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陽緩緩擡起頭來,寒瀟然一眼看到,臉色頓時有些凝重了起來。
楚陽的臉色有些慘白,整個人,似乎是剛剛從夢魘之中醒來,臉色難看的嚇人,強笑一聲,道:“老哥哥果然來得及時。”
寒瀟然輕輕嘆息:“覺得心裡有些難受是麼?”
楚陽苦笑點頭:“不錯。這父子三人,都有取死之道;小弟之前,也並非沒有殺過人,而且這一次,又是報仇……但,看到他們就這麼死在自己面前,依然是心裡不是滋味。”
寒瀟然理解的笑了笑,道:“這種滋味,我懂。你之所以覺得難受,乃是因爲,你……還是一個人,並非是剛剛出去的楚騰虎那般無情無義的畜生!”
楚陽苦澀的笑一笑,道:“我以爲,我本是殺戮無情,視敵人如豬狗,草菅人命的人,沒想到,真的不是。”
寒瀟然沉默了一會,道:“其實每個人都是草菅人命,淡漠無情的。每個人都是視衆生爲無物,絕對的無情自私!”
“正如我們身處在這世界裡,每一天,都要死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人!而那些人的死,在我們的眼中,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一個數字,又能有什麼觸動?”
“但,自己身邊的人一旦發生意外,或者被人殺死,或者病死,卻會往往數年都會在心裡覺得難受。”
“這根本就是人性!”
“楚飛龍這麼多年不擇手段的對付你們父子,可說是罪大惡極。但……你只要姓楚,不管你回不回到你的家族,你在面對他的時候,心裡就會很微妙,很奇怪。”
“這與仇恨無關。”
“這是親情。”寒瀟然道。
“親情?”楚陽想要冷笑一聲,但卻笑不出來,道:“我與楚飛龍,能有什麼親情?”
“這份親情來自於血緣!你認爲沒有,並非就真的沒有。”寒瀟然呵呵一笑:“血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因爲你姓楚。”
楚陽沉思起來,道:“難道說……我明白了。”
寒瀟然含笑的看着他:“哦?”
楚陽呵呵一笑,道:“其實我與楚飛龍便是這樣子,只要他活着,我就會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殺死他。但殺死他之後,我心裡之所以不好受,乃是因爲就算他再壞,也是我爺爺的親生兒子,我父親一母同胞的兄弟!這,便是親情了。”
寒瀟然手掌溫暖的撫在他的肩頭,道:“不錯,雖然拐了彎,卻實實在在的是親情。你之所以難受,並非是因爲楚飛龍。而是因爲他是你的叔叔!這一點,生死也罷,爲仇也罷,都不會改變。親情這東西,只要存在過,那麼,無論他如何的背叛傷害你,這份親情都不會泯滅,只會從溫暖轉變成痛苦,就如你現在的痛苦。”
楚陽點點頭,有一種豁然洞開的感覺。
寒瀟然深深道:“親情這東西,呵呵,縱然是楚飛龍,親情也並不比任何人差多少。他臨死之時,想的,便是他的兒子的安危。這難道不是親情?”
楚陽深深嘆息。
寒瀟然道:“我執法多年,手下殺死的每一個窮兇極惡之徒,哪一個都該死十次!但……你知道麼,只要這其中有家人的,每一個人對自己的家人,都是極盡眷戀的。臨死之前,知道自己求生無望之後,都會哀求我,安排他們的家人。親情,又豈能因爲善惡而改變?”
楚陽深有同感,道:“不錯。善良的人心中有愛,邪惡的人心中也不是就只是一片荒漠!”
“不錯!此言甚是有理。所以,我在殺死他們之後,他們的財產,我一般都只會罰沒八成。剩餘兩成,不管多少,都給他們的家人留下。”寒瀟然喟嘆一聲:“執法,若是沒有些憐憫敬畏,執法就只是特權而已。”
楚陽發自內心的道:“老哥哥的執法,當真是處處充滿了憐憫與仁慈。”
寒瀟然微笑中充滿了心安理得:“這正是我覺得自己問心無愧的最大倚仗啊。”
楚陽笑了。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寒瀟然笑了笑,說道。
“嗯。”楚陽知道,像這種高手口中講出來的什麼,無不充滿了別的韻味或者心境意念,往往都有高深涵義。
寒瀟然既然在這個時刻給自己講出來,那就定然有他的用意。
“曾經有一次,一位三品君級高手,在這裡,我就不說他的名字了。”寒瀟然目中有回憶:“他癡迷於武學,冷落了新婚嬌妻,導致嬌妻與他最好的朋友私通,此事讓他性情大變,從此變得窮兇極惡。他殺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將自己的妻子囚禁了九十年!”
“九十年之中,他甚至不讓他的妻子死,正常病死也不成,就這麼一直囚禁着。最後,他落到我的手裡,你知道他臨死的時候最後一件事是要求我什麼麼?”
楚陽問道:“什麼?”
寒瀟然長嘆:“他臨死之時,請求我,將他的妻子放掉,然後將他的這麼多年的財富酌情給他妻子,然後更託我向他的妻子請求原諒。說,這一生對不起她。”
寒瀟然有些苦苦的笑:“你說,這個男人究竟是太沒有骨氣,太可惡太可憐還是太屈辱太狠毒太無情呢?”
楚陽苦笑。
這個問題,真的不好回答。
這個人囚禁了妻子九十年,可說狠毒。但他的一生也因爲此事而毀掉,可說可憐。臨死居然請求那個曾經變節的女人原諒,簡直有些屈辱……但這樣的男人,這一生的痛苦誰知曉?
他若不愛他的妻子,何必囚禁九十年?一刀殺了,豈不乾淨利落?他不殺,乃是因爲愛。他若不恨他的妻子,何必囚禁九十年?囚禁,也是因爲恨。
愛與恨,誰能分得清楚?
楚陽咀嚼着這個故事,這個平凡的,甚至有些悲涼的故事,越來越是感覺到其中充滿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其中的愛恨牽絆,委實是令人心情低迷卻又爲之黯然一嘆。
“這人放不開啊。”楚陽嘆了口氣。
“放開?!放不開?!”寒瀟然一聲沉喝,聲音在這狹小的、充滿了血腥氣的空間裡,竟然如同驚雷震動。
楚陽渾身一震,頓時感覺自己如同被醍醐灌頂一般,一股清涼從頭上灌頂而下,道:“不錯!關鍵在放開!看得開!”
“該放開時且放開!”寒瀟然帶着欣然的微笑:“放不開,就是痛苦,放開了,就是雲淡風輕。其實放開與放不開,就在於一個人是不是願意自己折磨自己。你想要折磨自己麼?”
“不錯,該放手時且放手!”楚陽哈哈大笑,只感覺心情一片通暢,欣悅無比:“我楚陽豈是自己折磨自己那種蠢人?!”
寒瀟然也笑的快活起來,看到楚陽解開心結,終於如釋重負,哈哈笑道:“不錯,就爲了這一句放手,果然是好。你既然不是蠢人,那便走,我陪你去喝酒。”
“那……屍體?”楚陽有些猶豫,他在考慮,若是自己將屍體送回去,家族的反應究竟會如何?
“你現在不宜回家。”寒瀟然道:“此事,你現在若是帶着屍體回家,那麼,無論你如何無辜,對你的家人都是巨大的打擊!”
“我會幫你處理好這件事。”寒瀟然道:“有沙心亮處理,送屍體回去。無論你今夜如何不甘,如何的難受,你都不能回去。”
他笑:“有我在這裡,你也回不去。”
“那麼此事如何對家族定論?”楚陽問道。
“被夜家夜無波所殺!”寒瀟然道:“此事,與你沒有半點關係。”
楚陽苦澀的笑了:“老哥哥這一次可是爲了我枉法一次了,而且,還做了僞證。”
寒瀟然笑了:“非但如此,我還助紂爲虐了!”
“嗯?”楚陽疑問。
“帶進來!”寒瀟然一回頭,輕喝一聲。
一直沒有出現的秦寶善大踏步走了進來,在他手中,拎着一個死狗一般的人物。秦寶善手一轉,手上那人轉過臉來,雙眼緊閉,顯然已經暈眩過去。
楚騰虎!
原來秦寶善一直沒有出現,卻是去追捕楚騰虎去了。
楚陽的眼中發出冷點一般銳利的光芒!
騰騰的殺機,從心中涌起。
對於這個弒父殺弟殘忍狠毒卑鄙無恥的楚騰虎,楚陽早已經打定主意,絕不會容他活下去!
此刻見他居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一腔怒火,再也不可遏制。
“小兄弟若是不忍心下手,我可以代勞。”寒瀟然呵呵一笑:“當然,若是小兄弟想要留着他,也可。”
“不必!”楚陽眉毛一揚,咬牙道:“對人,我或者還會有些輕微觸動,縱然殺了,也會有些悵然失落,但對於這一種豬狗不如喪盡天良的畜生,若是下不去手,豈不是太對不住天地良心?”
秦寶善喝道:“小兄弟說得好!接住!”一抖手,將楚騰虎扔了過來。
噗地一聲,楚騰虎落在地上,但同時也恢復了清醒,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楚陽,忍不住渾身顫抖:“楚陽?”
楚陽冷冷看着他,腳尖一挑,那柄沾滿了鮮血的長劍就到了手裡,寒光凜然。
上面沾着的,是楚飛龍的鮮血,楚騰蛟的鮮血!
血光閃爍。
楚騰虎驚駭之極:“大……”
但他還沒有說完,楚陽手中劍已經決然的刺入了他的咽喉,沒有絲毫猶豫。
楚陽甚至沒有讓他叫完‘大哥’這兩個字,因爲他覺得,若是被這畜生再叫自己一聲‘大哥’,恐怕自己就會當場噁心的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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