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的小雨落在樹葉上，聽起來很是靜謐安逸。
元小珍懶洋洋的躺在美人榻上，凝望着窗外的雨絲，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顏越澤在一旁抓着一把松子，正一顆顆的剝開。他偶爾回眸，看一眼妻子那渾圓的肚皮，眼睛裡都是滿足的笑意。
“若不是下雨了，便能出去走走了。”
元小珍擡起眼皮，懶洋洋的說：“就算是天氣好，我也不想動彈。”她撫摸着自己的肚皮，無奈笑道：“這麼重的小傢伙，讓人很是爲難呢！”
顏越澤一笑，將剝好的松子仁遞到她嘴邊。“辛苦你了。”作爲一名父親，他見證了妻子懷孕時的種種不易。不僅會孕吐，還會因爲肚子一天天的變大遭受旁人所無法想像的痛苦。懷孕到七個月時，她的夜裡總會被抽筋驚醒。雙腿也因爲浮腫，而舉步維艱。顏越澤這時愈發的後悔了，當時便不應當讓她這麼早懷孕，或者不應當懷孕纔是。
這些想法自然是不能讓元小珍知曉的，不然她又該瞎想了。懷孕中的女子尤爲脆弱，有時因爲一個莫名其妙的原因都會痛哭起來。
肚皮上又鼓起了一個鼓包，讓元小珍有些無奈的說道：“寶寶很是不安分呢！”
“孩子最近很是好動呢！”顏越澤俯身湊到她臉頰上親了親。“應當是個男孩子。”
“那當然……啊！”元小珍忽然哀叫一聲，瞪着自己的肚皮發呆。
“怎麼了？”顏越澤也是給嚇了一跳，手心裡的松子仁都掉在地毯上了。
“痛！”一陣一陣的抽疼讓她的臉色都變了，元小珍害怕的很，只能揪着自己丈夫的袖口繁複叨唸着同一個字眼。
顏越澤慌張的不得了，看着妻子越來越發白的臉色，他強自鎮定下來。“曉曉在這裡等着，我馬上去讓穩婆進來。”
元小珍咬着下脣點着頭，陣陣的疼痛讓她的雙眼中滿是淚水。鬆開丈夫的衣袖，她只能握着美人榻的扶手，手背上青筋蹦起。
顏越澤不慌不忙的朝外走去，但在出門時卻險些被門檻絆倒。一出門，便用內力大吼道：“夫人要生了，快讓穩婆進來！”
元小珍在剛剛有孕時，顏越澤便命人去尋找穩婆和奶孃。放在莊子裡精心調教，免得到時候出什麼岔子。
顏越澤這聲大吼飄蕩在無顏山莊的上空，讓所有人都幾乎聽到了。
桃紅和柳翠忙跑進院子裡，有條不紊的依照事先就被教導好的程序去準備了熱水和乾淨的棉布。而穩婆緊隨其後，同行的還有拿着藥箱的冷若寒。
一見冷若寒進來，顏越澤的表情才稍稍放鬆了許多。“寒寒，我有點兒怕。”
“怕什麼！”冷若寒將人一推，便衝進房間裡去。見元小珍還躺在美人榻上，忙對他吼道：“還愣着做什麼，趕快將人抱上牀榻去！”
桃紅已經給牀榻換上了乾淨整潔的褥子，又鋪上了厚厚的棉布。房間裡也燃上了炭爐，窗子合攏，厚厚的帳子也給放了下來。
兩個大男人此刻在這裡幫不上忙，便直接給穩婆趕出了房門外。
元小珍已經疼得眼淚汪汪的，哪裡會注意自己的丈夫被穩婆一把就推出房門去了。因爲肚子實在太痛了，痛得她什麼都沒有辦法去想。只能依照穩婆的指示，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她此生還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痛苦，簡直像是要將整個人劈開一樣疼痛。
穩婆抓着她的雙腿，用力向兩邊掰開，她甚至已經感覺不到那裡的痛楚了。
“用力，用力！聽我的指示，深呼吸，用力！”安排的三名穩婆都是有經驗的老手，知曉元小珍是頭胎，必定生產時會有些艱難，便有條不紊的鼓勵着她。不過她們可是見多識廣的，也不覺得這幫婦人生產是什麼難事兒。
倒是門外的顏越澤，面色冷凝的死死盯着那緊閉的房門。冷若寒站在一旁，感覺他好像就是一具沒有生命的雕像般。
“寒寒……我聽不到曉曉的聲音。”顏越澤說着，語氣中竟有幾分顫抖。
冷若寒心道別元小珍還未生下孩子，顏越澤便先垮掉了，便道：“怕弟妹咬到舌頭，我讓穩婆用了軟木塞。”用藥草浸過的軟木塞，有安神的作用，讓元小珍能專心生產。“你細細聽，弟妹並不沒有聲音。”
兩人都是內力深厚的，仔細去聽，果然聽到了細細的嗚咽聲。
顏越澤握緊拳頭，從未感覺到時間是如此的緩慢。
外面的雨水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但他臉上的冷汗卻猶如下雨一般。
“看到頭了，用力！就快了！”房門內的穩婆高叫鼓勵着，透出來的聲響動靜多少能緩解一下外頭這些人緊張的情緒。
丫鬟們來來回回，端進來的熱水換成了一盆盆的血水。
顏越澤的心裡慌亂極了，他甚至感覺自己好像是不能呼吸了一般。
忽然這個時候元小珍的痛苦嗚咽聲也突然間沒了，顏越澤只覺得心中猛然一墜，他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直接便撞開了那扇結實木門闖了進去。
元小珍聽不到穩婆爲她鼓勁的聲音，也聽不到顏越澤破門而入的聲音。她的眼前彷彿是籠罩了一層黑色的幕布，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瞧不見。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只感覺昏昏沉沉的，在逐漸向下墜去。
下墜的感覺很不好受，暈暈乎乎的，讓她整個人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在經歷生產的痛苦了。
好不容易，她終於停止了下墜。腳下似乎是堅實的土地，只是感覺踩上去有些軟綿綿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但眼前還是好黑，什麼都看不到。她所能看到的，約莫只有自己腳下的一點點土地罷了。
忽然，手上一沉，讓元小珍不禁低下頭去。她手中赫然是一名光裸的嬰兒，白白胖胖的，咬着手指頭很是可愛。胎毛濃密，眼睛似黑葡萄一樣，讓她不覺笑了起來。
“真的是個兒子呢！”她微笑着，情不自禁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小臉蛋。軟綿綿的感覺，像是觸碰到了一塊嫩嫩的水豆腐。“阿澤，是個兒子！”她不禁向周圍看去。然而周圍還是一片黑暗，沒有她的丈夫，沒有任何人。
大家都哪裡去了？阿澤呢？她不是應當在生產，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阿澤！”在黑暗中，她有些害怕的大叫着。懷裡的寶寶似乎是有些冷了，打着哆嗦。她連忙展開自己寬大的袖子，將孩子裹好。“寶寶乖，咱們去找你爹。”
四周空蕩蕩的，她的每一句話都好像是有迴音一樣。
元小珍畏懼的看着四周，腳步踟躇，淚水都要涌出來了。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害怕，她還有寶寶。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隱約有着一縷亮光。
元小珍有些激動，忙抱緊孩子朝哪裡跑去。
“曉曉，不可以走那邊啊！”
熟悉的聲音讓她的腳步停下。周圍不知爲何忽然有了細微的光亮，一對中年男女出現在了她的身旁。
熟悉的容顏，午夜夢迴中常常夢到的溫柔表情。讓元小珍不禁失聲叫道：“爸爸，媽媽……”
那兩人對她笑笑，輕輕搖着頭，便頭也不回的朝那亮光走去。
元小珍下意識的想要追上去，但剛剛邁入那光亮，她便停了下來。她的父母早就因爲車禍而過世了，爲什麼她會在這裡看到他們？
感覺有些害怕的她不禁抱進寶寶，步步後退。就在這時，好不容易出現的光亮一瞬間就消失了，周圍再次陷入了黑暗中，這次讓她連寶寶的容顏都看不到了。
眼前驟然被一陣刺目的光亮刺激的發痛，她只能閉上雙眼，並用袖子捂住寶寶的眼睛。好不容易適應了光亮，她漸漸睜開眼睛，卻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所驚呆了。
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寬闊馬路上來往的車輛，在夜色下散發着光彩的廣告板……
這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熟悉的讓人感覺到可怕。
忽然，在她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一襲無袖的連衣裙，手中拎着兩隻大大的購物袋。平底的涼鞋踏在馬路上，發出了細微的啪嗒聲。
她穿過了馬路，在黑夜中獨自一人走在略顯漆黑的道路上。
一旁的路燈已經壞了好久，一直無人來修，讓這條往日裡就顯光線不足的馬路愈發的昏暗了。
她小步走着，嘴邊帶着笑意，是因爲買到了便宜又好吃的牛肉嗎？
元小珍對於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她不由得抱着自己的寶寶跟了上去。
漆黑的路上，只有她的腳步聲。
黑暗中，元小珍亦步亦趨的跟在她的身後。
大約走了一段路，她的腳步一停，整個人竟向下墜去。
元小珍一驚，連忙追了上去。
黑黑的井口好像是一個張着血盆大口的怪獸，將女子吞吃了下去。只有落在一旁的購物袋，彷彿是宣告着這裡曾經有一名花季的少女。
元小珍不敢向下去看，她怕透過月光會看到井底一張可怖的容顏。
前幾日下了一場大雨，這裡的下水井蓋約莫是那時被沖掉的。
她後退了一步，忽然腳下一空……
“啊！”下墜感令她不由失聲尖叫起來。
重重的落在地面，眼前的白光讓元小珍迫不得已閉上雙眼，卻立即被難以形容的劇痛驚醒，瞪大雙眼，恰好就看到了身側的丈夫。他緊緊抓着她的手，雙目都有些通紅，那表情猙獰且駭人，但元小珍卻只感覺到安心。
“阿澤……好痛……”斷斷續續的聲音從軟木塞中嗚咽而出。
顏越澤撥開她汗溼的髮絲，在她滿是冷汗的額頭印下一吻。“乖乖的，馬上就好了。”
又一陣劇痛襲來，讓元小珍不禁瞪大雙眼，緊咬着口中的軟木塞，上半身猛地挺起……
“生了生了！”經驗豐富的穩婆趕忙將滑到褥子上的寶寶抱入懷中，拍了拍他的後背，用溫水擦洗乾淨，裹在了
一旁厚實的襁褓中。
元小珍耳畔只聽到穩婆的聲音，立即感覺到一陣放鬆，不由閉上了雙眼。
顏越澤緊緊握着妻子的手，忽然見她沒了動靜，腦袋歪向一邊，不禁大駭：“曉曉！曉曉！”
一聽到這個聲音，守在門外的冷若寒連忙挎着藥箱衝進來，一屁股擠開顏越澤，爲元小珍把過脈，才鬆了口氣說：“無礙，只是太累了，脫力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就無事了。”
一轉頭，冷若寒險些被顏越澤嚇到。但見到他一雙瀲灩的鳳眸中滿是水色，雙脣哆嗦着，一副受到了莫大驚嚇的模樣。
他無奈嘆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說：“你還不相信我的醫術嗎？弟妹是真的沒事，她只是累着了。你莫要做出這幅模樣來，免得弟妹醒來給你嚇到了。”
顏越澤連忙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卻是轉身緊緊抓着元小珍的小手，目光牢牢鎖在她的面容上。
元小珍這一覺睡了好久，生產耗費了她太多的體力，讓她好像要用睡眠來補回這些體力似的。
醒來時，房間裡雖然薰了香，但還是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兒。她滿足的張開雙眼，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一張……落拓到極致的臉。
“阿澤？咱們家是破產了嗎？”不然你爲何一副去了黑煤窯挖礦回來的苦逼感啊！
顏越澤眨着眼睛，好似不敢相信元小珍真的醒過來了一樣。見她還很有興致的對自己打趣，他一把將她摟入懷中，聲音顫抖着說：“我好怕你醒不過來了。”
元小珍一怔，而後心裡一酸。探手摸了摸他的發頂，感覺都有幾分油膩感了。“我睡了多久？”
“三日。”顏越澤有些委屈的說。他日日都守在這裡，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怕一個沒注意，她就不在了。
“三日啊！”元小珍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睡這麼久。不過看起來，可真的是將他給嚇壞了呢！“阿澤，肚子餓了。”
“我這就去讓人準備。”他連忙道，可是去摟着她不放開。好像一鬆手，她就會跑掉了一樣。
元小珍不知自己在生產時所經歷的那些是否代表着真的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但能看到深愛她的丈夫，她自然是感覺幸福而滿足的。“你去讓人準備吧！順便打理一下你自己吧！你都沒有感覺嗎？你身上的味道……感覺着都要臭了。”
顏越澤被嘲笑了一通，又見元小珍的確是不像有事的模樣，這才放心的出門去打理自己了。他素來愛潔，也不知道這三日是如何忍受下來的。
元小珍笑着目送他離開，這才發現在她的枕頭邊兒上，一個大紅的襁褓裡，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正酣睡着。瞧着那精緻的眉眼，同她倒是沒有幾分相像的，約莫是像了他的父親多一些。
趁着無人，她偷偷扒開襁褓來一看，看到那隻小雀兒才笑了出來。果然沒錯，是個男娃娃呢！
剛剛把襁褓重新圍好，便聽到房門一聲輕響，讓元小珍暗道好險。
“廚房早就給夫人預備下飯食了。也不知道夫人想吃什麼？不過冷公子說夫人醒來後，先飲一些雞湯爲妙。奴婢便做主，先將雞湯端了來。”
“反正就只肚子裡空空的有些不舒服。”元小珍笑着，摸着自己忽然癟掉的肚子，感覺很是驚奇。
桃紅將雞湯放在一旁，將元小珍扶了起來，又在她背後塞了個枕頭。瞧見還在榻上安睡的小傢伙，便道：“奴婢先將小公子抱到搖籃那裡去吧。”
元小珍也害怕自己會壓到他，便允了。
“小公子的模樣可真是好看。穩婆說了，她接生這麼多年，可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娃兒呢！”
元小珍心道：這穩婆自然都是挑吉祥話來說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兒子就是生的好。也不知道這小傢伙將來長大後，要迷倒多少女子呢！
“奶孃那裡可有安排好？”早在懷孕前，她便猜測她的乳水肯定是不足的。雖然說母乳餵養是不錯，但她可是有心無力啊！
“早就已經安排好了。日日都是用補品供着，也不讓她們碰那些不該碰的。不過小公子的胃口可是大的很，將來定然能如同公子一般英武呢！”
元小珍笑笑，小口抿着桃紅端來的雞湯，整個人都滿足極了。她從未想過，她會成了婚，有這樣一名優秀的丈夫，如今更是擁有了一個可愛的寶寶。
“感覺可真幸福啊！”她不覺嘆道。
桃紅抿脣一笑，說：“這可是夫人您的福分，都是您應得的！”
元小珍笑而不語，暗想莫非真的是她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不成。若不然，以她的姿色如何能勾搭上這麼優秀的丈夫！
不禁想到那日黑暗中所看到的場景，元小珍在心頭默默說道：爸爸媽媽，曉曉很幸福，請你們放心吧！
房門被輕輕打開，男子一臉溫柔笑意。
元小珍擡眸去看，外面的陽光正好，一如她此刻溫暖的心。
（日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