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會不可遏制的厭惡自己,厭惡這看起來永遠沒法結束的命運。這樣的厭惡遠遠比失望來的更爲糟糕。失望,不過是充其量讓你失去對生活的希望,失去前進的動力而已。而厭惡,有時候,深入刻骨的厭惡,卻會毀掉一個人的生命。
周天明很清楚這種發自骨髓的對自己的厭惡所能造成怎樣的後果。過往,他始終無法揮去這種對自己生命的厭惡,而現在,他忽而覺得,原來也沒有必要對自己的生命的厭惡至此。
至少,在這個世界上,在他這漫長的一生中,始終會有美好的事情和人出現在他身旁。而當他們出現的時候,他可以深切的感到自己是在生活,而不是簡簡單的活着。就像這深夜中的微風,就像這深夜中浩瀚無垠的星空一般,生命,有時候,要比這些東西來的更加精彩與美麗。
良久,周天明長出一口氣,他伸出手,張開五指,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但是什麼也沒有。只有清冷的微風從他的指尖靜悄悄的滑過…
費城,在一百年前,在世界末日之前,是美國最古老,最具歷史意義的城市之一。它是德拉瓦河谷都會區的中心城市,位於賓夕法尼亞州東南部。這是周天明對費城僅存的認識。
他曾經約在四五十年前在美國四周的城市遊蕩過,那個時候末日對於這個國家造成的創傷還遠遠沒有癒合,雖然如紐約、華盛頓這一類的城市都在緩慢的恢復着,但是費城顯然並不屬於此類。在周天明的印象中,那個時候的費城,還是被廢墟和鮮血籠罩的舊城。
現在他重新來到這座城市,姑且將它稱之爲城市吧,周天明不禁回想起曾經在這裡的那段時光。但是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如何去苦苦思索那個時候他在這裡做什麼,遇見了什麼人,始終是想不起來。如此,在苦無結果之後,他總算是放棄了。
他的記憶似乎出現了一大片空白,很多事情他都絲毫沒有印象。但是隻有一點他是十分明確的,他曾經來過這裡。
周天明下了飛機,在附近的一家小旅館暫且住了下來,這兒的一切似乎都變了樣。曾經繁華的大都市在末日的災難中已經不復存在,唯一給這裡的人們留下的只有周天明現在腳下所踩得萬頃黃沙。
微風一起,黃沙便佈滿整個天際,幾乎不見任何像樣一點兒的商業設施。一個位於谷底、瀕臨河畔的城市爲何會變成現在這樣,周天明也無法有所瞭解。
“遠方來的客人?”小旅館的老闆將飯食送到周天明房間的時候,很和藹的問了一句。
飯食很簡單,甚至說有些粗陋。兩片面包,一杯牛奶,僅此而已。
“恩。”周天明微微一笑,接過餐盤。
“這裡夠荒涼的,對吧?”老闆個頭兒不高,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很是健壯,“老實說,如果你是來這裡旅遊的,你可是選錯地方了。”
“事實上,我只是來這裡處理一點事情。”周天明咬了一片又冷又硬的麪包,說道:“不
知道這裡距離市中心還有多遠?”
“市中心?”老闆忽而笑了起來,“這裡可沒有什麼市中心。充其量,你往前走不到五十里樣子就會看見一座小鎮子,那裡應該就是你所說的市中心了。”
“這裡建起了一座小鎮嗎?”
“恩,早就建了。”老闆說,“在我還二十幾歲的時候。不過老實說,小鎮裡也沒有什麼可以讓人覺得好玩的東西。不過你來這兒倒是可以享受一下廉價的啤酒、廉價的女人,你知道的…”
周天明不動聲色的笑了笑,“我聽說這裡有一家鋼鐵廠,聽說規模還是挺大的,不知道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那倒是有的。”老闆說,“就在小鎮西邊,你沿着特拉華河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了。”
“鋼鐵廠建在河邊?”周天明微微皺起眉,“那你們這裡的水源…”
“所以鋼鐵廠建成沒幾年就被迫停運了。”老闆說到這裡,點了一支菸,吸了一口,說道:“廠裡的廢渣嚴重污染了這一帶的河流,鎮子裡的人無水可喝,爲此,與鋼鐵廠的人鬧了好多次。”
“但是如果只是語言上的抱怨根本就不起重要。”老闆說到這兒,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這麼着,十年前鎮子上的人們自發組成幾百人的隊伍,衝進鋼鐵廠,一頓打砸搶,據說,還死了不少人。後來鎮長出面,警察抓了不少人,不過人雖然抓進去了,但是鋼鐵廠也是辦不成了。”
周天明聽老闆說的輕描淡寫,知道十年前的那場事故肯定鬧得很兇,否則的話,也至於讓一家工廠就此停運。他不動聲色的喝了口牛奶,說道:“看起來這裡的人並不太好接觸,是吧?”
“那倒也不是。”老闆咧嘴一笑,“鎮上的人對於外來客人還是很熱情的。就比如你這樣的。”
周天明微微聳肩,“這裡平時有很多外來客人嗎?”
“說句實話,並不多。就如我所說的,這裡貧瘠且荒涼,即便是來旅遊,一般人也不會選擇來這裡。”
周天明不再說話,老闆自顧自的閒聊了幾句便走出了房間。他一個人吃完了略顯粗劣的晚餐,取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想要稍微在網上查一下有關多曼在這裡的鋼鐵廠的信息,但是奈何偏遠的旅店沒有信號,周天明試了幾次便放棄了。
他將吃剩的餐盤放到水池邊洗乾淨,而後坐在單人牀上取出揹包裡攜帶的《挪威的森林》看了一會兒。齊玥很喜歡這本書,這一點周天明很清楚,雖然他曾經讀過不下兩次,但是現在重新回味,特別是一個人坐在小旅館的牀上,卻是有一番別樣的感覺。
周天明或許有些開始明白齊玥爲什麼很喜歡這本書了,雖然說按照現在這個年代這本書已經有些過時,但是其中將一個人獨處時忍受的那份寂寞與孤獨描寫的卻是恰到好處,那天馬行空卻又嚴謹的文筆總是能在某處使人找到共鳴。最關鍵的是,任何人,都應該在這本書中的某一句話或者某一個段落,某一個情節中找到
共鳴。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共鳴呢?周天明合上書頁,仔細的想了想,恐怕,因爲人生來就是孤獨的。孤獨與寂寞是人一生中永遠也無法迴避的朋友,它如影隨形,而且總是在不經意間出現在你眼前。
不瞭解它的人會感到驚慌失措,束手無策。然而,即便是瞭解它、可以適應它的人,也總會難免感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
誰都不希望孤獨與寂寞常伴左右。可這又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周天明現在正在靜靜地體味那種深入骨髓、長伴他百年的孤獨。看,它又在與他竊竊私語。但是它究竟想要表達什麼,周天明根本無從理解。
“無從理解的事情,還是不要去深究的好。”周天明正這麼想着的時候,身旁的手機忽而響了起來。周天明看了下來電顯示,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周!天!明!”周天明接了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是齊玥的聲音,她故意將語調拖得很長,並且仿若加了着重號一般的叫着周天明的名字,看起來頗有一絲撒嬌的意味。
“恩。”周天明微微一笑。
“就一個‘恩’嗎?”齊玥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快,“我可是打着國際長途來問候你,怎麼着你也應該表示一下激動的心情吧?就一個‘恩’是什麼意思?”
周天明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放學了嗎?”
“拜託,現在都幾點啦,何止放學,我晚飯都吃過了,順便還洗了個澡。現在正在書桌前一邊吃蘋果一邊做數學題一邊和你打電話。”
“那你可是忙得很。”周天明調侃似的說道:“什麼樣的數學題把我的大小姐難住了?”
“別提了。什麼倒黴的函數啦、三角函數什麼的…看的我頭都暈。”
“馬上要高考了嘛。”周天明說,“是該用功用功了。”
“你在幹嗎呢?”
“我?”
“是啊。”
“在外地的一家小旅館裡聽着你和我抱怨三角函數什麼的。雖然我對此完全也是一竅不通…”
“我可不是在和你抱怨。”齊玥的語氣聽上去有些謹慎的味道,“小旅館?你該不會找什麼客房服務吧?就是那種,你知道的。”
“我可不知道。”周天明失笑出聲,“倒是你,你怎麼對這些事情這麼瞭解的?”
“這有什麼。我知道的事情多呢。別轉移話題,喂喂,快說,你不會做那種事情吧?”
周天明聳了聳肩,“何至於。而且這裡的女孩兒長的也沒有你漂亮,身材也沒有你好。”
“那麼長的比我漂亮,身材比我好就可以咯?”
“那也不行。”
“爲什麼呢?”
“因爲我不喜歡她們啊。”周天明很是坦誠的說道:“而且我知道如果我做這樣的事情你會很難過很難過。那我可就難辦了,你要是脾氣倔起來,恐怕我就是再送你一千隻千紙鶴也沒用了。”
(本章完)