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守備師兵變的噩耗,震得劉秉先和蔣介石雙耳轟鳴,剎那間腦袋一片空白。
全身僵硬的劉秉先,突然跌坐地下,懷裡的副師長劉驥先癱在他懷裡,看樣子已經先暈了過去,嚇得蔣介石和許崇智等人連忙上去攙扶。
劉秉先晃悠悠地站起來,臉色陰沉,雙目赤紅,在一片擔憂的目光中轉向北方,對着莽莽青山,落下了痛苦的眼淚。
蔣介石立刻明白劉秉先的意思,心裡頓時浮起陣陣酸楚和刺痛,他拉住想上前安慰的許崇智,示意先把劉驥先擡下去好好救治,然後望着劉秉先孤獨而又顫抖的背影,悄悄在許崇智耳邊低聲解釋:
“子承心裡不好受,這個突如其來的兵變來得太過蹊蹺了,尋常人根本辦不到……辦不到啊!”
許崇智一聽,猛然醒悟過來:“你是說,南京那位在背後挑動?”
蔣介石羞愧地點點頭:“除了他,還有誰能讓守備師八千將士如此順從?大家都盛讚警衛師的軍紀和戰鬥力,羨慕守備師精良的裝備和先進的訓練手段,可是有幾個人能記得,這八千將士幾近八成來自四川,而且幾乎全是川軍中的退役老兵……
“屈指一算,兩個旅長、三個直屬特務營長和大部分團營連三級主官,幾乎都是蕭益民的學生,多年來蕭益民屢屢慷慨扶持,要錢給錢,要槍給槍,如今看來,他始終沒有一刻放棄過對八千將士的控制和影響,唉……其人所謀深遠,用心險惡,防不勝防啊!”
許崇智心中劇震,呆呆地望着痛苦不堪的劉秉先,突然驚呼一聲“不好”,撇下蔣介石和劉秉先,獨自跑向指揮部。
此時周圍一羣將校仍在不停議論,看到司令如此反常的舉動,驚訝之下,連忙跟在後面衝向指揮部。
心思聰穎的蔣介石很快就明白許崇智在擔心什麼,來不及多想,立刻上前拉住劉秉先的手一頓安慰,然後耐心解釋目前整個潮梅地區面臨的巨大軍事和政治危機,打消劉秉先立刻返回潮州駐地企圖力挽狂瀾的衝動想法。
……
再次出現在指揮部裡的劉秉先已經冷靜下來,被陽光曬黑的臉緊緊繃着,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動,唯有一雙赤紅的眼睛裡滿是無法掩飾的傷痛。
如臨大敵的許崇智此時哪裡還有心情去照顧劉秉先的情緒,銳利的目光在蔣介石和劉秉先臉上快速掠過,最後拉着蔣介石到地圖面前,指着梅縣西面的河源,劈頭就問:
“介石,你來說說,江西的川軍會不會就勢攻打河源,然後與漳州和龍巖的閩軍夾擊我潮梅地區?”
蔣介石盯着地圖思考良久,擡起頭,擔憂地說道:“很有可能,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河源的粵軍第五旅根本擋不住裝備精良火力強大的川軍,只是……”
許崇智急了:“介石,只要你一天沒有返回中山先生身邊,你就還得當我東路軍一天的參謀長,值此危急關頭,賢弟千萬不要有何顧慮啊!”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
蔣介石連忙解釋:“汝爲兄不能只看西面和北面,要是川軍和閩軍大舉來襲,我們的南面就成了最大隱患,千萬別小看潮汕那八千川軍官兵,他們的戰力汝爲兄是知道的,要是他們從背後攻來的話,誰能抵擋得住啊?”
許崇智聽完身形晃動,要不是他的副師長手疾眼快一把扶着,恐怕許崇智已經跌坐到了地上。
周圍將校已經嚇得臉色發白,噤若寒蟬,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駐紮潮汕地區的八千川軍的戰鬥力是多麼令人恐懼!
更加要命的是,這八千川軍來到廣東後,沒有一天不受到粵軍上下和大本營軍政大員的排斥及打壓,他們因此而對粵軍這個曾經的友軍和排斥他們的廣州大本營數位將領抱有深切的怨恨,要不是一直受到深受孫先生器重的劉秉先壓制,恐怕早就鬧騰起來了。
除當初駐紮廣州北校場時獲得大本營下撥的三個月糧餉之外,八千餘川軍將士一直過着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窘迫曰子,去年在粵北和贛南與友軍發生誤會之後,粵軍上下及大本營軍政要員們對這八千川軍可謂是又討厭又畏懼。
討厭的是,這八千戰力強悍的川軍主帥劉秉先姓格執拗,自恃其高,似乎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爲官之道,而且除了得到孫先生的器重之外,根本就沒有拿得出手的資歷和人脈背景,反而因其與蕭益民的關係,惹來衆人的懷疑和嫉妒。
畏懼則是因爲劉秉先的耿直傲然和敢說敢幹的姓格,還有這八千川軍的作戰經驗、戰鬥作風和身上散發出的那種令人恐懼的彪悍、冷酷氣質,說白點就像個碩大的馬蜂窩一樣,平時誰都可以蔑視他、貶低他,但是誰都不敢真的去惹怒他!
正因爲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原因,劉秉先的八千川軍成了革命陣營中的不穩定因素,再因爲在粵贛邊境對友軍犯下的大錯,最終在大本營總結大會上引發衆怒,哪怕孫先生一味袒護,最終還是被趕到遠離政治中心的潮汕地區駐紮,剛獲得不久的“中華民國革命軍警衛師”番號隨之變成了“東路軍潮汕守備師”,參謀長蔣介石也被調離該師,再次輔佐東路軍司令許崇智。
自去年調離廣州開始,八千川軍將士再也沒有獲得大本營下撥的一分錢軍餉,官兵身上破爛不堪的軍裝鞋帽也得不到換髮,劉秉先和東路軍參謀長蔣介石爲此據理力爭,上下活動,最終也只是得到一張蓋上大本營軍政部大印的“糧餉就地自籌”的批文。
可以說,要是沒有蕭益民的長期接濟,這八千川軍哪怕不分崩離析,也會爲了自己的生存,像其他各省駐粵軍隊一樣壓榨駐地民衆,逐漸變成貪婪兇蠻、窮徵暴斂,徹底喪失一支軍隊的品德和靈魂。
正因爲蕭益民的長期接濟,倍感孤獨和不公的八千川軍將士心底裡纔有了更加鮮明的對比,再攤上劉秉先這個只知道雄偉理想和堅定信念、政治上卻極不成熟的主官,八千將士的突然反叛也就不奇怪了。
可如今,這八千如狼似虎的將士已經殺掉了大本營長期派駐的八名政治官員,等於已經徹底撕破臉、斷絕了和解的後路,接下來極有可能把數年來咬牙徹齒默默忍受的滿腔怨恨,全都發泄到許崇智部身上,要真是這樣,許崇智和他麾下三個旅粵軍恐怕要大難臨頭了。
……
就在許崇智等人無比擔憂的時候,王瓚緒指揮的川軍第十一師,以及剛完成整編裝備一新的贛軍第一、第二師共四萬五千餘官兵,已經兵分兩路,以急行軍的方式,分別越過贛粵邊境,殺向梅縣。
這其中,川軍第十一師經定南、和平攻向梅縣以西一百公里的龍川縣城,贛軍第一、第二師在江西軍務會辦餘鶴鬆的率領下,經烏尋直插平遠縣城,一舉斷絕從龍巖退守蕉嶺的粵軍第七旅的退路。
與此同時,閩軍五個旅在福建督軍李厚基的親自指揮下,分別從漳州和龍巖向南急進,預計在三十個小時之內,與退守蕉嶺和雲霄的粵軍第七、第八混成旅接戰,只需要拖住粵軍東路這兩個主力旅半天時間,整個粵軍東線就會被十倍於己的聯軍包圍剿滅。
此時的許崇智等人,根本就沒有預料到敵人來得如此之多,如此之快,等到拿出初步應對方案時,巨大的危機已經來臨。
正如蔣介石所預料的那樣,首先到來的危險果真是南面:八千叛亂川軍盡數開到了梅縣以南五十公里的水口鎮,前鋒四個團已經擺開戰鬥陣型,並開始大肆建立阻擊工事!
聽聞急報的劉秉先,額頭冷汗滾滾而下,咬破的下脣鮮血流淌,面對滿堂目瞪口呆的東路軍將領,面對許崇智眼中的憤怒和懊悔,劉秉先心中非常清楚,已經沒有必要做出任何解釋,他知道自己完了,包括他十年來孜孜追求的革命理想在內,一切都沒有了。
反倒是早有預計的蔣介石心情異常沉重,他冷靜地分析了一下目前的處境,最後提出自己的觀點:“立刻命令前線各部回撤梅縣!”
“嗯!?死戰到底,固守待援嗎?”四面合圍的困境擺到了所有粵軍將領面前,身經百戰的許崇智拋開雜念,死死盯着地圖,但權衡再三,他依然下不了這個決心。
不過,以目前許崇智手裡一個補充旅外加兩個直屬營的兵力,根本不可能掉頭南下,攻破八千反叛川軍的阻擊線,更不能在前線兩個旅沒有回來之前撤離梅縣,否則定會落得個扔下軍隊臨陣逃脫的惡名,半輩子建立起來的好名聲,必將因此徹底敗壞。
因此,在衆將焦慮的目光中,許崇智終於還是採納了蔣介石的意見,果斷下達一系列命令:
“傳我命令,第七、第八旅拋棄所有輜重,以最快速度回撤梅縣;命令補充旅、輜重營、工兵營馬上行動,加固環城防禦工事,司令部各科參謀分頭趕赴城中動員民衆;命令特務連與警衛團偵察連,對梅縣周邊三十公里展開不間斷偵查監視,發現敵情,立刻來報!”
滿堂將校轉眼間走了大半,許崇智這纔有機會單獨面對蔣介石和劉秉先:“二位賢弟,先坐下喝杯茶,然後替愚兄斟酌一二,看看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地方。”
到了這個地步,蔣介石知道許崇智聽從自己建議鐵了心死守梅縣,所以也就沒有再提其他意見,畢竟前線兩個主力旅都遠在百里之外,此刻發出命令,到兩個旅退回梅縣,哪怕不出現任何意外,至少也需要兩天時間,期間還得時時警惕南面八千川軍隨時可能發起的突然襲擊。
“子承賢弟,不要難過了,愚兄理解你的苦衷,也能體會你此刻的心情。”
許崇智接過侍衛奉上的茶杯,和氣地遞到劉秉先手上,對劉秉先和蔣介石發出幽幽長嘆:“蕭益民可怕啊!只需看看南面的八千川軍,就能從中看出他深沉的心機和高遠的目光,我忽然有種感覺,恐怕在三年之前,蕭益民就已經開始着手佈局,以便把他的魔爪伸向兩廣地界了……
“可笑的是,我們軍中很多將領,只要談起蕭益民,仍然拿他茶樓小二的身份和出身青樓的妻子來開玩笑,從來沒見誰去好好總結和分析這個人,更不去正視蕭益民急劇壯大的實力和他的謀略!唉……包括孫先生和大本營那羣政要在內,都是說得多做得少的主,直到此時此刻還在進行不休不止的內訌,他們能料到今天的局面?潮汕丟了,廣州能保住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