍晚那樣,天色都快暗下來。
就在她已經心灰意冷,感到毫無希望的時候,這時……她卻聽到身後一兩聲低咳。
最開始她處於出神中,還沒反應過來這兩聲咳是什麼意思?
可等到她一個激靈,馬上回頭看去後,只見不遠處正有個人,揹着一個不大不小的行囊,正朝這邊走過來。
不過他走的很慢,一步一個腳印的樣子,又因爲身體格外虛弱,多走幾步就會咳一聲,隨時都要倒下的樣子。
那人最開始還沒發現自己門外站了個人,不過感應這種東西,每個人都有。
於是就在走到通往家門口的那條小路上,男人腳步一頓,就與站在自家門前的少女四目相對……
要說陳瑞微多麼在乎一個非玩家npc,也不太可能。
他當初願意留下來,收下少女的藥方,不過是被少女毫無機心,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人設觸動了一下內心。
可對方不是真人,哪怕在各方面已經看起來與真人無異,可說到底,也只是一段數據。
所以小半個月過去,陳瑞微對於這個少女的記憶,已經十分淡了,說不定再過一些日子,陳瑞微連對方的長相都在腦海中淡化了。
畢竟對於陳瑞微這樣的人來說,於工作和生活中沒有用的東西,不必去深刻的記住。
但現在不是未來,記憶也沒有完全模糊。
突然在某一天,陳瑞微回到小山村中,又看到了這個少女。
那本已經差不多快要遺忘的記憶,瞬間如潮水般涌來,讓他不禁在想:她在這裡等了多久?
是自從他走之後,天天如此,還是隻有今天一天?
可難道對方只來了這麼一天,就被他遇到了?
巧合或許有很多,但與一個人次次都那麼巧合,怎麼想……都不可能的。
所以她可能像今天這樣,站在他門外,等待了好多次。
執着如斯。
“你……有事?”陳瑞微心中嘆了口氣,《桃源》這款遊戲,雖然是他帶頭設計研發的,但細節方面,他只放手交給底下的人。
所以這麼一個執着的小姑娘人設,到底是誰設計出來的。
真的挺……能動搖玩家心神的,如果再多幾個類似的npc,估計這個遊戲的吸引力,會更上升一個層面。
陳瑞微此時也不知該驚喜於技術人員中出了個人才,還是該苦惱於如今的境地。
這小姑娘……瞧着像是生氣了。
還從沒人在陳瑞微面前擺過臉子,現實中沒人敢,有也被他身邊的人早早隔離出去。
而遊戲中,陳瑞微不與人交往,所以也沒被人擺臉子的機會,總之……小姑娘臉色一板,陳瑞微竟然覺得有點心虛。
因爲他大概明白……小姑娘爲什麼生氣。
“你沒吃藥?”她說了一句,轉過身就進了屋子,不知去做什麼。
陳瑞微在原地頓了幾秒鐘,還是跟了進去,只見小姑娘已經撩開衣袖,開始點火。
不過這裡小半個月沒人住,根本不好點火,小姑娘弄的灰頭土臉的。
“……我來吧,”陳瑞微蹲下身想接手,又被對方一下子躲開。
然後只好蹲在原地,看着對方一路態度冷冷的又沉默着,找來藥材放入藥爐中,生火熬藥。
不過剛開始陳瑞微注意力還大多放在小姑娘的臉色上,後來他分了下神,才發現小姑娘火候掌控的也極好。
火候該大的時候大,該小的時候小,火候一直很穩,這倒讓陳瑞微又稍稍驚異了下:
難道那個編寫小姑娘數據的技術人員,業餘還是個熬藥高手?
但不管怎麼樣,這碗藥他似乎是喝定了……陳瑞微深刻的明白這一點。
於是等到藥碗上桌後,陳瑞微也馬上接過來,二話不說先飲下大半碗。
或許方子也有一點暖心肺的效果,本來身體冰涼,這一碗藥喝下去,倒是如同一股暖流,延伸到四肢百骸一樣。
以前陳瑞微喝過不少中藥,還有老中醫根據他身體情況,爲他私定的方子。
能起到這樣效果的,十不出一,這說明小姑娘給他的方子,雖然或許是某個現代錄入進去的古方,但確實是在對症下藥。
只不過覺得身體暖,也只是暫時的藥效,他的身體能治好,早就治好了,何必會拖了那麼多年,還越來越差。
陳瑞微不再想那麼多,他放下藥碗,打算跟小姑娘道個謝。
不過……擡眼一看,小姑娘正坐在他對面,卻並不是看着他喝藥,而是雙臂抱膝,整個人縮在椅子上。
她下巴擱在手臂上,目光望着屋外悠悠的夜色……側臉在月光和燈光下,映出一個令人經驗的弧度。
“他和你不一樣,”似乎是發覺了陳瑞微看過去的目光,小姑娘一臉落寞的笑了笑說,“他一向很聽話的,我說什麼,他都會聽,想要什麼……他都會給我。”
他是誰?陳瑞微馬上想到一個自己那遠房侄子:陳烽。
“我估計這個藥方,我若是告訴他,是祖傳下來,專門送給他的,他一定會每天喝上三大碗……怎麼像你,”她語氣頓了下,“不過那是以前了,你雖然不好好喝藥,可是你比他好多了,”
她轉過臉,臉上的笑容變得淡了一些,卻看上去似乎更放鬆了點,她說,“你拿到了方子,卻沒有用方子熬藥,說明你懷疑那方子不對,可……今天我把藥端給你,你還是喝了,說到底……你是個很好的人,”
陳瑞微安靜的看向她,沒有說話,因爲他知道這個時候,他只需要做一個傾聽者。
這是陳瑞微在家族企業做了那麼多年領頭人,可以在與各方合作者交談時,都讓對方能感覺如沐春風的習慣。
“……我沒有說過,我小時候出身官家,可後來家道中落,被奸人買入煙花之地,雖然這兩年中,我際遇頗多,可說到底……我一直都是良人樓的女子……”
她手指縮了一下,也微微低下頭,“再過幾天就是花魁競選,那個人後來喜歡的女子也會參加,我骨子裡挺好強的,輸了一次,卻不想輸第二次了,所以我會好好表現,你……會來看看我嗎?”
“那個人,”陳瑞微低聲說,“是乾烽?”
“你也認得他麼?”她沉默了下,擡頭看了陳瑞微一眼,忍不眉目中笑了笑,“你若來了,到時爭不過那個女孩,也不會多麼失望了。”
你爭不過她的……花魁競選,陳瑞微聽這個名字,就知道是底下那些人搞出的活動。
無一例外不是在吸金,以此來激勵玩家花錢捧人,相當於用錢買名氣。
這個做法本身沒什麼不對,但倘若如眼前這個小少女所說,陳烽若力捧他現女友,恐怕不管這小少女多努力,也是拿不到花魁的。
這話陳瑞微沒有說出來,他只是點了點頭,說了句,“有時間會去。”
然後內心的愧意,卻一點點加大。
畢竟他剛纔打開論壇看了下,不出意外的話,花魁競選的那天,恰好是他行程中進行體檢的日子。
大概是趕不及的。
所以那天,小姑娘會哭慘了吧?就像半月前一樣,哭的痛徹心扉,像是要把心肺都哭出來。
陳瑞微從出生起氣息奄奄,喘氣都跟貓兒一樣,活了三十多年了,也從沒那樣嚎過。
先是稀奇,後來也覺得,聽聲音都知道,肯定挺難受、撕心裂肺的。
那個樣子,就算知道只是一段數據,也不可能真的無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