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益民和陳炯明的徹夜長談會延續到了次曰天亮,從陳炯明飽含辛酸的敘述中,蕭益民對革命黨的發家史和十餘年來在廣東和南洋的所作所爲,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包括震驚中外的陶成章暗殺事件、宋教仁遇刺案等等大案的幕後真兇也露出水面。
令蕭益民唏噓不已的是,在陸榮廷桂軍進攻廣州之前,德高望重、堪稱粵軍主心骨的粵軍參謀長鄧鏗被人暗殺身亡,蕭益民一直就不相信革命黨報紙刊登的所謂內幕,更沒把此事與謠言中的幕後黑手陳炯明聯繫在一起,因爲道理很簡單,陳炯明與鄧鏗兩人情同手足、志同道合,一同從當時的省長朱慶瀾手上接過二十個營的新軍,一同在此基礎上投入巨大心血和財力,創建了後來裝備精良、總數達六萬餘人的強大粵軍。
若不是鳩佔鵲巢的革命黨爲奪取軍權,通過威逼利誘和虛無的高官許諾,拉走粵軍四位師長,幹下一系列令人不齒的卑鄙勾當,粵軍不會四分五裂,落得現在樹倒猢猻散的下場。
陳炯明和鄧鏗兩家不但是百年世交,而且還是通家之好,家族間幾輩聯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榮辱與共,因此,陳炯明這個素來以德立身、處事公正的粵軍總司令,根本就不可能幹出自斷臂膀的蠢事,對自己的兄弟和得力助手進行暗殺。
聽完陳炯明痛苦的陳述,蕭益民才知道革命黨中那個叫胡漢民的書生是多麼的陰險,從而進一步看清了策劃殺害鄧鏗的胡漢民及其身後一羣黨魁的真實面目。
天色大亮,雙眼通紅的蕭益民和陳炯明洗漱完畢,略作休息,與急於返回老巢的程潛和吳佩孚等人一起用早餐,然後一起更換軍裝,將程潛和吳佩孚送至軍用碼頭,接着趕赴南京體育館,出席南京商品博覽會和大學生運動會的閉幕儀式。
爲了避嫌,也爲了下一步計劃的順利實施,朱慶瀾主動留在家裡繼續休息。
閉幕式盛況與開幕式相比毫不遜色,爲期八天的兩大盛會耗費了南京行營六十餘萬鉅款,但獲得的成果遠遠超過了蕭益民和他麾下衆文武的預期:八天中,中外客商的商品交易額突破三千萬元,簽訂商貿合同和各種投資合同總額高達一億七千餘萬元,運動會決出了五十六個項目的冠軍,高達十萬的各省學子匯聚一堂,第一次體會到團結的力量和競爭的魅力。
可以說,蕭益民和南京行營賺了個盤滿鉢滿,南京地方政斧稅收大增,政治影響力空前高漲,不但獲得了中外輿論的一致讚揚和推崇,也給苦難深重的人民和逐漸復甦的民族工業帶來了無限生機和希望。
突然出現在蕭益民身邊的陳炯明,引起中外記者和各省軍政大員的一片驚呼,造成的政治影響甚至超過了閉幕式本身,敏銳的政客據此推測可能發生的政壇鉅變,老練的記者紛紛涌到主席臺前拍照,將蕭益民和陳炯明並肩站立一起鼓掌的歷史時刻記錄下來。
閉幕式結束,蕭益民拉上陳炯明,盛情邀請前來觀摩、探測風向的南洋商貿代表團共進午餐,卻意外地看到了出現在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身邊的陳嘉庚父子,結果又是一陣熱情相見,本想舉行的小範圍午宴變成了百人大餐。
下午兩點半,小睡了一個半小時的陳炯明在副官的引領下進入蕭益民的辦公室,看到蕭益民仍在批覆文件,不由得讚歎起來:“賢弟精力旺盛啊!”
“哈哈!兄長稍等,一會兒就好。”
蕭益民繼續埋頭書寫,數分鐘後把兩沓文件分別交給肅立一旁的張斯可和張羣,低聲吩咐一番便來到沙發前坐下,接過陳炯明泡製的香茶,慢慢品嚐:“好手藝啊!小弟一直不知道安溪鐵觀音還能泡製出這等美味!”
陳炯明笑得很開心:“雕蟲小技不足掛齒,賢弟,南洋代表團很快就到,你想過如何處理他們的要求嗎?”
蕭益民收起笑容:“這就需要兄長的大力協助了,畢竟南洋代表團十二人中,有四人是你們致公堂在呂宋、檳城等地分部的首領,你比我更瞭解他們的需要,不過,有一點小弟可以明確做出承諾,那就是將在一個月之內,與英、美、法、荷蘭等在南洋擁有殖民地的駐華公使見面,表明我本人和整個國家隊華人華僑的重視,爲南洋華僑和海外華僑爭取權益。至於其他方面,只能慢慢商討解決了。”
陳炯明激動地擊掌而贊:“好!好!賢弟有這個態度就足夠了!”
蕭益民搖搖頭:“另外小弟有個疑慮,昨晚兄長爲致公堂的處境傷感沮喪,我們的中央政斧對爲推翻滿清王朝做出了鉅額資金和人員貢獻的致公堂確實不公,這是事實,但是兄長想過沒有,致公堂一直以民間社團的形式存在,組織結構極爲鬆散,更像個江湖幫派,最關鍵的是,致公堂從沒有明確的政治綱領和政治要求,在這樣的情況下,小弟確實不知如何提高致公堂成員的政治地位,難道兄長就不能把致公堂改良爲一個政黨嗎?”
陳炯明何嘗不知建立政黨的必要姓和重要姓,只是對革命黨付出了巨大財富和犧牲的致公堂每提到建黨的事情,都被孫文以各種理由推脫,陳炯明以前也覺得可能是時機不成熟,等自己被奪去軍權和政治權益之後才如夢初醒,方纔知道孫文的革命黨根本就不可能允許其他黨派的存在,更不願意讓致公堂這個成員遍佈海外、十幾年來不停爲自己募集資金的鬆散社團組織與自己平起平坐,所以對致公堂一直採取推脫、欺騙和打壓政策,這纔是最後導致致公堂領袖司徒美堂與孫文公開決裂的根本原因。
如今蕭益民不但對致公堂沒有任何顧忌,反而提醒陳炯明改革致公堂建立自己的政黨,怎麼不讓陳炯明感激感嘆?
“兄長你這是……”蕭益民驚訝地看着雙目含淚微微顫抖的陳炯明。
陳炯明哈哈一笑,掏出手絹迅速擦拭眼睛:“沒事、愚兄沒事……說吧,賢弟,致公堂可以爲你做點兒什麼?”
這下輪到蕭益民驚訝了,可略微一想也就明白過來,搖頭一笑也不客氣,當即把自己建立海南特區的龐大計劃簡要說明,給出一組粗略的目標數據,最後對目瞪口呆的陳炯明誠懇地說道:
“兄長也許並不十分了解瓊崖海島的發展潛力,也許還沒看到這片孤懸海上的寬廣土地擁有的巨大戰略意義,可以說,海南的戰略地位絲毫不遜於被曰本霸佔的臺灣,而且遠在國人和各大政治勢力的視野之外,正是一個改革政治體制、建立新型工商業體制的最好試驗場,弄好了,對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將產生劃時代的歷史意義!”
陳炯明終於醒悟過來:“怪不得你早早就在瓊崖佈局,原來是這樣一番良苦用心!好好,太好了!愚兄被你說得全身發熱了!直說吧,需要愚兄做點兒什麼?”
“需要兄長迅速掌控廣東政局,需要兄長儘快按照現代軍隊的發展需要整頓麾下兩萬餘將士,需要兄長爲海南引進各種專業技術人才和海外華人華僑的投資!”蕭益民含笑提出要求。
陳炯明頻頻點頭:“我明白了,你早有預謀啊!不錯,這個思路新穎獨到非常正確,海外各地華人華僑根本沒有任何的政治權利,連最開明的美利堅至今仍沒有取締排華法案,更別說歐洲那些貪得無厭的老牌殖民帝國了。
“如果整個瓊崖寶島真能實行你所說的全新體制,那麼我敢說,在海外備受壓迫、產業發展受到強行限制的華人華僑絕對會蜂擁而來,只是,你要施行的具體政策得跟他們說明,而且需要你以立法的形式定下來,否則大家會有很大的顧慮。”
“斯可,你去通知一下楊先生他們幾個,把我們準備好的文件拿出來,等會兒開會時就分發。”蕭益民吩咐張斯可。
“是!”張斯可立刻轉身離去。
蕭益民看看錶還有半小時,於是把自己已完成的佈置和海南發展構想拿出來和陳炯明商討:“有些事想要兄長指點,三天前小弟最後調動的兩個步兵師已經秘密抵達臨高,這兩個師將與之前派駐瓊崖的一萬五千名先遣將士和海岸警衛隊一起,對整個海島進行一次徹底的清理。
“另外,四百餘名美國和德國地質礦產專家將在月底之前抵達臨高,開始對整個海島展開全面的地質勘查、公路鐵路勘測和地圖繪製,接下來小弟打算從甘陝和魯豫災區分批移民五百萬,並且把鄉鎮一級的官員交由移民自行選舉。
“同時,小弟打算把各縣縣長和相關官員拿出來,交給華人華僑和內地才俊競爭,唯纔是舉!不過軍權得抓在自己手裡,這一點不能有絲毫放鬆。”
“嘶……”
陳炯明發出一聲怪異的呲牙聲,怎麼也想不到蕭益民的政治體制改革如此的徹底,如此的激進,但這麼一來,肯定會對一大批滿腹才華卻無從施展的華人俊傑產生巨大吸引力,試想,數百年來飽受經濟掠奪和政治壓迫的華人華僑一旦得到這個消息,看到諸多能掌握自己命運、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將會發生多大的震動?
蕭益民笑道:“兄長的開明一直備受廣東和海外民衆的推崇,怎麼會露出如此驚訝之色?”
“能不驚訝嗎?賢弟之策前所未有,我想都想不到,怎麼不深感震驚?”陳炯明嘆息道。
蕭益民又是一笑:“我們的官場已經無比黑暗和破爛不堪了,要不來個徹底的改革,打破所有的罈罈罐罐,怎麼能開創一個全新的局面?只要我們的政策能讓大多數人受惠,符合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讓工商業蓬勃發展,讓民衆富裕起來,就是成功的改革!
“我要把即將成立的海南省建設成全國首屈一指的模範省,五年不行就十年,相信一定會喚醒沉睡多年的國家和民族,進而推動整個國家向前穩步發展。”
陳炯明點點頭,但不無擔心地提醒:“阻力會很大,可謂步步艱辛,賢弟必須執掌大權纔好啊!”
蕭益民嘿嘿一笑:“放心吧,小弟心裡有數,儘管段芝泉多次邀請,各界推崇,民間呼聲也很高,但小弟在兩年內不會去當國家總理,還得徹底把江南各省穩定好纔是!另外,等兄長當上廣東省長之後,儘可按照自己的想法拿出一套施政方略來。”
陳炯明忍不住笑了:“岑春煊可不是那麼好趕走的。”
蕭益民認真地表態:“他這個廣東省長當得很委屈,大半個廣東被你我佔據,粵西又落到了莫榮新和粵軍的幾個旅長手裡,只剩下個人心惶惶不死不活的廣州城,所以他想回廣西了。
“之前段芝泉和我商討過接任的人選,畢竟江南諸省在我管轄之下,所以我的意見纔是最後的決定,哪怕陸榮廷也不敢當面說什麼,兄長儘管放心吧!”
陳炯明目光放亮,兩隻手不知不覺握成了拳頭,壓抑在心底的雄心壯志,如同躁動的火山熔岩在奔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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