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舜華癡了般地凝視着身邊仰望星空的白衣女子。
也不知她都在想些什麼,脣邊的淺笑讓滿天的星斗也黯然失色。
宇文舜華自問是何時真的愛上她了呢……真的是十三年前嗎?還是……
輕輕搖頭,宇文舜華止住自己的自問自答。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他身邊……只要她還在他身邊,這樣,就好……
——即使只是如此的看着她,他也會覺得幸福。
垂眼看看自己腳下的廣寒宮,宇文舜華在心裡苦笑起來。
一直以來,他都立志要當一個聖明的君王,那時的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也會爲了一個女人,而做出修建廣寒宮這樣荒謬的事來。可現在他不僅做了,而且做得遠不止如此!
果然是南朝皇室易出多情種嗎?
他的父親即是如此,他,亦是如此……恐怕連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南宮天翔還是免不了如此。
驀地又想起雲錦嵐今日用西方文字寫的那些經文來,那真的是經文嗎?
宇文舜華微微皺眉,但片刻後便舒展開來。他已爲她建造了廣寒宮,又對她千依百順,人心總是肉長的,而她總不至於真的狠心至斯地離他而去吧?
北國·碧月鎮·清竹院
燭光閃爍的廳堂中,一個俊逸如謫仙的青衫男子正託着頭,斜倚在黃花梨竹節紋條椅上。純黑色的眸子沉靜的如同一潭深幽的湖水,看不出絲毫的情感波動,更無從揣測他心中的想法。
在他的左側立着一個白衣男子,臉上同樣是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睛裡一閃而過的犀利卻泄露了他的怒意。廳中的另一邊是一個青衣女子與一個黑衣男子。
靜默無聲中,忽而聽那青衣女子開口道:“這次一定不能失敗!如果用鴿子傳音太過引人注意的話,我們就用美美那隻鸚鵡吧。”
聽她所言,亭中的另外三人紛紛點頭。
此時卻又聽那白衣男子問道:“王妃,南朝那奢華無比的廣寒宮到底是宇文舜華給誰建的?雲錦嵐到底是誰?按理說宇文舜華不該這麼糊塗……”
“唉,你們問了我幾次我都沒說……這也難怪你們心生疑竇,我想了這麼多天還是覺得告訴你們會比較好。”
“環兒,你就說吧。”楚天澤看向妻子鼓勵道。
越青環長嘆一聲道:“雲錦嵐……雲錦嵐就是趙慧靈!”
此語一出,白衣男子與黑衣男子皆是一驚,唯獨青衫男子仍是一臉漠然,但他扣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指骨節卻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雖然……雖然早就猜到會是她,可是……
驀地,青衫男子起身快步走到大廳之外——
怎麼……他怎麼會聽到了……歌聲?!
沒錯的,雖然耳朵沒有聽到,可是心卻聽到了!
趙慧靈在唱歌,就在長江的南岸!!!
不顧一同奔出來的三人,青衫男子縱身一躍飛上屋頂,而後便皺起眉頭死死地盯着長江南岸的方向。
另外三人隨後也躍上房頂落在他的身邊。
“將軍?”越青環見南宮天翔像是化作了石頭死死地盯着長江南岸,不由得輕喚了一聲。
南宮天翔把手指放在脣邊道:“別出聲,你們聽,靈兒在唱歌。”
楚凌和越青環聽了這話便也屏氣凝視地望着長江南岸,唯有睿親王楚天澤左右觀望不知那三人爲何要做此反應。
須臾,越青環輕輕哼唱起來——
“也許就是要等一百個世紀
我們才能夠發現真愛的美麗
龍舌蘭的花朵不代表絢麗
選擇燃燒了自己將真愛延續
就像刺鳥的宿命悲劇卻勇敢
用生命交換結局的燦爛
天上的風被誰推開
溫暖的手是你的愛
我還在等待等待你的愛真實呼喊
天空晴朗心情很藍
緊握的手決不鬆開
怎麼不回來怎麼不回來
刺鳥呼喚
……”
楚凌沉默了許久才問道:“王妃,這歌——”
“是《刺鳥》,的確是她在唱。”越青環抓着楚天澤的衣袖道。
南宮天翔完美卻又冰冷地讓人見之顫慄的臉上顯出一抹決絕。隨後他垂下眼道:“夜深了,我們都去休息吧。”
楚凌便也長嘆一聲道:“明天就要渡江,大家都回吧。”
夜靜時分,清竹院中的翠竹被帶着淡淡鹹腥味道的風吹得發出“瑟瑟”的聲響。
南宮天翔終還是沒能睡着,於是便又出了屋。
仰頭望一望天上璀璨明亮的星河,南宮天翔心中更是惆悵——
靈兒,你究竟和宇文舜華之間發生了什麼?
靈兒,你究竟何時才能再次回到我的身邊?!
南宮天翔青色的衣衫與風糾纏在一起,似是就要御風而去的神祇,但那雙純黑雙眸卻越發幽深……
南朝·月煌山·廣寒宮
這本就是在清涼的山中,是以就算是炎炎酷夏,寢殿裡也相當涼爽,到了夜深時候甚至還要再加被子禦寒。可就算是這樣,我也難受得夠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現在全身裹得嚴嚴實實,我能不難受嗎?!只是這樣也就算了,我還要時刻保持警覺以免身上的絲制單子滑下去。而這樣做的原因不爲別的,只因爲宇文舜華就躺在我旁邊!
要說起來,幾個月我都這麼過來了,不差這幾天。可要知道,自從他和我擠在同一張牀上起,我就沒有一天睡好過!這才真是折磨。
再加上這幾天聽到的看到的種種,我就更是沒了睡意。
向來無懼無畏的我心中卻像是開了個黑洞,從那洞中則涌出了一團團的恐懼,一點點吞噬掉了我的心。
自古紅顏多薄命,這並不是一句妄語。很早以前我就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可以說,就是因爲我的這張臉我才那麼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強大。我之所以那樣的勤奮練武,研習毒醫……這一切都是爲了逃脫這命運,都是爲了擺脫這句“薄命紅顏”的詛咒!
我無奈地苦笑起來,若我一直都守着自己的心,或許就能躲開吧,只可惜,上天讓我遇到了他——南宮天翔!
爲了他,我放棄了自己的堅持,放棄了自己的道路,放棄了自己的認知,放棄了自己的機會……
這……就是天意吧!
終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竟怎麼也想不到南宮天翔他竟是貨真價實的皇族,說不定還是嫡長子。就算他不是,象徵着南朝皇權的國璽卻一定是在他手裡。
我知道那代表了什麼,南宮天翔,他實際上就是流落在外的南朝儲君!
我害怕,親耳聽到這樣的事情我真的好怕!
可怕又有什麼用?命運即使如此,就算我再則麼想要逃開卻還是逃不出這命運,說不定還就是我自己稀裡糊塗地把自己送進了命運的圈套中。
躲不過的……就算沒有南宮天翔也還有楚凌,也還有宇文舜華……
脣邊的苦笑擴大——
爲什麼會和他們糾纏在一起?這真的是我自找的嗎?!
鬆了鬆身上蓋着的被單,我伸出手在黑暗中輕輕撫摸着指上的戒指——
當年決定爲了南宮天翔而留下果然是個錯誤,但既然已經錯了,那就讓它錯到底吧!
我已無路可退,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
向前!我只能不停地向前走,不管前方等待我的是什麼。而眼前,我要養精蓄銳以應對命運帶來的挑戰。
於是,爲了讓自己入睡,我強迫地命令自己進入睡眠狀態
濃黑的夜……白日裡的華美消弭不見,織着繁複的紋路的稠簾和輕薄的紗帳隨着夜的腳步輕輕搖動,像是一隻只對着暗君邀魅討寵的魑魅……
黑暗中靜得不聞一絲響聲,卻平白生出一股滲人骨髓的深深涼意——
“——不!!!”
一聲尖叫驀然劃破這沉寂——
“錦嵐
!錦嵐!……”
驀地睜開眼,宇文舜華焦急的一張臉不及我阻止就重重撞進我的眼底。
我攥緊被角,咬住下脣。額際的冷汗順着額頭流進發絲中,而我身上穿着的褻衣早已被冷汗打溼。
宇文舜華扶着我坐起來細細地拿袖子擦去我頭上的汗。我猶自急速喘着氣,也不敢擡頭去看他。
此時在我的牀邊早已跪了一地人,個個地伏於地瑟瑟的發抖。我突然心生愧疚,於是便按住心口顫顫地開口道:“沒事了,全都退下吧。”
我說完便合上眼虛弱的靠在牀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躺下。
宇文舜華支着上身盯着我看了片刻便也躺下。
這場由我引起的騷亂不出半炷香就平息了下來。夜晚又恢復了寧靜……可我卻再也無法再閉上雙眼。只要一閉上眼,我就好像置身於漫天的血色中。
心還在劇烈地跳,剛剛那個夢太真實,真實到連觸感都存在!
夢中的我身穿華貴的明黃朝服,頭上戴着金鳳冠端莊地穩坐在後座之上,腳下是羣臣叩拜,山呼海拜。
接着便是一片如浪潮洶涌般的吶喊聲,而我不見了朝服金冠,滿眼餘下的就只有漫天蓋地的血紅!
……
在夢的最後,有個男人死在了我的懷裡。我不知道那男人是誰,更怕知道他是誰。
我知道的僅是我的心痛和傷悲……我怕,我好怕那人是南宮天翔!
驀地,一隻溫熱的手覆蓋住我冰冷的手,“錦嵐,只是個夢。”
夢?對……對!沒錯!只是個夢,只是個夢而已!
有人說夢是反的,照此例推,這個夢是不會成真的……不會成真的……
不會的,不會的……趙慧靈,別瞎想了,一個夢而已,幹嘛那麼在意?
我不停地在心裡安慰着自己,可是……
不知已經默默唸了多少遍“不會的”,當我終於從這夢魘中擺脫出來時,卻已到了寅時二刻(4:00)。
聽那外面報時的宮女“噔噔”地敲了幾聲梆子,宇文舜華便起身利落地換上杏黃色的常服。
這麼早,他就要去批閱京中送來的奏章……
看着他輕手輕腳地出了寢殿,我的心狠狠地痛了起來。如果沒有我,他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
他待我的好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爲我做了那麼多那麼多,他甚至不肯在我面前稱“朕”。
對於我,他退讓,他妥協,他忍受……除了不肯放我走,他爲我做到了一切,但我卻註定要負他。
因爲,上天讓我遇見了南宮天翔。
心只有一顆,給了南宮天翔,便再也不能再分給他人,而我,聽從我的心。
但,如果我沒有遇到南宮天翔,也許……我會愛上他,但也只是也許。
天亮之後,我終於抵不住睏倦昏昏地睡過去。醒來之後卻發現——
這裡是……我慌忙起身。
——難不成我又死了?!
而我所在的地方……嗯,肯定就是天堂的花園!
回身四顧,眼前這一片……恐怕再也沒有什麼地方能像這裡這般完美地詮釋“花海”二字了!
一片一片又一片,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薔薇花——白的、粉的、紫的、橙的、紅的……居然還有我從未見到過的銀邊湖藍色。
這裡的薔薇名類衆多,單就形態看就有直立、攀援、灌木、伏地、下垂等;而那花朵更是既有花團錦簇,亦有單朵獨媚,既有碎星點點,又有朵大如盤……真是個千嬌百媚、競相吐豔!
我站在一棵盤紮成巨樹的薔薇下向遠處望了望,這片薔薇海充斥了整個山谷,漫山遍野都是望不到邊的薔薇花,其中更是彩蝶翩翩,蜂鳥細鳴,一派夢幻之境。
但看到這裡,我心總算是明白了些,這裡並不是什麼天堂的花園,這裡只是月煌山中的一個山谷。
換句話說,我還在廣寒宮的範圍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