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猶豫再三之後,蒼松老道還是決定先闖闖看!如果真有千頭殭屍、百具飛頭、無數惡鬼存在,哪怕是逃回清麥城,也不過是苟延殘喘,整個清麥城所有官兵加上百姓齊心協力,也擋不住這些個妖魔鬼怪的一次衝鋒!更何況,降妖除魔本就是道士本份!眼看着即將有妖魔鬼怪爲禍世人,不管不顧那是有礙修行的,哪怕最後身墮輪迴,也不會安寧。
略略一想便已決定!當即抹上牛眼淚,一把十多年未曾用過的百年雷擊桃木劍出鞘,陰陽銅鏡護胸,沙沙七把糯米左三右四灑下,先誦了三遍往生咒,才緩緩向深處踏進。
然而如履薄冰地走了數千步,硬是沒碰到半個鬼怪,倒是已經走到了那個巨大的天坑邊上。因爲走得緩慢,還要一邊誦唸往生咒,走到這裡也就未時光景,外界肯定是天光敞亮,這裡卻已是漆黑一片,地形倒還大致能夠看清。就扒着深坑邊緣探頭往裡望了一望。僅僅只是一眼,蒼松老道伸長的脖頸就再也縮不回來了!這並不是說蒼松老道的腦袋被砍了,被當球踢掉了,而是因爲看見了一件足夠驚訝的事情!
“裡面有什麼?成千上萬具殭屍和厲鬼麼?”劉生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以蒼松老道的年齡、閱歷,劉生實在想不出天底下竟然還能有令他吃驚的事情!
“不是!”蒼松老道搖搖頭,繼續講他的故事。
蒼松老道盯着劉生看了幾秒鐘,纔開口道:“你今生有大機緣、大造化,資質本屬平常,現在卻已不凡!將來成就必無可限量!貧道機緣巧合,能引你入門,做你半個師傅,此生足矣!”
這一番話聽得劉生有些莫名其妙,總感覺老頭像在說臨終遺言似的,連忙打斷道:“一日爲師……”
“好了!”蒼松老道揮手止住劉生下文:“貧道盡可能詳盡地說下去,你仔細聽着,參考之後日後如有所提升,就不負貧道了!貧道最後贈你一言:道在天地間,法術只是基本功,基本功紮實,悟道則更容易。悟一道可創數般法術,所以法術不存在失傳一說,死守教條,堅持萬古不變的法術,最終不可能悟道大成。”
“嗯!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劉生思索一番,點點頭,從道德經中搜出一段。
“無量壽!”蒼松老道欣慰地點頭,從懷中取出之前劉生之前送還他的那本道德經,不過此刻已經破爛不堪,上面更是沾染了一大灘血跡:“此書你收回吧!留個紀念!”
“老頭……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感覺像什麼似的?你不會是這次受傷太重吧?你等着,我幫你搞點植物精華療傷!”劉生猛地站起身來。
“不必了!”蒼松老道嘆了口氣。“本來不想現在告訴你,不過你既然已經猜到!哎!其實我在半仙觀後山苦修,也是想勘破生死。靈藥什麼的,我也服用了不少,只是壽元無多!僥倖能在去之前領你入道門,這已經是上天賜予我的大造化了!這次的傷並不是關鍵,更何況此番還遇到了一個故人,了了一樁心願。如今,這塵世間也沒什麼我可以留戀的了!”
“不!一定有辦法的!老頭你道行這麼高深!”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劉生一把抱住了蒼松老道。雖然和蒼松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也沒多少,但劉生始終把他當成至親之人,可以說,對自己養父母的感情,也不見得有比對蒼松老道的濃!
“你有此心,貧道就已經知足了!”蒼松老道撫摸着劉生的頭,眼眶裡也是滾滾的淚。深深吸了口氣,推開劉生:“還是說我的故事吧!說完了,便去白廟,做最後一件事!”
劉生唏噓了好久,才勉強平靜下來,抹去眼淚,端坐着認真聽蒼松老道的故事。經歷過幾次生死的他,早已明白生死由天,並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除非真能勘破生死,跳出五行之外。其實能夠算出自己陽壽,知曉自己還能活多久的,就已經是萬幸了!至少在臨死之前,能夠儘可能地做完自己這一生想做而沒有做的事!
這一次蒼松老道並沒有直接說戰場故地的經歷,而是先說了一段年輕時候的故事,才折回正題。可能是因爲已經說明了自己壽元無多,講起來也再無保留。
蒼松老道出生在一戶富碩人家,本姓倉,倒就是叫倉鬆。家裡是三兄弟,他排行最末。兩個哥哥都很出息,一文一武,老大後來常年鎮守邊關,老二做了幾任知府。倉鬆自小文武雙修,本來家裡對他寄予厚望,以爲靠他可以光宗耀祖,沒想到倉鬆崇尚自由自在四海漂游,更向往仙俠神仙的生活,到了十三四歲的時候,獨自帶了些金銀投了半仙觀。家裡知道後多次派人前來,最後見他意志堅定,也只有聽之任之了。苦修十載,倉鬆道術小成,在道門內外也略有了些小名氣。這時候家裡卻發生了變故。先是老大在一役中陣亡,後是老二因爲正直,殺了當朝一位權貴的公子,被人翻出他之前誤判的兩樁案子,革職查辦,最後大病而亡。幾個月後,老家又是鬧蝗災,又是地震,不過一兩年的功夫,家裡竟死得只剩下了倉鬆一人!期間他也曾卜算,結論卻是天道難違!只得順其自然。之後便徹底改了道號蒼松,雲遊天地,閒散度日。後來遊歷到天朝西南,在養蠱之地遇見了一位女子。女子叫格肸妲姬,譯成天朝文即龍妲姬。
聽到這裡,劉生已然明白,那個曾和自己交過手的異邦女子,想必就是蒼松老道的這位故人,現名妲姬。想到這層,劉生心裡也就釋然!畢竟是和蒼松老道同一時代的人,自己敗在人家手裡,太正常不過了!
龍妲姬家中也發生了不少變故,父親結識一名女子拋棄母親遠離故鄉,母親憂鬱而後瘋癲,最後撒手人寰。她哥哥吸食一種毒物上癮,最後不治而亡。而她更是在結婚當夜,夫君暴斃!族人視她爲不詳之人。儘管當地並不接納天朝他姓之人,但龍妲姬祖上畢竟有功與族裡也找不到合適的處置她的辦法,見蒼松和龍妲姬談得攏,便索性鼓動蒼松帶她遠走。兩人命運相同,幾天後便決定結伴離開。自此,二人攜手天涯。
就這樣過了兩年,蒼松和龍妲姬遊山玩水,互相交流蠱術道術,彼此道行都有了相當的提升。但也就在這個時候,龍妲姬忽然提出自己厭倦了漂泊的生涯,更何況道法已有所成,不如去南國開宗立派,謀一份光輝的前程。但蒼松一心只在道門,始終對仙俠神仙崇拜,對世俗、功名利祿看得很淡,只是敷衍龍妲姬。終於在半年後的某天,龍妲姬失蹤了。
嘩啦啦啦,落雨大。
嘩啦啦啦,水浸街。
嘩啦啦啦,擔柴上街賣。
嘩啦啦啦,着花鞋。
蒼松老道一臉深情,抑揚頓挫地哼唱起一首西南小調。哼畢,臉上已經老淚縱橫!
這首當年龍妲姬時常掛在嘴邊的歌謠,蒼松老道哼了數萬遍,也尋了她整整十年!十年之後,蒼松老道又回到了半仙觀,在後山尋了個樹洞生活,自此沉默寡言,再也不理會世事,一心一意地鑽研道術。
就在蒼松老道推算自己壽元無多的時候,巧遇劉生。便順手引他入門,然後便四處雲遊。不過總覺得劉生身上,總和自己牽連了許多因果,於是纔在劉生加入南征軍後,時常關注着他。
說到這裡,蒼松老道又對修道者做了個點評:貧!夭!孤!夭理解起來最簡單,大智慧者不得長壽。而一心向道,一般來說對家族是不會有貢獻的,家族中人不會齊心供奉修道者,大多敬而遠之,於是孤。修道者又往往勘破天道,而勘破天道者,一旦話有不甚,點穿爲官、權貴的糗事,便會被戴上邪道、妖人之名,驅逐出去,因此貧。反而那些個半吊子,靠嘴皮子謀生的道士,往往家庭圓滿,財源滾滾。若想要避開貧、夭、孤三者,爲人處世唯有做到道歸道,生活歸生活,不顯露自己的道術!可惜劉生參與南征軍戰事之後,名聲已經隱隱在外!而今往後,修補之法,就唯有儘量不在人前施展法術,這一途徑!
不過對於修道者將來有可能遭遇的貧、夭、孤三種命運,劉生倒並不太在心。一世小草生涯早已體會過了深深的孤獨。剛出生就被踩死的雞崽子那一世才真正叫夭折。至於貧,修道者修的是心,錢財身外物,實在沒有什麼是必須。不過對蒼松老道臨終遺言似的交代,劉生也只有認真地點頭。也認真地記了下來,自己今後的路還長,雖然不怕,小心謹慎還是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