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腿打坐了足有十分鐘,劉生就是靜不下心來。眼前時刻有月蓉道姑的身影掠過。前幾世差不多兩百年光景是在孤獨中渡過:身爲小草那一世且不提;身爲萬獸之王的一世從未與母虎交配過,與母虎麼,心態實在調整不過來;做和尚那一世卻總在思念玥玥。玥玥……劉生眼底溼潤了。濃濃的思念,玥玥的初戀,咬開蘋果喂自己的樣子……是劉生心底幾輩子撫不平的痛!這一段和月蓉道姑相處的日子裡,劉生倒沒有再想起玥玥,可是一旦聽到月蓉道姑和別人外出,月蓉道姑的影子一淡化,玥玥便再次佔據了劉生的心。
屋裡飄散着一股大鍋飯菜的味道,本應飢腸轆轆的劉生卻提不起半點胃口。起身,告訴黑土道長和日犇道長,自己要一個人出去散散步。兩人雖然沒有反對,卻強烈要求注意安全,劉生不得不點了個衛兵陪同。“虎哥,走,去百花樓。”
虎子是派給劉生的侍衛,人長得五大三粗的,卻憨厚寡言,這一點極對劉生胃口。兩人一路走去,劉生心事重重,目不斜視,連一路上行人商販看他們的異樣眼神也沒有注意到。
百花樓,是一座天朝風格的酒樓,三層樓閣,尖頂挑角,數只風鈴叮叮咚咚在風中奏樂;雕樑畫框,綵綢在風中飄飛;店堂內由屏風分割成數間,屏風上繪有字畫,每個單間裡裝點着與字畫色調風格接近的盆景、鮮花,客人往往未曾用餐,只是在其中坐上一回,便覺得囊中黃白之物去得不冤枉了,更別提在時下戰亂中偷得一份安寧了。虎子的侍衛身份是來不起百花樓的,不過這百花樓裡的故事,可是羨慕地聽了不少。今天聽着能陪小軍師去一趟,馬上就來了興致,老實巴交的漢子頓時就變成了話癆。
“兩位裡面請!”百花樓外,兩名相貌清秀的少女把劉生和虎子引到一個雅間,桌上已然排好了四道冷菜,兩副碗筷。“這是……”劉生皺眉,指着桌子。“咯咯,這是我家掌櫃奉送的!小……先生先吃着,熱菜馬上就上!”
劉生眼睛咕嚕一轉,在兩位少女臉上身上掃了一圈,呵呵一笑落座,擡手指指身邊對虎子說:“坐。”仰頭對兩位容貌相似的少女一笑:“請問,兩位姐姐!跟你家掌櫃是個什麼稱呼?”特地在‘你’字上加重了口氣,從兩人雖然清素卻不沾半點油膩和酒味的服裝、隨意的淺笑不像習慣賣給客人的虛僞,劉生就幾乎可以肯定這兩人可不是尋常的夥計。
“果然厲害!”其中一個略爲年長的少女一臉訝然:“不愧是小軍師!”
聽到對方點出了自己小軍師的身份,劉生恍然一笑,原來如此。少女雖然沒有回答自己是否百花樓的少掌櫃,看樣子也差不離了吧。應該是兩個少女貪玩,聽聞了祈福儀式那一日劉生和日犇道長的風采,才鬧這麼一出。“兩位姐姐,要不坐下一起?”劉生坐着,也不動筷,指着飯桌笑。
“不了不了!我們偷跑出來就是想見小軍師一面!嘻嘻!不打攪了,小軍師慢用!”年幼一點的少女忙擺手。
“嗯。不過奉送就不必了,我們吃飯若是不付錢,那跟強盜還有什麼區別?”劉生兜裡可還有那黑衣降頭師處搜刮來的金銀,更不能貪圖一頓飯錢而壞了軍隊的名聲。“哦對了,我曾聽過東陰功湯、糯米釀菠蘿蜜、咖喱菠蘿雞這些美味,也不知兩位姐姐這裡有沒有!”
“哇!沒想到小軍師對美食也有研究?這可不是百花樓的菜式!那是地地道道的呂宋菜耶!我……我……我們掌櫃廚藝高超,對呂宋菜也相當有一手,嗯!這就叫他去做!”年**孩又快嘴搶答,當中還差點說漏了嘴,被那年長少女瞪了一眼,吐了吐舌頭,俏皮地做了個鬼臉。
劉生聽這年**孩快眼快嘴地應下了自己要求的幾道菜,倒是楞了一下。自己的第一世那個世界和現在這個世界應該沒有共同點吧?可爲什麼在那個世界上有的菜餚,這個世界上也會有呢?再加上降頭術、忍術這些應該屬於那個世界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呢?劉生忽然迷茫了。
“那我們先下去了?”年長的少女見劉生似乎在思考什麼呢,便輕聲告辭。
“哦對了,我們在這裡吃飯……請二位姐姐不要聲張開來!”劉生甩甩暈乎乎的腦袋,囑咐了一句,看着年長少女拽着被一聲姐姐叫得笑逐顏開的年幼少女離開,這才臉一板命令虎子:“坐下吃飯!”原來這虎子聽到劉生客客氣氣地叫他坐下吃飯,卻還是傻傻地站着,劉生只得用命令的口吻:“吃!要是敢浪費一粒糧食,哼!”
也許是劉生臨時點菜打亂了百花樓掌櫃的計劃,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幾道地道的呂宋菜才端上了桌,一起端上桌的還有兩小碟長粒香米飯。劉生體內的仙藥土豆精華還沒有吸收完,大周天幾乎打通又會產生辟穀不食的效果,只是每道菜淺淺地嚐了一下。虎子把每道菜一劃爲二,嚼也不嚼地消滅了自己的份額,吧唧着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等一下把吃不完的東西打包,帶回去給其他兄弟們分享一下。”
“兩位用得還滿意麼?”爽朗的笑聲裡,一箇中年男子捧着壺茶走了過來,沏下兩盞黃綠色的茶,一股菊花普洱的清香登時令人精神一振。
“好茶!”劉生讚了句端着茶盞在鼻前晃了一晃,起身道謝,並請中年男子入座。中年男子想要推遲,但看看劉生站着還要仰望自己,客套了一句也就落座了。中年男子短髮,圓臉,不肥,皮膚和尋常南方人一樣偏黑,臉上始終掛着一副讓人看不出深淺的笑,身上一股濃濃的油煙味兒,洗褪了顏色的青色土布長衫上還泛着淡淡的油漬印。
“大叔可是這百花樓的掌櫃?這幾道菜可是頗有一番風味啊!應該是地道的呂宋風味吧?”劉生指指桌上每盤都均勻地剩下了一半的菜。
“那當然!可是,你爲什麼不多吃點兒?”年幼一些的少女又跑了進來,摟着中年男子撒嬌,秀目間卻流露着對劉生浪費美食的不滿。
中年男子輕輕掙開女孩兒,低聲斥道:“小青,你又跑出來做什麼!讓客人笑話!”
“他也就是個小……嗚,人家悶死了,出來玩一下,就一會嘛!”那被喚做小青的女孩看來也就十二三歲,側頭對中年男子萌笑,中年男子皺皺眉,對小青沒說完的小孩二字表示很無奈,卻因爲寵愛女孩而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愧疚地笑:“小軍師見笑了!”
“沒關係的。”劉生看着這對父女之間毫不做作的親情流露,也忍不住笑了,他這經過三天三夜改造成的嬰兒臉上的萌笑,看得小青又呆了一呆。若不是父親大人和五大三粗的虎子在場,她早就伸手來捏捏劉生的臉蛋,再抱着玩一玩了。
“大叔貴姓?這幾道菜是正宗呂宋風味吧!”
“那當然……”自來熟的小青只吐出三個字臉孔就變形了,劉生眼尖,正好看見中年漢子指尖從小青身上離開。“在下姓桑,這是小女,久仰小軍師盛名,讓小軍師見笑了!”
一旁虎子見兩人在寒暄,也不好意思繼續坐着,就站了起來。劉生本就是出來散散心,也不想跟這桑掌櫃海闊天空地胡侃,便笑着自懷裡取出一錠銀推向桑掌櫃:“那就麻煩虎哥打包。”
“這可不行!且不說小軍師那日爲本城居民免去一災,就是看在南征將士爲我等百姓謀平安的份上,這錢也不能收!”銀子被桑掌櫃義不容辭地推了回來。
劉生看一眼桑掌櫃,眼珠一轉,也不收起銀兩,淡淡地笑:“桑掌櫃,您可是有什麼事用得着在下?直說無妨。至於這飯錢……掌櫃的若是不收,卻是要逼在下壞了軍旅的規矩了!”
桑掌櫃臉上陰晴不定地變了數變,終於把銀子收入腰間,吩咐小青算賬找零並幫忙虎子打包,再叫來一個夥計端上水果陪虎子坐着聊天,然後才猶豫道:“那,小軍師,可否借一步說話?”
劉生點點頭,擺手示意虎子不必跟來,心中卻在盤算這桑掌櫃今天鬧這麼一出,到底是想通自己的路子塞個人進南征軍謀差?還是有什麼別的企圖?
百花樓沿街面而建,和街面上看到的富麗堂皇不同,後門出來竟是被果樹團團圍住的幾畝糧田,糧田中間是一個魚塘、一間養着雞鴨豬羊的飼場,視野極爲開闊,一條石板鋪就的道路被打掃得清清爽爽,直通向百多米外一處住宅。劉生初見這環境時一愣,隨即想到有前店後家這個說法,況且飯店日常消耗的雞鴨魚肉量大,那年頭又沒有物流公司和冰箱的存在,自家多少生產些也是應該的。
身邊再沒有旁人,桑掌櫃可是見識了不少南來北往的人,閱歷相當豐富,僅從剛纔寥寥幾句對話中就在心底給了劉生一個較高的定位,這時候便放開了說話:“在下聽聞小軍師要來小店用餐,想起小軍師道術高明,所以……想煩請小軍師瞧瞧賤內的怪病,當然……無論成與不成,在下一定重謝!”
“哦?”劉生散步在成熟的果樹和半熟的稻田中間,感受着植物澎湃的活力,之前因陳俊橫插一槓子天天請月蓉道姑吃飯而生的壞心情早已一掃而空,也不推脫:“這樣啊?嗯,看看也行。不過先聲明我可不是醫生。桑掌櫃爲什麼不求天天來吃飯的陳副官,偏偏信任我這麼個小孩?”既然桑掌櫃要求一個道士來看病,那病想必是由撞邪遇鬼又或者風水之類而起,去看看也行,反正實在不行,還有個日犇道長在呢。
桑掌櫃尷尬地一笑:“翠柏軍師的道術,那天我們清麥城裡的小老百姓可都是瞧得清清楚楚的!其實賤內這病,本來是想求常來的陳副官幫忙找您們看的,只是他高高在上,隨行總有數名大兵,哪裡像小軍師這麼隨和這麼好說話!”
劉生本來還想順便套一套陳副官的底細,聽桑掌櫃這樣一說,尋思自己若是問下去,傳了出去會讓人誤會軍旅之中有幫派之爭、有潛規則、有矛盾了,只好選擇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