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甯越從大殿中緩緩走過來,剛纔的一切他都聽在耳中,他卻並沒有生出怨恨,只是覺得人心其實是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他擡頭看了看天空,遠處不知是誰在放着風箏,飛得高而飄渺的,突然那兩中風箏就都斷了線飛遠了,圍欄之外似乎有腳步聲在追趕那隻遠去的風箏,甯越就這麼看着,覺得其實就這樣讓它們去了也好,人世總有糾纏,它們兩隻雁兒給它們無拘無束些多好。
這時嫣沫眼中熾然一亮只聽她道:“對,我是可怕,可這個世上什麼都是不可靠的,我只有憑自己來掌控自己的命運,得到我所要得到的東西。”
須臾的眼中的神色也變得冷峻,只見他直盯着嫣沫的眼冷聲道:“你其實真正想要的現在已不是爲什麼蓉妃報仇,讓景家揚眉吐氣了是不?你甚至並不是要爲了要得到我。你不過是想把把殊藺把其他那些女子踩在腳下罷了。”
須臾憐惜地看着她疲弱的樣子。他可以拒絕一個冷漠的世故的她,可卻無法拒絕一個疲憊的她。所以他轉身離開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於憂柔,甯越卻跟在他的背後,已走出好幾步還是轉頭折回來,想了會兒才低聲道:“其實你不用怨恨的。我知道你恨陛下不愛你,而你卻愛他愛得如此深沉。可你知不知道,其實你並不愛他,你只是羨慕他的女人所擁有的一切。你在心裡呀真真在意的是一個名分一個位置,而不是他。可陛下他可能不愛你但他真的是在意你的。”
“可是你現在卻連這點在意也親手撕毀了她。”甯越知道須臾不會下令殺她,但是她的下半輩子,怕是也只能落髮出家,從此青燈古佛,懺悔贖罪!”
“你叫我如何不怨恨?這麼多年我就是憑怨恨支撐着走過來的。如果不怨,如果不怨時還得不到一個愛的支撐,我拿什麼來撐持自己的生命?”嫣沫突然就笑起來,笑自己那其實已經遍體鱗傷的生命?笑自己年輕時那麼義無反顧的在小山坡上將身體奉上,將那全部的熱情奉上?但那時的日子是快樂的,因爲擁有他,以後經歷那麼多爭殺磨難,她又何嘗得到了快樂?
霎那時,只見嫣沫由笑轉而絕望,啜泣聲在寂寥的沉香殿中久久迴盪,輕輕細細的,彷彿一吹即散的青煙。
轉眼已是十月,甯越與須臾並排的走着,雖然一路秋風涼爽但心裡都是汗岑岑的,嫣沫的事,長寧的事都如是困惑壓在心頭,哪怕秋風再是溫柔也撫不平了。
沉默時的須臾似乎更有風彩,那是暗藏晦韜後的光芒與寧寂。他邊走邊問,“佛關那邊的事怎麼樣了?”甯越躬身答道,“確實如陛下所料,河將軍開始叛亂,龐將軍已經率軍抵達了佛關,這會兒雙方已經開戰,我們也只能靜侯佳音。”
“臣想向陛下請旨。”甯越的兩份旨意無它,自池晏和龐即相繼離開康豐之後,一是原池晏部下沙溢回都率新練的精兵一萬,以充實康豐防衛;二就是調令原致都圖它所率蘇家軍萬餘精兵去往西境落櫻城。
“好。”須臾淡淡的答道。
不遠處的小羅河邊透過稀疏的人影間隙,兩人看到地上躺了一具溼漉漉的屍體,綠短衫柳葉裙貼在慘白滴水的皮膚上,散開的溼發如黑色長蛇般糾纏住她的身體,發間還夾雜着慘綠的水草青萍,半掩着那張雙眸緊閉的青白臉龐。
須臾卻沒有去看而是選擇了轉身離開,那張曾經鮮活的臉,就在上個月,她還倔強着說她不甘心,說她說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爭取一切屬於她的東西,但現在這個她,在落髮出家、日日青燈古佛前贖罪的她……卻她成了一片溼漉的死寂。
她死了,她到底是死了。在一個秋風涼爽的秋夜,選擇了投湖自盡。
甯越看到須臾的步子走得不如以前踏實了,輕飄飄的像是隨時都要倒下來,然而甯越才這麼想須臾的身子就搖了搖,一頭栽下好在身後的唐曹支撐住他,慌慌的叫,“太醫,快去找太醫。”
不時雲蘇替他把了脈,開了安神藥方喝下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甯越晚時再去看他時,他半躺在榻上,臉色還有些虛白。
“有沒有她的消息?”須臾如是慣常一樣,每日一問。
“怕是早飛遠了。”甯越搖了搖頭,這些日子康豐城中雞飛狗跳無有一天寧日,但這“禍害”的根源卻還是沒有找到,須臾拍着牀沿要治管飛青的罪,但卻被甯越攔了下來。
“臣想向陛下告假一個月。” 看着身邊的侍女體貼地爲須臾點燃一室燭光,亮如白晝,甯越纔開口說此行的目的。須臾看了看甯越,倒是不大奇怪,“你想去找她?”
“是。”甯越一身官服,墨玉腰帶,紫金冠白玉簪,面容依舊是那般美如璞玉。可須臾的眼裡一時間幽深如潭,盪漾着微微的光芒,“天大地大,你可知去何處尋找?或者,你根本就知道她在哪裡?”
“臣不知道她在哪裡?但臣想出去走走,若能遇上也是緣份。若然命中無緣也無法強求。”甯越的話倒也實在,須臾點了點頭,但點頭過後又是一聲嘆息,至少面前的這個人還有希望,但是他自己呢,只怕日子遠去,塵灰積累,到最後自己的心頭上剩下的就只有茫然了。
這時唐曹進來說是雲蘇雲太醫求見。雲蘇進來後跪下,先是深吸一口氣,然後再緩緩的籲出來平覆了一下心緒,“臣,臣已經找到可以令殊大人復原之法。”
“你說的可是屬實?”甯越和須臾同時一驚。雲蘇繼續說,“當時臣爲殊大人診治之時發現致其毀容的是一種叫做“見血封喉”的樹的汁液,這種汁液無色無味塗沫在皮膚上便會被灼傷,臣這些日子一直在找治癒方法,最近從一本古書上找到一個方子,說是用幾種藥草混合攪拌成汁液,可以對付見血封喉所造成的灼傷,但這個方子並沒有經過驗證,也就是說還存在一定風險。而且……”
“而且什麼?” 須臾猛然道。
“而且其中一味藥極其難找,目前宮中還沒有。”雲蘇頓了頓,又道,“此藥草名叫‘無憂’。”
燭火的光線將幾個人的側顏打在地上,而又拉長直至拉成了一道沉默的剪影。甯越看了看須臾:他柔和的眼神在須臾茫然的臉上一掃而過,那茫然中彷彿也夾雜着幾許痛意。
雖說知道雲蘇是蘇長寧的大哥,爲此事須臾也心生芥蒂,但他亦知在此事上他斷不會加害,於是須臾咬着牙道,“說,有何辦法可得之?朕是一國之君,朕就不信傾國之力會得不到一株藥草。”
雲蘇拱手道,“此草只有衡夏所有,且在其國都皇城之內,整個皇城又只有皇帝的御花園中才有一株,此花冬天纔開,花束潔白,聽說聞其香可以如入傾城夢境,忘卻世間煩憂,故謂之‘無憂’”
須臾眼裡峰芒畢露,“區區衡夏小國何足掛齒,朕出兵二十萬即可於幾月之內掃平整個衡夏國。”
甯越卻苦苦一笑,口氣裡有一種渺茫茫的味道,“雖說覆滅衡夏是早晚之事,但一怒爲紅顏此等事情還望陛下三思,一一來這關係到陛下一世英名,二來現與衡夏東境佛關正起戰火不宜再戰。三來……此事早晚是會傳出去,到時就算衡夏國滅想來‘無憂’也會隨之傾失了。”
“我們……可以向衡夏國君討要,想要他不會不同意的。”雲蘇提了個小小建議。
“這個建議好,我會派使臣過去談。”須臾笑了笑,然而笑過之後卻又晃了甯越一眼,“當年楚茨滅亡之後,丞相就開始圖謀南陵,提早了兩年採用‘以獵代耕’之計,以瓦解其財勢軍政支撐,即然父皇當初在位之時提出要七國一統,那麼丞相就該是以此爲畢生目標的,我就不信,丞相會沒有對以後攻打衡夏提前採取點什麼措施?”
“每一個國家的情況不同,所能採取的計劃也是不同,如南陵國君昏庸,那臣就瓦解它的財力讓他無錢打仗,同樣對衡夏此策就不行,衡夏國原本被滅,但其能重新復國靠的絕非是國君洛誥,而是其弟陳陵君,洛王雖然孱弱,但其弟陳陵君卻異常強悍,軍事才能也極高,其功勞和光芒都掩蓋住了國君,以致國政內務外務都由其一手把持,而國家的存亡也維繫在其一人。那麼臣所要做的,便是挑起他們之間的事端,瓦解他們的兄弟情誼。臣當初攻打南陵之時,曾與衡夏和上黍達成協議,出兵吸引南陵兵力。而臣當初去衡夏訂立盟約之時,找的卻不是國君而是陳陵君,臣此舉只是想向衡夏國君傳遞一個信息,在其他幾國眼裡,你國君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