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即回頭在戰場上掃了一眼不遠處的蘇長寧,尚還穿着囚衣來不及換上戎裝但依舊英姿颯然,雖然兩人以前有過交手,但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旁觀,早就聽說她師從無淵大師,今日她與顏苓一戰,當真是翩若驚鴻、矯若遊龍,長槍舞動,雄渾灑脫,凌厲無匹,那招勢之間居然有點像是甯越手下那落筆走龍蛇的絕世書法。然而龐即的這種回視只是短暫的,戰場之上他知道不能分心否則便會成爲軟肋被人攻之,樸庭然似是瞅准此機,向着龐即撲將過來。
匈奴歷來以兇悍著稱,身爲匈奴王子顏苓自是各方各面都極其出色,戰場上的他沉着應變,身上有着政治風雲人物身上所應具備的氣度。蘇長寧是熟悉這種氣度的,那是經過多少風雨,歷練,隱忍,蟄伏,經歷過多少驚濤駭浪的大事,多少的殺戮斷絕的狠心,捨棄才能沉澱下來的平靜和從容。
在這方面,兩人自是互相欣賞的。
顏苓用手中大刀擋住蘇長寧長槍的攻勢,同時譏笑道:“我看你是個人物,不如降了我們,我可以饒你不死。”
“此地本爲北燕河山,無奈權奸誤國,竟成敵酋隨意宵宿之所,如此迫境只會激起每一個愛國之士奮起反擊,大亂將起,你連自己的頭顱能否保全也擔之不得,又如何招降於我?真是笑話!”蘇長寧長槍一挑幾乎貼着顏苓臉面劃過,顏苓摸摸臉上暗慶自己躲得及時不來這一下可就破了相。這時原本紛紛揚揚而下的小雨開始漸密,漸急,如是戰鼓一般恢宏大氣的響在耳畔,砸在臉上涼涼沉沉的。
顏苓畢竟不是吃素的一連撲了三刀,蘇長寧的長槍被挑飛,面對顏苓的攻勢她只得抓了背上的弓箭抵住,但也被刀斷成兩截,蘇長寧連忙將手中半截子弓箭朝顏苓面門甩去,往馬背上一伏,躲開這兜頭一刀的同時順勢操起了地上的長槍。顏苓橫刀一擋,將那半截弓箭不知道砸飛到哪裡去了。
馬蹄連連,緊逼顏苓,夜幕中星星點點的火把之中,兩人刀槍格在一起的時候,蘇長寧勉強還能看到顏苓的臉色,她身形忽然向前略傾,騰出一隻手來掌中掌風勁疾一劈就劈向了顏苓,顏苓捂着胸口連連勒馬後退幾步,他看不清蘇長寧的臉色但這一眼望去只覺心中大起冰涼之感,看來今天兩人對峙非同一般不拼個你死我活出來這仗是萬不會完結的。
“擅闖北燕者,殺!”蘇長寧冷冰冰的丟下一句,再次朝着顏苓衝殺過去。顏苓身邊的近衛侍忙過來解王子所困,然圖它郅都等人惟恐有失,一隊騎兵緊隨在蘇長寧身後,風一般朝顏苓的近衛侍絞殺過去。
三支軍隊都穿着北燕兵服,白天還好還能區分出部分不同之處,但到了晚上已是難分敵我,但蘇長寧早前已令兵士在臂上繫了紅絲以作區別。這時的陰山所地已成修羅場,到處是血肉模糊屍橫遍地。說起來其實這個時候的康豐城裡城外都是一片風雨飄搖戰火升騰,西郊由蘇長寧鎮守,純陽王已自身難保已沒有入城的可能,而另外東南二郊雖都身陷戰火,但二部將節節敗退將純陽王所部引至伏擊處,一時局勢也已扭轉。只有北郊部將滾胩似有意放純陽王所部進入康豐,以致戰火從北郊蔓延至了康豐城中。
德壽殿前攻防之戰依然持續,然而不管外面局勢如何,和尚們的誦經之聲卻未停息,宣王生前信佛自是要找他的如來佛祖,而佛祖又豈會因凡間瑣事而停止他的施爲之舉?
德壽殿後殿嬪妃們都跪着,宣王的棺柩停在前殿,後殿是用來暫時休息的所在,只有太后皇后嬪妃公子們纔有資格進入。這時前殿傳來的佛聲依然富有節奏讓許多守在門口的小太監們聽得昏昏欲睡,但還是能聽出幾分夾雜在其中的刀劍之聲。小太監中有人膽大跑去前殿一探又慌張張跑回來,聲音震顫着稟告說是“德壽殿,德壽殿外打起來了……”
皇后嬪妃公子一時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太后依然端坐着不動聲色,這時遠處一片燈火,一行人提着燈籠快步朝德壽殿後殿走來。太監們雖然心中有異,但依然鎮了鎮精神高聲叫道:“輔國公姬真姬大人覲見。”
姬真擺脫了桑菩的糾纏,已經對斷手做了包紮,爾後乾脆將殿外事情全數交由天煞,這幫天煞之人平時訓練有素,絕非郎中寺那幫小子輕易可滅殺的,因此他只帶着幾名貼心官員和十幾名侍衛,走過偏殿,姬真的目光和坐於一側一身白色孝衣的涇末輕輕一交,電光火石之間已是心知肚明。
姬真走入正室,一抖前襟,雙膝跪下,向太后行禮;“兒臣見過母后。”
宣王歸天良貴妃本面有悽色,但這會兒見着輔國公似被他的聲音點燃了一絲興奮,那興奮就是她那渾身的悽婉之色也掩之不住的。這些年來她雖偶有見他,但縱是歲月遠去心裡都已暮暮沉沉可那份非份之想還在。
太后已經年邁,眼睛睜眯着一條縫,道:“真兒,你也有心了。”
姬真站了起來,目光似是而非的從良妃身畔劃過,而後低頭看着自己的斷手,——那個生殺之掌似是對自己所擁有的能力、所掌控的威權也感到一絲無奈,這樣一隻手掌丟了便丟了吧,連自己的心愛之人都不能保住留着又有何用?思及此他肅清了一下臉色,冷冷的說道:“母后,今日兒臣不孝,要做出有違祖訓之事,還望母后能夠諒解。”
“你即知有違祖訓,爲何還要知錯犯錯?”太后道。
“是兄長先陷我於不仁,就別怪我對他不義。”姬真握着一隻拳頭,他的眼裡有一點悲鳴又有一點悲憤,“我爲了我們北燕,自小便上戰場拋頭顱灑熱血,鞠躬盡瘁,從無怨言,因爲我敬佩兄長他是個明君,可是,後來我越來越想不通,他後宮有那麼多佳麗還有什麼不可滿足?爲何連傾雲都不放過?她是他弟弟的女人,爲什麼連這都要搶?大概,就像我想不通他爲何要搶我的女人,他也該想不通我爲何要搶走他的江山,其實這很公平,這是他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