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號聲響起,驚飛了鳳凰山茂密林子中的雀兒,山下軍營裡一片響動,五千名身穿灰色老式軍裝、頭戴灰色大蓋帽的官兵衝出營房跑向操場,十幾輛大小軍車在迴盪的號聲中,緩緩駛入山下軍營。
軍車在操場北面的點將臺旁停下,數十名身穿軍校學員服裝的年輕軍人跳下車廂,迅速列好隊,幾輛車裡絡繹鑽出十餘名川軍將校,在軍營軍官的恭敬引領下登上點將臺。
點將臺上,蕭益民的目光越過操場中整齊列隊的五千官兵,望着南面早已落成的兩條機場跑道,滿臉憂慮:
“轉眼又是一年,不知什麼時候我們的機場才能用上啊!”
與一羣將校低聲說笑的軍政部長徐孝剛聞言,上前兩步,站在蕭益民身邊,望着前方空蕩蕩的機場,低聲開解:
“司令不要太過擔憂,我總感覺美國人這次違約有點兒蹊蹺,按理說在中國的利益分配上英美兩國走不到一起,美國人不會因爲英國人從中作梗,就不賣給我們飛機,從綦江鋼鐵廠的投產和美國人對二期工程的大筆投入來看,美國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賺錢良機,再等上幾個月也許就沒問題了。”
蕭益民微微搖頭:“不,這回有點兒不一樣了,自從我們佔領了拉薩和察隅,英國人就象瘋狗似的滿世界叫喚,聯合法國人和歐洲幾個小國對我們發起經濟制裁,加上對我們恨之入骨的日本人衝上前臺,以斷絕對北京政府的信貸支持轉向南方國民黨貸款爲要挾,迫使北洋一派向我們施壓,若非違約的美國人通過代理商大量收購我們四川的土特產品,說不定我們四川的商人們也要鬧起來了,唉!可以說,這兩個月來的艱難環境,遠遠超過之前的十年,而且有可能還要持續一段較長的時間,我們如果不能儘快解決問題走出困境,也許四川會出亂子,至少經濟發展會陷入停頓。”
徐孝剛悠悠吐出口粗氣不再說話,短短三個月裡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鍾穎部和周道剛部剛佔領拉薩和察隅地區,英國人就上躥下跳,如同被痛擊的瘋狗,發起對華經濟制裁,並動用外交關係,迫使美國宣佈停止執行與四川簽訂的飛機、軍用車輛、特種鋼材等一系列合同。
四川各界雖然發起聲勢浩大波及全國的抗議與抨擊,贏得了全國民衆的支持,但是卻失掉了大量購銷合同,政治經濟迅速陷入困頓,帝國主義的強權再一次輕鬆戰勝了公理。
不過誰也沒有想到,歷來沉着理智謀定而動的蕭總司令也似乎跟着英國人一起發瘋了,與劉家小姐舉行婚禮的第二天,趁着雲集成都的各地賓客和上百名中外記者還沒離開,蕭總司令便不顧省政府和議會近半官員的反對和勸阻,命令全軍進入戰備狀態的同時,強悍地宣佈關閉英國駐四川領事機構,責令英國所有外交人員必須在五日內離開四川,否則將強行予以驅逐。
消息傳出,舉世震驚。
北京政府和剛成立的廣州革命黨政府,雙雙反對蕭益民,對蕭益民和四川軍政兩界提出嚴厲的警告,發起猛烈的抨擊,兩派文人紛紛赤膊上陣,對蕭益民展開聲勢浩大的討伐,無知、狹隘、軍閥做派、獨裁等等帽子,鋪天蓋地飛到蕭益民頭上。
勃然大怒的蕭益民立刻通過自己掌握的輿論發起反擊,憤然揭露北洋政府和地方軍閥正在與英國和日本進行的談判內容,三條鐵路的路權、四個省十七個富集礦區即將被南北兩大政權抵押給日本和英國,以換回鉅額資金,用於內戰和政權爭奪的驚人消息隨之披露,徹底激起全國人民的憤怒。
北洋一派和南方革命黨大驚失色,拼命否認,但是在全國各界的一片反對和譴責聲中,國內各政治勢力與列強暗中舉行的各種談判不得不停止下來,蕭益民卻從全國聲討的“獨裁軍閥”,搖身一變,成爲了憂國憂民剛直不阿的愛國將領。
更令人驚愕的是,蕭益民說到做到,五天期限一到,四川軍隊和警察立即包圍了英國駐重慶領事館,僅用一天時間,就把十餘名英國外交人員盡數押上客輪,毫不留情地驅逐出境。
英國政府對此無比憤怒,歐洲各國一片沸騰,陰謀敗漏惱羞成怒的日本政府大力聲援英國盟友的同時,對四川地方政府和蕭益民發出種種威脅。
蕭益民立即迴應,嚴正警告日本和英國政府:必須放棄對中國領土的瘋狂掠奪,必須尊重中國的神聖主權,否則必將遭來全中國人民的強烈對抗。
蕭益民還以川軍總司令的名義,鄭重發表聲明,爲愈演愈烈的對抗加了把火:即日起,所有非法進入康藏地區的日本人和英國人,一經發現立即逮捕,均以間諜論處。
英日兩國政府迅速做出強硬反應,宣佈召開公使會議,對中國發動最有力、最堅決的武器禁運和貿易制裁,並宣佈即日起封鎖長江中下游地區,扣押所有四川船隻和運輸物資,不再讓一顆子彈、一顆螺釘流入四川。
北洋政府和廣州政府嚇得面無人色,正在相互攻擊醞釀征伐的南北兩派,對兵強馬壯的蕭益民同樣無可奈何,雙方爲了自己的政治利益和國際形象,都對蕭益民展開猛烈批評,暗地裡卻緊急派出得力人員前往成都,對蕭益民進行說服拉攏。
但是誰都知道,整個四川由於數年來的快速發展,逐漸完成自身工業體系的建立,絕大部分企業的經營方向都在國內,除了對外貿易之外,幾乎沒有受到太多損害,任何的制裁對於四川、對於蕭益民來說,都傷不到筋骨,而且歐洲大戰進入白熱化階段,世界關注的中心在德國的東西兩線戰場,損失慘重的交戰各國,幾乎都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這個時候要制裁一窮二白的中國,完全是面子問題。
操場上的口令聲頻頻響起,徐孝剛搖搖頭,拋開所有愁緒,與來到身邊的劉秉先握了個手,輕輕拉住蕭益民的手低聲提醒:“子承來了。”
劉秉先笑問:“蕭總司令,是否願意對我們的官兵講幾句話?”
蕭益民搖搖頭:“不講了,我是來給你們送行的,都準備好了吧?”
“非常感謝蕭總司令和各位同仁的關照。”劉秉先的話語雖然客套,但誰都能聽出其中真誠的感激。
蕭益民在公開場合對自己這位大舅哥一點兒也不含糊:
“別忘了把欠賬單帶回去,這三個多月的徵召和訓練費用、吃的喝的和訓練消耗的彈藥,以及爲你們這五千官兵特製的服裝鞋帽費都可以不算錢,但是四千支毛瑟長步槍、五十挺重機槍、三十二門迫擊炮和彈藥還是要算錢的,我們今天來除了送行之外,主要是提醒你別忘了還錢的事。”
衆將校嘿嘿直樂,望向臉色不悅的劉秉先,心想這下有熱鬧瞧了。
劉秉先指向臺下的集合隊伍:“別跟我扯這些,你自己睜眼看看,四千支毛瑟長步槍和所有重機槍都是什麼貨色?沒有一件是新的,全都是你們換裝下來的舊貨,雖然翻新之後外表還過得去,可終歸是用過的舊武器,你好意思跟我要錢?”
“爲什麼不好意思?這批武器全都經過精密的修理維護,和一挺新槍沒多大區別,無論性能還是質量,都遠遠超出國內各軍使用的同類裝備,你竟然還不滿意?”蕭益民也半真半假地開啓了玩笑,惹來衆將校一片笑聲。
劉秉先心裡愧疚,想分辯幾句,最後還是忍住了,誠懇地向大家致謝完畢,接過徐孝剛遞上的文件看了看,頗爲驚訝地擡起頭:“安排的是這條路線?”
徐孝剛搖搖道:
“沒辦法,北京政府的那幫人對你們這支部隊的存在很不高興,他們的代表昨天還找到總司令,要求我們制止你率部南下廣東。我們不想把關係搞僵,同時也爲了你們的安全,只好啓用這條預備線路。
“放心吧,雅安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了,你們一到就登船,直接坐船到瀘州,然後孫兆鸞軍長會護送你們進入貴州,魯平山將軍會在川貴交界處等你們,並負責把你們送到湖南境內,從湖南到廣東就靠你們自己走了,估計沒人敢攔你們。”
劉秉先感激地點點頭,看到蕭益民和大家都沒有發表演講的意思,只好走到臺前,大聲下達開拔命令。
五千名身穿灰色軍裝的官兵開始出發,沒有歌聲,沒有笑聲,只有聲聲短促的口令和密集的腳步聲,氣氛顯得頗爲沉重和壓抑。
臺上的將校紛紛走下操場,與之前的老部下、老同事依依告別,蕭益民拉着劉秉先的胳膊走在後面,悄悄掏出一個信封,塞進劉秉先衣兜裡。
劉秉先愣了一下,繼續低着頭向前邁步,心裡卻是依依不捨頗爲難過,身邊的三弟終於成了自己的妹夫,自己的妹妹如今過得非常的快樂幸福,不但嫁給了自己崇拜摯愛的人,還能繼續跟隨醫學院的兩名資深教授學習,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終於了卻了劉秉先最後的牽掛,也讓劉家老小無比的滿足安逸。
“信封裡是什麼?”劉秉先打破沉默。
蕭益民低聲回答:“十萬元現金支票,渣打銀行的,英國人正在和我鬥氣,領事館封閉之後,英國人的不少企業在他們政府的強迫下也搬離了四川,渣打和匯豐銀行都只留下成都和重慶兩個分行......不過美國銀行正在悄悄入川,估計再有一個月,四川的對外結算就能恢復正常。”
劉秉先長嘆一聲:“你這傢伙,這次實在太冒險了,要不是張省長几個鼎力支持,真不知道整個四川會亂成什麼樣子。”
蕭益民不以爲意地擺擺手:“不會亂的,原本我還希望亂起來呢,看看有多少對我心懷怨恨的傢伙跳出來,我也好抄幾個家緩解下經濟危機,結果挺讓人失望的,竟然沒人出來和我作對,反而一個勁兒地跟着民衆叫好!
“這次外交危機算是塊難得的試金石,結果讓我放下心來,特別是軍隊的表現讓我很滿意,不滿意的是你們革命黨裡面大批漢奸賣國賊的表現......你到廣東後得注意一些,有事多和介石兄商量,千萬不要被日本人和俄國人的蠅頭小利矇蔽眼睛。”
“行了,這個問題你說得夠多的,這兩個月你總是向我灌輸你的政治理念,是不是你預感到有什麼事情發生?”劉秉先疑惑不已,蕭益民的驚人預見力他是領教過很多次的。
蕭益民想了想,最後還是搖搖頭:“不說了,你遇到了就會明白,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們這兩個月的討論……好了!不說了,去和大家道個別吧,你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