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爾巽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次日上午,學生們舉着各色彩紙匆匆做成的三角旗,堵住總督府大門,站在隊伍前面的幾個積極分子聲嘶力竭地領喊口號,要求總督大人接見他們,收下他們的請願書。
進士出身、學富五車的趙爾巽終歸是個文人,不知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飛揚意氣,還是出於讀書人固守的禮節,竟不顧身邊衆人的勸阻,執意要出去和學生們見個面,他也想看看學生們到底有什麼要求,又有什麼樣的底氣促使他們這麼做。
等蕭溢茗被趙爾巽的侍衛官拉到正堂,趙爾巽還在告誡身邊文武:“……不許動武,不許爲難學生,只要不發生嚴重暴亂,就不要抓人,否則越抓就越亂。”
趙爾巽看到跟隨侍衛官匆匆跑進來的蕭溢茗,見蕭溢茗滿臉擔憂的神色,不禁心中一暖,揮揮手指,向蕭溢茗大聲吩咐:“你跟我一起出去。”
蕭溢茗連忙答應,跟在趙爾巽身邊穿過院子走向大門口,侍衛長郭鐵城搶先跑出去佈置警戒,一羣文武官員惶惶不安地簇擁左右跟隨出去。
門外學生看到總督趙爾巽真的出來了,立刻發出勝利的歡呼,不一會兒相繼閉上嘴,緊張地注視着,眼中的狂熱不知不覺慢慢消減。
令趙爾巽安心的是,眼前看似羣情激奮的學生只有區區千餘人,夾雜其中的幾十個老師不但不跟着喊叫,反而是滿臉的緊張和擔憂,與昨天下午到傍晚涌上大街圍着軍營的上萬人相比,聲勢已經大大不如,發生暴亂的可能也隨之大大降低。
四個學生領袖模樣的年輕人根本沒料到趙爾巽會出來,而且出來這麼快,短暫的慌亂過後立即湊在一起,嘀咕良久,猶猶豫豫地拿出請願書,由一個身穿黑色東洋學生裝的高個子學生雙手捧着,其他三個站在他身後,鄭重地托起請願書,邁步向前,在距離臺階三米處突然齊齊跪下,舉起請願書高呼一聲“望大人體恤民情懲辦元兇”,完了直挺挺跪着沒了下文。
趙爾巽微微點頭,示意郭鐵城接過請願書,蕭溢茗輕輕拉住郭鐵城的衣角,低聲說“我來吧”就大步走下臺階,郭鐵城也樂得如此,畢竟守在大人身邊纔是他最該做的。
蕭溢茗來到跪着的四位學生面前,在上千雙眼睛的緊張注視下彎下腰,雙手接過請願書的同時,用僅能在一米範圍內聽到的聲音,對擡起頭的學生領袖嚴肅地說道:
“鶴齡兄,男兒膝下有黃金,一個真正的革命者,是不會向任何人下跪的,除了父母和先人。”
跪在地上的唐鶴齡猛然一震,就像巨大的銅鐘在耳畔轟然撞響一樣,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意識一片空白,呆呆張着嘴跪在那裡一動不動,如同一座瞬間石化的雕像。
趙爾巽接過蕭溢茗呈上的請願書,拿在手裡,徐徐掃視前方寂靜無聲的人羣,微微嘆了口氣,大聲說道:
“大家請回吧,天太熱,再這麼站着容易中暑,請大家放心,本督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答覆,而且就在三天內,絕不敷衍!好了,回去吧!”
沒等學生們反應過來,郭鐵城已經扶着趙爾巽轉入大門,一羣文武官員匆匆忙忙跟隨入內,臺階上和大門兩邊只剩下一排筆直肅立的侍衛。
上千學生都傻眼了,一個個手足無措東張西望,好久才反應過來,圍成一堆堆着急地商議對策,可是總督已經滿足大家的要求出來接見了,請願書收下了,承諾也做出來了,而且是誰都不敢奢望的三天承諾,還有什麼理由圍在這兒?下一步該怎麼辦?
隊伍前方,三名剛爬起來的學生領袖連忙拉起神色茫然的唐鶴齡,一個個表情沉重,心情格外複雜,剛纔蕭溢茗的幾句話他們也聽見了,那一瞬間,他們同樣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心靈震撼,同樣的茫然和羞愧,只是在程度上沒有唐鶴齡嚴重。
“鶴齡、鶴齡!別這樣,快醒醒,同學們都等着我們做決定呢。”三人中的矮個子着急地掐了一下唐鶴齡的手臂。
唐鶴齡深吸口氣,仰望藍天緩緩閉上被陽光刺痛的眼睛:“回學校吧……我現在心裡很亂,我要回家,要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
沒過多久,負責外圍警戒的侍衛官跑進衙門正堂大聲報告:“稟報大人,學生們已經離去,秩序井然,沒有再喊什麼口號,聽他們的對話是全部返回學堂了。”
堂上響起一陣如釋重負的呼氣聲,趙爾巽滿意地揮揮手讓侍衛官退下,對堂上衆文武和藹地笑道:
“大家散了吧,回到自己的地方去,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不能因爲一場小小的風波耽誤公事。”
衆文武紛紛行禮連聲告辭,趙爾巽留下蕭溢茗和袁金鎧,就學生們的請願書內容分析一番,很快拿出對策。
蕭溢茗看到沒什麼事也就返回自己的公事房,很多事情需要他親自處理,雖然(學)潮得到較好的遏制,但仍有再次惡化的可能,容不得半點疏忽。
黃昏前,忙碌一天的蕭溢茗在兩名侍衛陪伴下,騎着馬沿着熟悉的街道返回家中,過了鼓樓轉入皇城北面的騾馬市街,一名高挑的年輕人跑出來攔在蕭溢茗的馬頭前,睜着通紅的雙眼定定看着蕭溢茗。
蕭溢茗擡起手,示意侍衛不要上前,翻身下馬走到年輕人面前,看着他憔悴的臉笑問:“鶴齡兄,你家不是住在文廟后街嗎?怎麼不回家吃飯?看樣子,你找我有事?”
“有事。”
唐鶴齡點點頭,仍然盯着蕭溢茗的眼睛。
蕭溢茗四處看看,發現街坊們都在好奇地望過來,不少人還笑着和他打招呼,便對打招呼的街坊揮手算是回禮,轉向唐鶴齡低聲發出邀請:
“我肚子餓了,要不上我家去,有什麼事我們邊吃邊聊?”
唐鶴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好吧。”
蕭溢茗哈哈一笑,吩咐侍衛小飛讓出一匹馬,去和關大個子同坐一匹。唐鶴齡也不做作,接過小飛遞來的繮繩,非常熟練地踩鐙上馬,與蕭溢茗並駕齊驅緩緩前行。
回到家裡,蕭溢茗和一羣小傢伙逗了一陣,請易姐把幾樣好菜和兩瓶蘇格蘭洋酒送進書房,低聲吩咐不讓人打攪,便把拘束的唐鶴齡請進一樓東側的大書房:
“隨便坐吧,你我年紀差不多,同樣在這座城市長大,說句有點誇張的話,你我都是街坊鄰居,用不着客氣。”
“謝謝!”
唐鶴齡四下看看,很快走到遮住半面牆的大書櫃前,慢慢踱步細細打量,最後停在最靠裡的書架前,輕撫其中一排英文版書籍,看了又看忍不住問道:“小哥,這十幾本英文書你都看過?”
蕭溢茗聽到一聲“小哥”禁不住笑了:
“看過一兩遍,來不及細讀,這幾本都是成都幾個領事館朋友送的工具書和歐美各國的歷史地理簡介,哲學類和科技類的都在樓上我的書房裡,如果想看,吃完飯你自己上去挑。這個大書架是專門爲家裡這幫小傢伙準備的,你也看到了,大多是中小學生的文學和數理化書籍,介紹動植物方面的也不少,之所以把這幾本英文書籍放在這裡,目的是激發孩子們的學習動力,沒有向外人炫耀的意思。”
“我沒那意思。”
唐鶴齡連忙解釋,看到易姐和一個漂亮的女孩端酒菜進來,連忙過去低聲致謝,目送易姐和女孩出去順手關上門,他走到蕭溢茗對面,等蕭溢茗坐下後他才端正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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