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內侍輕手輕腳的走過來,輕輕分開了流蘇,等楚陽進去後,又輕輕放下,然後靜悄悄的離開。自始至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楚陽進去,就愣住。
在他的正對面,一張軟椅,上面,斜斜靠着一個人。說是人,實在是有些太勉勉強,不如直接說是一具骷髏好些。
這個人渾身上下,除去骨頭之外的分量,據對不會超過半斤重!可以說,完全就是一層皺皺巴巴的人皮,貼在一副骷髏上面。
在他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唯一有點光芒的,就是一雙渾濁的眸子,依然還在閃爍着,生命的光彩。也唯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纔會讓人感覺到,這,原來還是一個活人。
有一股屬於死人的陰暗氣息,從這個還活着的人的身上,淡淡的散發出來。
他的身上,穿着明黃色的袍子,這種尊貴的服色,卻並不能掩蓋這個人的垂暮氣息。
此刻,他的眼睛正在努力地向着楚陽看過來。
楚陽完全無法想象,一個身體已經到了這種程度的人,是怎麼才能夠坐起來的!雖然他只是躺坐着。
“你……就是楚陽?”這個人說話的聲音極低,若是不小心,就不會聽見。但唯一可堪慶幸的是,吐字雖然含混,卻還能讓人聽得懂。
鐵補天就在他的身後站着,一隻手搭在這個人的肩膀上,眼中淚水涌動,似乎隨時都要滴落下來。
這個人,正是鐵雲國之主,鐵世成!鐵補天的親生父親。
他本已經陷入了長時間的昏迷與暫醒,每次昏迷十幾個時辰,但醒來的時候,卻不超過一刻鐘。最悲劇的是,每次醒來,他的神智都會保持絕對的清醒!
這對於一個身體到了這種地步的人,纔是最大的折磨!還不如神智完全混亂來得輕鬆!但,這次醒來,聽說杜世情失蹤,這位國主立即強烈要求鐵補天爲自己服下龍魂香!
龍魂香,又叫回魂香;它能夠讓垂死的人在一段時間內呈現出一段極端亢奮的迴光返照狀態!支撐着一個瀕死的人,說完想要說的話,做完最想做的事!
但這段時間,卻很短暫,一旦這段時間過去之後,靈魂之火便會完全熄滅!整個人徹底死亡!
“是。”楚陽輕輕回答。他實在不敢用力說話,這位國主的樣子,讓人感覺空氣震盪一大了他就會立即承受不住的樣子。
“嗯,無須多禮。”鐵世成眼珠微微動了動:“來,近些,讓我看看。你站的那麼遠,我看不清你的樣子。”
楚陽答應了一聲;上前幾步。
他剛纔距離鐵世成也就是五六步的樣子,居然看不清楚……這位國主的眼神,可說已經差不多了。
“不錯,果然一表人才。”鐵世成微微笑了笑。他不笑還好些,這一笑,更是如厲鬼鑽了出來一般的可怖。
“陛下過獎。”
“補天經常在我面前說起你,呵呵,他以爲我聽不見。其實我都聽見了。”鐵世成的笑容裡,竟然有些得意的意思,嘆了口氣道:“今天,是十年來我感覺最輕鬆的一天。”
他的身後,鐵補天的臉上明顯的紅了一下,接着又變得蒼白。
“這段時間裡,你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鐵世成的眼神逐漸的明亮起來,慢慢的,竟然變得銳利,一股王者的氣息,慢慢地從他的身體靈魂裡面往外揮發。
這是龍魂香逐漸的在他的身體裡發生作用的結果。
“你做的很好!”鐵世成眼神銳利的打量着楚陽,緩緩道:“我曾經多次這樣告訴補天,身爲王者,必須要心狠手辣!該殺的時候,就算是自己的父親子女,也要殺!沒有什麼是不可付出的,這就是王者之路!王者之路,必然是一路孤獨,一路滄桑!但他在這一點,卻始終是有些優柔寡斷。”
“做一個王者,要比做一個普通人累的多。有些人明知不該殺,也要殺;有些人分明捨不得,還要殺!有些事縱然明知道不對,但還是要做!因爲你身爲王者,就要擔負這一切,自己承受!”
鐵世成雖然看着楚陽,但這話卻不像是在對楚陽說,而是對鐵補天說一般。
“王者……所想的必然是天下,而不是自己,更加不是家庭!這是王者的悲哀。世人誰沒有感情?王者也有,但卻不能有。所以,每一個王者心中,都是孤獨的,也都是可憐可悲的。每一個王者的心中,都有數不清的良心債!日日夜夜折磨自己,所以,歷代歷朝以來,王者的壽命都不長……”
鐵世成嘆息一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神中閃現出極度的後悔和哀痛。
楚陽不知道該對這位垂死的帝王說什麼,只好沉默着,一言不發。
“朕十八歲登基爲帝,數年內,厲兵秣馬,兵強馬壯!放眼天下羣雄,莫有能及也!是以南征北討,鐵蹄所致,望風披靡;兵鋒所指,瓦解冰消!不過五年,就將鐵雲的版圖擴大了三分之一!那時候,朕野心勃勃,總感覺,這個天下就在朕的手中,而這個天下,也終將爲朕所統一!”
“鐵雲安定,大趙意識到了鐵雲的威脅,出兵進攻!朕當時正值壯年,雄心勃勃,御駕親征!鐵雲兵甲之銳,天下無雙!連戰皆捷;大趙縱有第五輕柔坐鎮,卻也難擋朕之兵甲之堅!”
“當時,鐵雲五十萬大軍,連營四百里!與大趙第五輕柔四十萬大軍,對峙於雙龍山!朕跨馬雄持,有絕對的信心,將第五輕柔的軍隊一舉擊潰,然後以摧枯拉朽之勢,直入大趙腹地!滅亡大趙,隨後挾雷霆之威,一舉吞滅無極國!完成下三天霸業!”
鐵世成的聲音從嘶啞慢慢地變得激昂,臉上,也逐漸的露出了潮紅色,眼神也突然變得霸氣十足,凜然有威,似乎是回想起了當年那率領百萬大軍席捲天下的時光!
“但就在決戰剛剛開始的時候,突然遭遇死士攻擊!三十位武尊潛入大營,亡命進攻,企圖刺殺朕。但這些還不夠,更有一位神奇的箭手,在一百丈外射了我一箭!”鐵世成眼中露出無力的憤恨:“就是那一箭,讓我的一生從最巔峰的時刻,一下子拉進了地獄!”
“箭上劇毒,無藥可解;那一戰,羣龍無首之下,大軍大敗;龜縮回鐵雲城,苟延殘喘,直到如今。”說到這裡,鐵世成的聲音逐漸的低沉下來。
“十年前,我就該死了,一直到現在才死,實在是讓她們……等得太久!”鐵世成嘆息着,微微閉上眼睛,兩串淚水,從他的臉上靜靜的滾落。
楚陽靜靜的道:“陛下可還有什麼未了之事?”現在,說什麼‘陛下定然龍體安康、且放寬心懷’之類的話,非但不合時宜,反而是有些愚蠢。楚陽知道,鐵世成既然要見自己,那麼就絕對不是要發幾句感慨而已。
他要發感慨,那麼多的臣子可以發,何必非要對着自己這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發什麼感慨?
“未了之事……太多!太多了啊……”鐵世成身子突然顫抖了一下,聲音中露出極度的悵惘,和壯志未酬的遺憾。
“未了之事,就是鐵雲啊……”鐵世成唏噓着,突然問道:“楚御座,朕以一個垂死之人的身份,要求你留在鐵雲,可否?”
楚陽一怔,擡起頭看着他。
“補天這孩子,心胸氣度皆可做一位王者,然謀略有餘,狠辣不足!”鐵世成骷髏一般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楚陽:“而楚御座殺伐決斷,乾淨利落,卻可以完美的彌補補天這一方面的不足!”
“你們兩個在一起,簡直就是上天造就的一對……搭檔!”鐵世成的聲音有些怪異。
“很抱歉,我不能留下。”楚陽沉默了一會,歉意的答道。
“你若是留下,朕……朕現在可以做主,將朕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你!”鐵世成盯着楚陽,道:“你先別忙着拒絕……你娶了朕的女兒,從此就是鐵雲國的攝政王!大權獨握,處身在權力巔峰,笑看風雲!”
身後的鐵補天深深的垂下頭,牙齒輕輕咬着嘴脣,出聲道:“父皇……”
“楚御座,朕的女兒,可是這鐵雲國第一絕色!”鐵世成並不理鐵補天;只是看着楚陽:“更有巔峰權勢、舉國富貴做嫁妝!你可願意留下來?”
“第一絕色、巔峰權勢、舉國富貴……”楚陽苦笑起來:“這的確是很令人難以抵擋的誘惑,不過……楚某卻是心有所屬,而且……這一生的志願,也並非是在這下三天。”
楚陽微笑:“陛下的好意,楚某隻有心領了。”
鐵世成深陷的眼窩之中,突然射出來兩道銳利的光線,良久,才微弱的道:“好!好!不愧是楚閻王!”
他疲倦的咳嗽兩聲,淡淡地道:“楚御座,朕問你一事,你要如實回答。”
楚陽道:“陛下請講。”
“杜世情突然失蹤,這件事不知道與楚御座有什麼關係?”鐵世成沉沉的問道。他身後的鐵補天猛然擡起了頭。銳利的眼神,看着楚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