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徵南軍指揮部。不時有一匹快馬匆匆而來,再匆匆而去。
此時,清麥城天朝大軍馬圈。
數十名探子一律撅着腚趴在乾草上,衣衫壓在身下,背脊、臀部雖然已經塗抹了混合有藥物的油脂,一道道的傷痕還是清晰可見。周圍十數匹略有傷病的馬匹每一次不經意的走動,那震動都能刺激得探子們一陣神經式的抽搐,和擔憂:身下是馬屁的草料,天曉得它們會不會觸碰到自己的傷口!這就是軍隊的刑罰。有功必賞,有錯必罰!
先鋒官朱福茂也被分到兩馬鞭,下屬探察情報有誤,必須連坐!還好大帥張一飛令他先去掃蕩幾處呂宋國伏兵,勝,則功過相抵;敗,則連本加利的罰!朱福茂這回是憋足了氣,眼珠子瞪得渾圓,他本是個直性子的人,並不覺得這兩鞭子吃得委屈,反而對小軍師劉生決勝千里的才智感到由衷的佩服。“殺!敢給老子放跑了一個,回去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們!”朱福茂狠狠吼了半天,到最後連嗓子都啞了。殺!殺到敵軍片甲不留!
殺!殺到小樣兒呂宋國再不敢冒犯天朝!
……
一日一夜時間,張一飛的眼睛充滿了血絲,但卻精神抖擻、意氣風發。一處處小股的敵軍被清理,一處處的障礙被連根拔起,天朝大軍幾乎在以豐收時候搶收的速度在前進,一日一夜之間,天朝大軍已經挺進了一百多裡,還包圍了呂宋國兩座主要的城池,正在攻打中,戰報雪花般傳來,沒有一個不是捷報。“報!X村戰役,勝!全殲敵軍!”“報!X谷戰役,勝!俘虜敵軍主將XXX,士兵兩千!”“報!……戰役,我軍大獲全勝!”張一飛的神情從竊喜變成大喜,再轉爲狂喜,最後變成麻木。其實他也想笑到死,只可惜身邊能陪他笑的,連個將軍也沒有了,手頭有如此清晰的情報,每一處敵軍大致的人數也清清楚楚,你那一千人,我派兩千人打你;你那兩千,我上四千;哪個將軍看着到嘴邊的功名還捨得放任不理?全請戰了!
小徑深處豪宅裡,一員副將在巨大的沙盤上拔去代表呂宋國的綠旗,替換上代表天朝軍的紅旗,手指沿着紅旗劃出一個弧形:“大帥請看,這是目前我軍控制的區域。”張一飛眼中滿是血絲,但目光從陣地前沿到呂宋國都來回丈量了兩遍,臉上卻是再也壓抑不住的喜悅。“報!”一個小兵匆匆而來,低聲說了幾句。
“好!”張一飛哈哈一笑,伸了個懶腰。
軍師營帳外,黑土道長和日犇道長站得像倆門神。營帳內,月蓉道姑收下張一飛親自端進來的蔘湯和一支原參,再把坐姿略顯鬆懈了的劉生扶正。
“感謝大帥!”劉生在牀上微微欠身。
“不必了!我就是來看看,軍師沒事我就放心了!這樣,你先休息吧,注意身體!”張一飛目光在劉生牀邊的包袱上略一停頓,卻什麼也沒問,起身要走。
“大帥請留步!”包袱是劉生臨時用件僧人衣服裹的,出現在道士屋內肯定有問題,劉生見張一飛明知不問,就微微一笑。天下最好奇的就是女人,最不好奇的就是成熟男人,人家有沒有秘密和我無關,人家願意說,是人家看得起我;不願意說,那自然有不說的理由。做大事的人更該如此,若是一個大帥事無鉅細都想過問,那就別做主帥了,做公公吧。
張一飛越是不問,劉生倒越是想坦白了:“此去呂宋白廟,略有收穫,不過還需做場法事。看結果如何,再向大帥稟報!不過,”劉生想了想:“還缺一些黑狗血黑驢血……”
“無妨,我吩咐下去,小軍師只管差軍士找軍需官索要!喔對了,之前小軍師指點的幾處敵寨都相當準確,功勞簿上,少不得要記上大大的一筆!”張一飛哈哈笑道。
“法事一旦做成,前日昏睡的士兵就應該無恙了!”劉生看看張一飛滿臉喜色,心中忽然一動:“大帥!我想問問到目前爲止,我軍傷亡如何?”
張一飛聽劉生此言,臉色一變、再變。有戰爭就必然有死亡,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個道理,只要是騎過馬打過仗的,沒有不明白的。一場戰役重要的是勝利,不能像商賈般患得患失。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和死多少人完全是兩碼事。就算要算,也是打完仗以後的事情。劉生這話問的,聽起來像是要責怪張一飛的樣子。
“大帥,且再聽我幾句肺腑之言!”劉生咳了幾下,一旁月蓉道姑忙過來拍了幾下背,再端過蔘湯餵了幾口。這張一飛本想發作,眼看劉生出去一次回來傷成這樣,卻又不好意思走了。
卻聽劉生緩緩說道:“呂宋多山地,我軍勢不能放馬逐鹿一日之內揮軍數百里。而敵軍可以分散憑藉山林對我軍進行不斷的騷擾,雖不至於有什麼成效,但會對我軍的推進速度造成影響,同時也會給我軍造成不小的傷亡。”
張一飛聽了這幾句,再仔細看了看牀上端坐的小孩,差一點就要嘆息這小道士是不是真有仙緣了,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怎麼看怎麼像是中年人?和劉生面對面,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正如劉生所說,儘管幾處呂宋軍營被迅速蕩平,但每一面天朝大旗樹立之後,那些潰敗的兵卒便藉助山林掩護,十數人一波地衝擊南征軍,或者乾脆是幾支冷箭、從山上滾下的巨石。等南征軍出動清剿,呂宋軍又退回山林中。如此反覆,不斷有軍士死傷,南征軍軍心不定,之前勝利的驕躁心理也被一點點消磨掉了。當下也謙遜起來,拱一拱手道:“軍師所言甚是!請指教!”
從愛理不理,到稱呼小軍師,再到軍師,再到請指教,劉生至少在張一飛大帥的嘴裡落實了自己的位置。不過他並沒有半分得意,反而認真地說:“大帥!指教我可不敢。打仗我不行,不過從一個旁觀者角度,比較清醒地看問題。等會萬一我說錯了什麼,大帥可不要生氣!呵呵……”
張一飛也搖搖頭。什麼等會說錯話啊,心想今天這些話要不是你一個小娃娃說出來的,沒準早就被勞資推出去斬了。 “我跟你一個……呵呵生什麼氣!”
“在下以爲,戰爭最好是速戰速決,這樣與軍隊將士也好,與國家的財政負擔也好……所以不去村寨殺虐,直接攻打城池,包圍呂宋都城纔是上策……至於敵軍分佈,我等再做一場法事。兩日內,再推演一些敵情給大帥……倘若我軍順利攻佔呂宋都城,在下以爲,最好立即帶着呂宋王室俘虜凱旋,征服一個種族,並不是單靠武力就可以解決的……”
一番對話,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張一飛一出劉生營帳就指着帳外衛兵吩咐:“以後軍師需要什麼,你直接去軍需處領!傳下去,從現在開始,所有人必須尊稱‘翠柏軍師’!若有違反,軍杖二十!”
喝完蔘湯,再調息了一陣,劉生便找來黑土、日犇兩位道長商議。幾個人都對劉生在白廟裡到底遭遇了什麼好奇,劉生卻直接無賴地迴避了他們的問題。看了看月蓉道姑從包袱裡清理出來的東西,把金銀劃了一半出來讓大家分了,至於幾件古怪的器具可就連日犇道長也說不清道不明瞭,只好暫且作罷。另有四本書:一本《木靈輪》,好像說的是金木水火土中木一脈的修煉,正好適合劉生,直接收起;一本《南疆蠱術》,也算是道術延伸出去的旁門,問了一下日犇道長,半仙觀藏書中正好沒有,於是請月蓉道姑抄錄一份給自己,原本貢獻給半仙觀收藏;一本應該是降頭術的,卻不是天朝文字,想想就邪惡,本想一把火燒了,最後還是交給月蓉道姑,讓她一頁頁拆開,找三個通呂宋文的翻譯,打亂了次序叫他們翻成天朝文字,當然還要派軍士當場監督,以防翻譯把內容傳播出去;再一本卻是古怪了,居然是《霓虹忍術》!所幸文字都是天朝通用文字,黑土道長是習武狂人,眼中頓時一亮,劉生直接把書推給黑土道長,沒想到黑土道長倒是實在,轉手就遞給了月蓉道姑,只要求一份抄本。
分完東西,四個人相對哈哈一笑。一座中等名氣的呂宋廟宇,隨便一個地洞裡就有這麼些好東西,怎能不叫人振奮?看樣子這次出的公差還真是不虧。商量一下,還是讓月蓉道姑先去安排翻譯,儘管是些邪術,但和呂宋的戰爭還在繼續,對對方國師可能掌握的法術瞭解一下也是應該的。等劉生一番話說出來,日犇道長也覺得安排翻譯倒是目前的重中之重了。
“請教日犇道長。”劉生看着月蓉道姑走出房間,才壓低聲音嚴肅道:“對付一個黑衣降頭師,道長有幾分把握?還有,置辦對付降頭師需要多少法器物品,多久可以籌齊?”
日犇道長訝然看着劉生,一邊黑土道長卻是有點懂了,忙去帳外又增加了數個崗哨。果然一進營帳就看見日犇道長已經準備好了筆墨,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清點身上的符籙,一邊在紙上書寫缺少的物品。“大概要兩天時間。”日犇道長把兩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遞給劉生。
劉生簡單看了看,卻問:“明日午時,陽氣最盛之時,可能麼?”
日犇道長的臉抽搐了一陣,點點頭:“勉強可以,不過……”
“那就這樣。辛苦道長立刻準備。我和黑土道長再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再推算出來一些敵情,給張大帥參考!”劉生說着,朝黑土道長遞了個眼色。黑土道長點點頭嗯了一聲,也明白了劉生爲什麼要分工了,抓妖拿怪是做道士的本份,減少降頭師對部隊造成的傷害固然很重要,可是打仗總歸要死人的,重點是戰功,並不是死多少人。黑土道長明白劉生的用心,畢竟戰爭不是降妖除魔,如果單憑法師們能夠降服一個國家,那還要軍隊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