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似洪鐘,音若玉石。
簡單的一句話後,四周景象疾速變化。
繁華轉眼成空,熱鬧瞬間凋零,牀榻如光雨潰散,圍着的玉夫人,焦急的兒女,親朋故舊,面上隱隱約約可見黑霧。
黑霧迷離,如水波,似輕煙。
玉夫人面容仍舊姣好,但黑霧繚繞,卻顯猙獰。
“夫君,這是爲何?”
“難道夫君想拋棄我們之間的情誼?”
“我們的愛情可是此城佳話,豈能說棄就棄?”
玉夫人盈盈秋水泛着淚光,身體不住**。
膝下兒女早已放聲大哭,哽咽道:
“父親,莫非看破紅塵,連我等也欲拋棄?”
“世兄家中嬌娥,膝下兒女且苦苦期盼,又何必如此拋卻紅塵呢?”
“再者說,世兄已經很久沒有與我等把酒言歡,賦詩作樂,難道就忍心舍下過往種種,這可是我們許多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的生活。”
衆世家好友也紛經分勸諫,言辭懇切。
說到動心處,甚至有幾個已潸然淚下。
“這樣的生活確實是夢寐以求。”他平靜地看着漸漸模糊的周遭景色,目口神光漸盛,“圓滿的愛情,孝順的兒女,上好的出身,情誼濃厚的好友,一帆風順,不嘗人間疾苦,當然是最爲惑人,我能沉迷於此,看來爾等也真的洞察人心。”
“夫君……”
“父親……”
“世兄……”
衆人齊呼出聲。
他卻眸中放光,一枚符宛若大日顯化。
灼灼強光照射,塵歸塵,土歸土,黑霧噗地散去,一道道身影也跟着消散,豪門大族隱去,街上行人隱去,整個小城跟着隱去。
世界心內,陸羽睜開雙眼。
嘴角有一絲回味,仍舊留戀着迷離幻境。
此次着實惑人,沒有爭鬥,沒有殺伐,有的只是祥和和睦,卻是陸羽最希望的生活……若非那個乞丐,恐怕陸羽就以化身沉迷幻境,難以擺脫了。
想到乞丐,陸羽神魂沉入識海中,識海深處有一淡淡光影。
陸羽快速趕來,光影搖搖晃晃,化爲蚊道人模樣,未等陸羽感謝相救之恩,搶先開口道:“參悟天道並未沒有危險,其他小劫小難對你來說,自當輕易越過。但心魔劫,卻是人心最難渡之劫,因此我才悄然於道友靈魂深處種下印記。一旦道友陷入劫難當中,印記就會激發,點醒小友。”
“原來如此。”陸羽心道。
“未經允許,便貿然如此,還請小友勿怪。”蚊道人道。
“道友相助感激還未來得及,我豈會不識好歹,反倒責怪道友?”陸羽卻是衝蚊道人揖了一揖,“此次心魔劫,確實變幻莫測,利用的卻不是我自身性格缺陷,也非執念,而是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這種嚮往所成的劫難,卻是最難度過,就算我僥倖度過,屆時恐怕也深陷其中,醒來也難如今這般超然。”
陸羽深有明悟,仍舊恐懼。
這樣的劫難,確實難以防備。
性格、執念所成的魔劫,因爲內心清楚,便會提前有所防備。可這種以自身優點,或者嚮往所成的魔劫,且不說根本毫無心理防備,就是有了準備,也根本難以避免。
“這是中央自在天魔的手段。”蚊道人點頭,“諸天萬界之外稱域外,域外有五方天魔,其他四位往往利用修者本性當中的貪嗔癡念欲迷諸多弱點,加以利誘,將之放大,從而佔據修者肉身,將之魔化。”
“中央自在天魔卻非如此。”
“中央自在天魔,與另外四位天魔雖然並稱,但修爲手段卻更高一層。他所利用的便是修者本性當中的善的一面,或是某種美好,或是衆生之所向。想必小友也知道,凡是皆有一個限度,再美好的東西,只要超過了那個限度,都會變成惡,這中央自在天魔便是以此引修者入魔,從而魔化。”蚊道人耐心解釋。
“我都難以防備,那尋常修者豈不是根本戰勝不了?”陸羽心懼。
“這個倒不必過慮。”蚊道人笑了笑,“中央自在天魔自恃手段,覺得高於其他四方天魔,不屑於另外四位天魔爲伍,倒不像其他四位那般太古真神境便開始利誘修者。他一般隱而不出,一旦出動,必定是一界之翹楚。因此,中央自天魔往往只利誘那些能夠進入世界心參悟的修者。”
“世界心也欲考驗,因此倒不排斥中央自在天魔,長此以往,竟形成規矩,但凡修者進入世界心參悟所經歷之魔劫,多半源自中央自在天魔。”
陸羽原本一顆心放下,但聽聞後面又不由擔憂地問:“那雲上?”
“這個小友自不必介意了。”蚊道人長身而立,“若說雲上天資不如你,那是事實。但心性卻遠遠勝過你,他修行歲月長久,不似你這般短,經歷過太多事,早就看破一切緣法,心無迷障,可以說真正做到了古井無波,恐怕中央自在天魔也難以奈何。”
蚊道人也知陸羽定難以放心,又補充道:“雲上神魂內也有我印記,一旦他陷入心魔劫,此印記同樣會激發,將之點醒。”
“如此,我且代雲上謝了。”陸羽又揖。
“你也別這麼多禮數,我就在世界心外茫茫黑暗中等着你歸來,我一個人喝酒太悶,你早點出來便是對我最大的感激。”
不待陸羽再答,這縷神魂印記終是耗散殆盡,消失不見。
陸羽笑了笑,便復睜開眼,遠望另一處雲上,卻見雲上果然神色安平靜,既無猙獰,也無過分的祥和,遠看就像一尊雕像,便知雲上果如蚊道人所說,真正做到了心如古井,毫無波瀾,也就放下心來,繼續參悟天道。
度過心魔劫,心靈也得到了一次洗禮。
過往,陸羽自恃內心空靈,與萬道親近,實則上仍有些許塵垢與瑕疵。乃身處紅塵,自然而然沾染上的,難以拔除。
這次心魔劫,就起到了洗禮的作用,使得陸羽原本內心還存着的些許瑕疵脫去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